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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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變內堂中,氣氛有一些奇異的凝滯。

一早,承德太子便派人來邀弟弟和弟妹喝茶,雪崖皇子看看子,金碧輝也是心照不宣的咬咬角:已經過去兩天了,承德太子恐怕要藉機提一下糧草和援軍的事情。

她只是和丈夫一起默不作聲的各自坐著,她眼睛裡光芒閃了閃。

“天越來越冷了啊…”內堂中,秘製桫欏香的縈繞,承德太子沒有與他們夫寒暄了幾句,朔風簌簌吹著窗紙,望著天空中寒雲紛亂的卷著,太子忽然喃喃說了一聲,“無塵今一早起來就說身子不舒服,恐怕是受了涼了。”

“糧草也該置辦的差不多了。”然而,不等他再說第二句,金碧輝眉頭一蹙,單刀直入的觸及話題核心,“我昨接到飛鴿傳書,爹已經勸動了昶帝,現下鍚國已經在招集兵馬,第一批糧草冬衣已經由禎城沿運河送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大家放心。”聽見這樣的話,承德太子似乎沒有鬆一口氣的表情,和身後的徐太傅換了一下目光,眼神微微一變。有些沉的,看著手中的茶盞,面似乎有一些不解和奇異。

許久,徐太傅才欠了欠身,彷彿是請示太子般的問道:“糧草是大事,誰去了那幾個商人籌集的糧草才好呢?”太子妃親制的雲棲茶碧綠清盈,然而,看著茶,金碧輝卻是半口也喝不下去——想來,長孫無塵也是怕見了面尷尬,所以乾脆託病不出了。許久,她有些突然的開口:“我今就從城北沿河而下,去了他們來。”

“這種事自然有人去辦,弟妹如今貴為王妃,何必親自勞動?”承德太子勸。

然而金碧輝似笑非笑的搖搖頭:“不,那幾個商人欠的是我的債,別人去他們未必買帳——不用把我當什麼大家小姐看,碧輝可是有名的‘女金吾’,太子難道不曾聽說過麼?”承德太子陡然語,不知道為何這個女子話鋒又變得如此凌厲,訥訥半晌。然而身邊的徐太傅眼底卻閃了閃喜悅的光,脫口道:“嗯…這樣、這樣也好!”

“但是你一個人去,也不大好。”終於,雪崖皇子開口,說了今的第一句話。他的眼睛看在子身上,然而眸中的神卻有些複雜。

金碧輝看了丈夫一眼,淡淡道:“有什麼不好?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

“帶點人隨你去。”雪崖皇子聲音卻是溫文淡定,然而同樣不容反駁,“早點回來。”金碧輝驀的笑了起來,看著丈夫:原來,他並不是擔心她的安危,而是怕她一去不復返,背棄了援助的承諾。

“好吧,隨你。”她忽然間有些心灰意懶,淡淡說了一句,“反正我下午就啟程。”承德太子一直只是聽著——其實,一直以來,他都是聽著七弟幫他安排打點一切大事,雖然雪崖每次都是詢問他的意見,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太子一定沒有不答應的。雖然是一母同胞,但是排行第七的小皇子無論在武功還是謀略方面,都遠勝長兄。

然而,這一次,承德太子卻出乎意料的開口了:“是啊,還是帶些人去比較好——弟妹要是萬一遇到什麼不便也有照應。”太子說到這裡頓了頓,喝了一口茶,看了一眼太傅。徐甫言卻看了雪崖皇子一眼,口道:“軍中勇將莫過於七弟,但是七弟卻不能擅離——這樣,就派沈副將軍當了這次的壓糧官、多帶些兵良將跟弟妹一起去運到的糧草,如何?這樣七弟你也稍微可放心了。”雪崖皇子怔了一下——沈鐵心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心腹愛將,讓他跟著金碧輝去,他的確放心不少。

——如今,無論對於曄城、還是整個軍隊來說,萬萬不能失去這個女子。

商定後,雪崖皇子和新王妃從室內走出。

朔風很大,吹得外面營中的軍旗烈烈作響。這個嚴冬,向來是不好捱過的。

他忽然暗自嘆息:從一開始起,自己就沒有存著平常心來看待她吧?那完全只是一宗政治易而已…他當時是預備了捨棄一生來換的金國舅一句許諾的。然而——“不錯,我出身卑下、不能識文斷字,又沒有好兒——但是,這樣你就以為我沒有腦子?

