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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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是一個人的延伸,亦是靈魂的另一代稱。
猶然記得,事發過後的翌晨,天空下起濛濛細雨。
當伊末爾睜開雙眼的瞬間,即意識到一件事──母親離開了。而他知道,這場車禍絕非偶然,是經過某些人士縝密的策畫。
他被孤單的留下,躺在加護病房裡,渾身纏滿紗布,濃濁的血腥氣味卻始終揮之不去,圍繞周身。
醫生問診過好幾回,而他的回答令醫生凝重著神離開,然後,許多
悉的面孔如雨後新生的綠苗逐一浮出,虛假的探看實際上全都是惱怒為什麼他如此韌命,竟從死神的狂肆掠奪中
了過來。
雖然是小小年紀,他已經看透藏在美麗事物底下的各種醜陋,他不懂,為何上帝不讓他跟著母親一塊兒走。
顯然上帝已有安排。
“你不能再留在這裡,選擇一個你想去的地方,去那瑞安靜的休養。”父親的秘書約翰並非是來探望,而是來傳達老闆的旨意。
伊末爾緊抿蒼白的嘴,渙散的目光透過格窗凝視外頭的雨絲。
“本?”約翰試圖拉回男孩的注意力,一堆雜事還等著他處理,哪有時間陪這個已成不了氣候的廢物乾耗。
“你母親一直很想回去本,你就代替她…”
“臺灣。”宛若被壓扁的啞嗓音全然失去了童稚的天真。
“你說什麼?”約翰驚詫。
“我想去臺灣。”記得學校裡某個來自這個小島的老師曾經說過,那裡氣候溫暖,風景美麗,且臨近本,他渴望離開這座陰鬱的城市,只想待在開滿火紅鳳凰花的溫暖地帶。
他渴望一點溫暖,哪怕僅是殘剩的一絲絲餘燼也好…
“臺灣?你確定?”約翰納悶地思索著,還不清楚這個地方是在哪個經緯度上。
“是的,再確定不過。”清俊的童顏緩緩合目,開始在心中築城,將所有痛苦和惡都摒除在外,視若無睹。
一輩子當個廢物也不賴啊,至少可以遠離這團黑暗,反正他渴望的溫暖本沒有人願意給…
之後,如同遭放逐的失敗者,伊末爾被送到臺灣,一個四季如的美麗海島,形同囚
般待在一座植滿鳳凰木的宅邸裡,過著隨時可以被人遺棄的
子。
然而沒想到,他在那裡遇見了那個喚醒他已死之心的女孩…
嘟嘟…
“您有十通新留言。”
“陶水沁,你起肖也該有個程度,要我往後找誰搭檔啊?你這個小王八蛋,怎樣,拐了個黑金執行長當阿娜答就很跩,就想耍威風了是不是?你信不信我明天也去勾搭一個多金…”纖纖素手喀一聲滑上粉彩手機蓋,退後兩步,高舉右臂朝蔚藍的波面擲扔,撲通一聲,手機沉沉墜落在鋪著馬賽克磚的池底。
niceshot!
抱歉了,晴泠,現在的她已經不可能瀟灑的走人。
陶水沁杵立在希臘式的拱門下,回眸看著矗立在燦爛豔陽下的略舊豪宅,心中慨萬千。
推開屋門,一一回顧記憶中悉的景物,接著她拾階來到二樓,透過摸觸
受歲月痕跡的纖手撫過客房、陸爸、陸其剛的房門,來到廊尾的核桃木門前,抓緊把手卻遲遲不敢轉動。
驀地,一隻大掌覆上抓得過緊的小手,幫助她開啟那扇記憶之門。
滿布黴斑的長窗簾已經拆下,充沛的光線照亮了整間房,陶水沁任伊末爾牽引,踱至如今看來顯得狹窄的窗臺,從這裡向下俯視,庭院和游泳池一覽無遺。
當年形同被監的伊末爾,就是像現在這般靜靜凝視著框架外的寬闊天空,看著她和陸其剛兩小無猜地度過青
絢爛的時光。
這裡,埋藏著他最初的悸動以及最深沉的嫉妒,還有不為人知的陰沉黑暗。
“欸,你該不會每天都躲在這裡,像個偷窺狂一樣偷偷觀察我吧?”陶水沁故作輕鬆地調侃,心底剛止血的傷口隱隱痛。
“是。”伊末爾大方地承認。
“虧你還有臉回答,害不害臊啊?”她的笑罵聲停歇在兩張重疊的側顏,兩人汲取著彼此的甜與溫度。
“我對這裡又愛又恨,覺這裡是我重新活過的另一個起點。”他攬過偷偷
鼻子的小女人,娓娓傾訴一直淤存在心底從未向誰透
的話。
“我的父親並不是純正的俄裔血統,他的父親,也就是我的祖父,是在內戰時期從中國逃亡到蘇俄的窮學生。貧窮令人墮落,為了翻身,為了融入那個排外的國家,我祖父選擇入贅黑手黨。赫涅瓦里是我們家族的姓氏,但我祖父依然保留了他原本的中國姓氏──伊,每每面對亞洲媒體時,他與我父親總喜歡以中國名字介紹自己。”伊末爾知道自己的背景與陶水沁所堅持的觀念嚴重牴觸,打擊罪犯、相信正義是她貫徹夢想最大的理念,她會提出辭呈,全是為了妥協這份愛情。
“我父親是個極有野心的人,從毫無制度的俄國移民英國,將俄國黑手黨那一套移植到英國來,但血統的問題一直是他最困擾的事,因為祖父那一輩的大老們對我們或多或少依然存有成見。”
“可是你父親最疼愛的孩子卻是你。”陶水沁不忘補充提醒。
伊末爾笑了笑,“因為我身上有更多的亞裔血統,但是,他並不愛我母親,她只是他一時興起的玩伴,很不幸的卻有了我的存在。”平靜的口吻並未有太多悲哀,僅僅是陳述一件事實。
“伊末爾,你真的很可惡耶!”她忍不住想炮轟,“你居然利用你母親設計我入局,把我騙得一愣一愣的,還真的以為那是你母親的墓!”