”恍惚間,昨夜那個聲音響起在耳畔。冷月下,她的下顎倔強的揚起,眼睛裡面卻淚水漸湧,傲然道:“我不要你了!”心中依然有當時到的震動,顏白忍不住轉頭看走在一邊的子,然而金碧輝只是漠然走著,也不看他,卻彷彿知道他看了過來,忽然冷冷冒出了一句:“放心,我說話算數。”她頓了頓,忽然嘆息:“至少等你們過了這個難關,我再回家歸寧——那時候我就留在鍚國,再也不回來了。”

“多謝。”顏白眼睛黯淡了一下,許久,發現自己還是隻能說這兩個字。

“算了,一恩,我幫著你一點也不算什麼。”金碧輝忽地笑了笑,雪白的牙齒閃耀,有一種張揚的美:“不過,我爹爹很難對付的…你要小心了。我都不知道他心裡有什麼想法。”雪崖皇子心裡略微一凜,金國舅——對,金國舅。海王藍鯨。

最近內外困,只求渡了眼前難關,他甚至很少有時間去考慮這個真正主宰全局的幕後人物心裡想法。

金碧輝嘆了口氣,眯起眼睛笑了:“你看,如今什麼都攤開了談,我們反而能心平氣和地說話了吧?”她看著龍首原上方蒼莽的天空,忽然問:“奇怪,為什麼昨天晚上沒有星雨呢?”城南的號角聲連綿吹起,悠遠嘹亮,一直傳到中軍營的內室中。

“想不到那個女金吾居然自告奮勇的出城了。”太傅徐甫言摸著頷下數莖花白的鬍鬚,眼睛裡面有隱秘的笑意,“調開了她,事情就好辦多了啊。”

“你們…到底想要做什麼?”重重錦帳後,一個女子的聲音急切而虛弱的響起來,太子妃想撐起身子,然而她的手臂痠軟無力,甚至無法開那垂在眼前的帳子,“你們給我喝了什麼?你們、你們要把我軟在這裡?”徐太傅頭也不回,只是微微冷笑:“太子妃,如今你還是關心自身吧。昨夜的事情儘管那母老虎忍了沒說,可你以為太子會不知道麼?”長孫無塵本來就蒼白的臉更加慘白,手臂忽然完全失去了力氣,身子重重靠回錦褥中,彷彿終於明白過什麼一般,她輕聲道:“原來…我明白了,昨天晚上的事是——”徐太傅驀的笑了笑,手拈長鬚,悠然道:“太子昨對七王妃說:半夜龍首原上會有星雨,如果起來去花園裡候著,會有很彩的一幕。”清瘦的老者忽然眯起了眼睛,眼中的神卻捉摸不定,搖頭嘆息:“女金吾雖然厲害,但是心裡畢竟還是小孩子。”太傅頓了頓,然而似乎有些不解的搖頭:“不對不對…如果是孩子,她怎麼忍得下那口氣?我們本來料定了她會和七皇子當場翻臉的啊。”

“你們這是為了什麼?難道…要破壞此刻鍚國援助我們的計劃?”雖然震驚,然而太子妃畢竟是個有見識的女子,短短時間內已經靜了下來。

因為喝了早上送來的茶水,不知道為何頭痛裂,然而長孫太子妃依然卻是冷靜地反問:“承德是個明白人,他不會為了一時之氣的私情壞大事——如果這次沒有外援,曄城不內就要被四皇叔的軍隊攻破,到時玉石俱焚…”徐太傅忽然發出了一聲冷笑,鷹隼般的眼中冷光閃動:“私情?你以為太子如今發難是為了那一點私情?”他負手看著外面庭中的光禿禿的樹——已經是冬天了,一片蕭瑟,老者聲調卻更冷:“兩年前,太子就知道你們之間的事!你們都以為承德是懦夫、是傻子麼?”長孫無塵真正的怔住,半晌說不出話來。

說的畢竟是自己教出來的學生,太傅角有心照不宣的淡淡笑,霍然轉身,看著太子妃:“他忍了很久了!——可雪崖皇子在軍中和諸侯中的聲望和能力,誰都不能輕易撼動。承德只有忍著。但是這次不同,太子如果再不先發制人,恐怕王位不保!”

“胡說!你妖言惑主——誰會威脅太子的王位?”太子妃冷冷看著太傅——這個承德太子的心腹,軍中的智囊,反駁,“雪崖、雪崖為了請來救兵,甚至不惜入贅金家!”徐甫言聽到這句話,才真正“哈”的一聲笑了出來,定定看著太子妃,緩緩點頭:“對!就是為了他入贅了金家!——如果不是他入贅金家,太子還不會這樣急著除去他。”太子妃怔怔看著太傅,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雪崖皇子不告而娶,陣前成親,本是心懷不可告人的企圖。”徐太傅見太子妃難得納悶,終於笑了笑,森然道,“你不想想,鍚國昶帝、是如何坐上今帝位的?!——海王會白白嫁個女兒出去?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啪”手指用力抓著簾幕,將頭金鉤都扯斷,太子妃臉雪白,震驚的看著老謀深算的太傅,“你們、你們居然這樣看雪崖?雪崖這般盡心竭力輔佐承德八年,完全不以自身為意,你們是以小人之心度——”