“對不起。”俊臉誠摰的帶著歉然的笑,笑裡的陰鬱淡化了許多。
“算了啦,反正我註定要被你耍得團團轉。然後呢?”
“你見過尤里,應該看得出他是什麼樣的人,他們已經墮落得沒有靈魂可言,從他們用一場假車禍打算除掉我就知道,還僱用陸家父子監控我的一舉一動。”
“我真的很訝異,以陸爸軍人退休的背景怎麼會同意這樣的聘請,這實在讓人不明白。”不,有時候看似越光明磊落的人,反而心機城府越是深沉。
他們同屬混沌理論的一處隨機環節啊,唉!
她實在沒有資格評斷太多,只是,同樣身陷其中的她,竟然是從頭到尾被矇騙最多的傻瓜,真是令她不甘,覺象是她也間接參與了這一場監控他的牢獄生活。
“水沁,我不曾怪過你,真的。”
“我知道,你只是不斷對我下達比催眠還可怕的暗示指令,用你那可怕又
準的混沌理論來干擾我的情
功能,你早就算準了吧?”
“什麼?”小王子連裝傻都是無辜美麗的。
“你呀,利用你那惡的心思一步步算計,透過一連串看似隨機偶發的行為,間接引導我掉入你早就設好的陷阱。”伊末爾揚起
魅的俊笑,垂掩卷翹的長睫,淡淡地說:“可是我算不准你有沒有辦法掙脫這個
思跳出來,就某方面而言,陸其剛確實比我更適合你…”陶水沁翻了個白眼,“你們這些男人喔,只要得手之後就會開始藉口說某某某比我更適合你之類的鬼話,幹嘛?想把我推給他?”伊末爾
出宛若天使的粲笑,俯前抵住她的軟
,親暱地絮語。
“我把你牢牢鎖在『那裡』都來不及了,你哪裡都不能去,只能乖乖地待在那裡。”那裡──他的心。
陶水沁仰起頭,改被動為主動,溫熱的蹭碰他的,以舌尖互相角力,逐漸養成習慣地的抬高右手,隔著西裝撫摸他的左翼。
結束短暫的一吻,他輕輕推開她,好讓彼此調勻紊亂的氣息,深邃的目光眷戀的連在她緋暈的雙頰上,修長的指溫柔地貼蹭著,許久捨不得收手。
頎拔勁瘦的身軀緩緩退開一步,騰出寬大溫熱的掌心伸向惘不解的她,揚起傾世的微笑,沙啞著溫柔的嗓音道:“你也喜歡華爾茲嗎?我也是。”這是陶水沁記憶裡相似的問話,可是,在她面前的已經不再是憂鬱的少年,而是一個充滿侵略意味的
男人。
那首蕭邦b小調圓舞曲作品第六十九號之二,彷佛正輕快飛揚著優雅的旋律,虛擬的音符引領他們翩翩起舞,不再猶豫,她將柔荑遞進寬大的掌心,堅毅地回握著,緊隨著他優雅的肢體動作,略顯笨拙地學習如何舞出柔美的步伐。
“刺上另一邊的天使翅膀吧。”陶水沁在旋轉了個半圓弧後輕靠在他的右肩上,憐惜的呢喃。
半是天使,半是魔鬼,再貼切不過。
“不,你就是我遺失的另一隻翅膀。”伊末爾將她輕擁成一個完整的圓,不再鬆開她。
從此,無論是天使抑或是魔鬼,都不再獨翼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