“太子妃如今還是先考慮自己比較好。”徐太傅陰冷的笑了一聲,看著因為藥力而全身動彈不得的太子妃,眼中有肅殺之意,“今起,你便是‘臥病不起’了——太子忍了你很久,今已經到頭了!”然而,長孫無塵卻再次撐起身子,只是追問:“你們如今要將雪崖…要將雪崖怎樣?”徐甫言摸著頷下長鬚,眼睛裡冷光閃了幾下,許久不說話,終於看著外面天空中翻湧的風雲,冷冷道:“七王妃出城了,那最好——等回來,就會發現…”

“七殿下已經戰死殉國!”他聲音冷如冰雪,頓了一下,看了長孫無塵一眼:“自然,太子妃本來就有微恙,因為悲慟而病逝…呵呵,七王妃心裡有數,不會驚訝的。即使她知道也無所謂…顏白本來就對她不起,他們之間是一對怨偶。”

“我替太子盤算的這個計劃,還算嚴密吧?然後——”太傅終於冷笑出聲,霍然轉身看著太子妃震驚的臉,“然後,太子會再向海王求婚,直接借到了力量來平定天下!無論從身份還是地位上來說,太子比起顏白來都超出一籌。”太傅負手,悠然望著天空,輕笑:“三天不到了…不過兩天啊!待得那個女金吾回城,一切就要變天了。”他頓了頓,眼神卻變得很奇怪:“只是,到時候還不知道是誰的天下。”

“弟妹,此去一路小心。”運河邊,數十隻大船揚帆待發,紅衣束髮女子緊了緊護臂,正要跳上船頭,卻聽到了身後太子溫言。

金碧輝回過頭,咧嘴笑了笑,然而笑容卻甚為勉強。她對著太子點點頭,眼睛卻看著一邊送別的丈夫,似乎希望他能說一些什麼。然而雪崖皇子只是看著她,彷彿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許久,才說了一句:“兩為期,早去早回。”她忍不住冷笑了一聲——說到底,還是不放心她吧?所以還派了自己的副將沈鐵心來跟著她一起回去,還帶了左軍那麼多人馬來。名為糧草事關重大,要多派人手護送,但說到底,還是防著她翻悔吧?

哈,如果她金碧輝要翻悔,就是千軍萬馬,又能奈她何?

“三後,糧草定到。放心。”然而,不願讓他為難,她還是淡淡的回應。雪崖皇子微微頷首,眼睛光芒閃了閃。金碧輝再不看他,對著相送的人群一抱拳,攬衣跳上了甲板。

龍首原上的風很大,吹得站在船頭的女子一身紅衣獵獵,如同紅的火。

帆吃飽了風,纜繩一解開,船迅速的從碼頭順南下。金碧輝站在船頭,卻轉過頭,不再看離國相送的君臣們,也不再看她的夫君。

然而,在她轉頭順江而下的時候,耳邊卻依稀聽到了笛聲,悠遠悲愴。金碧輝驀的回頭,帆影旗幟之間,看見木板鋪就的挑臺,靜靜伸出河面,石頭壘就的河岸,風雨飄搖的燈——渡口邊隔江人立,白衣貴公子橫笛而吹,衣袂翻湧。

鐵衣寒。

那笛聲愴涼如水,她心中忽然覺到一陣說不出的難受,只是想哭,想罵,想打人,卻說不出什麼原因來——“王妃,船頭風大,先回艙中休息可好?”耳邊忽然聽到有人說話,她回頭,看見的是顏白的副將沈鐵心。這個戎馬一生的將軍眼裡有關切的意味,然而,潑辣的王妃卻驀的一揚頭,冷冷道:“輪的到你來管!”

“受七殿下所託,這一路要末將好好照顧王妃。”沈鐵心看見紅衣女子凌厲的眼神,卻只是溫厚的笑著,穩穩回答。

金碧輝冷笑一聲,然而眼神倔強:“他管我幹嗎?反正兩天後我把糧草送到曄城就得了!——然後陽關道獨木橋,不要再羅裡羅嗦來煩我!”然後,在沈鐵心復要說什麼的時候,金碧輝止住了他,側頭,彷彿聽著風裡的什麼聲音。沈鐵心也有些驚詫的一同細聽,然而,什麼都聽不見。

“已經沒了。”有些黯然的,她喃喃說了一句,然後徑自走下了甲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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