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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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缺月懸於天際,月朦朧間,教人分不清平鋪在石板上的是鹽還是雪花。
神情疲憊的秋茗提著燈籠,獨自在這片臨海的鹽場上巡夜。他白裡要跟大多數夥計一樣引海水入場曬鹽,任風吹任雨打,夜裡夥計們都睡下了,鹽場主事就把他叫出來打更巡夜,
本沒有讓他休息的打算。
他心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也許再過十,他就會被活活折磨而死。
死他很怕,可他更怕二少爺跟前沒有人服侍,上次因為要替二少爺喝酒,不慎讓二少爺摔傷,他為此自責了好久。
睡意朦朧之下,他的視線逐漸模糊起來,讓他格外想念二少爺。
“秋茗。”海風中忽地傳來悉的呼喚。
“我真是第一忠僕啊,連在鹽場都能聽到二少爺喚我。哎呀,一定是我太想主子而聽錯。”秋茗掏掏耳朵,以為自己已能與主子心靈應。
暗紫的袍子彷彿是月夜下的一片陰雲,輕輕落在秋茗身後,拍拍他的肩膀。
“你沒聽錯,是我在叫你。”
“二少爺!奴才不在身邊,主子有按時用飯嗎?在祠堂裡有沒有睡好?會不會沒有人給你送飯,主子…”
“我很好。”林星河淡淡地道:“秋茗,我現在要帶你離開鹽場。”
“可秋茗要是離開,老祖宗又會藉機…”再次刁難是可以想見的。他人雖然老實忠厚,而且頭腦也很靈光。
“我不會再給他們機會傷害我身邊的任何一個人。我們離開泉州,帶著娘和蕭竹一起離開。”秋茗這位可靠的忠僕,在他心中早就是他的親人,他不會再讓那群人傷害他的兄弟。
“一起走?”
“對,一起走。”
“那太好了,二少爺,秋茗跟你走,不論上刀山下火海,秋茗一定跟著你。”憑二少爺的本事和心地,他秋茗餓不死的。
“這裡是五千兩銀票,你收好,仔細聽我說,我已經把能收的債都收回來了,在找到落腳點之前,足夠我們撐一陣子。現在我帶你離開鹽場,明天一亮你就拿著這五千兩到港口租下一艘海船,不能太大,但也不可太小。我們沿著海岸前往江南寧波。這些時
,你要備齊船上的吃穿用度,不但如此,還要找牙婆僱到廚娘一名、丫環兩人。一切安置妥當後就在港口等我。”
“二少爺放心,小的一定盡全力去辦。”
“好!記住我說的話,我帶你離開這裡。”主僕倆做了一些巧妙的安排後,悄無聲息的從鹽場消失,未被任何人發現。翌,天一亮,鹽場的主事夥計們再也沒有見到過秋茗這個人。
秋茗到哪裡去了呢?鹽場主事四處查看,最後在岸邊找到了秋茗的燈籠和他的鞋子,而有一位夥計在秋茗的褥底下發現了他留下的絕筆信。
見了那封用血寫成的遺書,主事得出結論:秋茗自盡了!這個小表鐵定是受不了鹽場的辛苦勞作,在深夜投海身亡。
消息傳回林府裡,不過就是死了個下人,因此沒人在意,這件事就如風一般輕輕散去。
沒有任何人起疑。
###林星河坐在林宅長長的迴廊邊,手握書卷,像是藉著柔和的光線正津津有味的閱讀著書中內容。
但他一雙幽深如井的眼睛實際上卻遊走在書本的邊緣,偷瞄著迴廊之外,梧桐樹間那一抹嬌麗高挑的女子。
“蕭竹,你點算好了嗎?”她並不是一個人,在她身前,是林府總管沐秀和祖母房裡的何嬤嬤。
該死!又沒有機會接近她了。
自從他命秋茗備好海船以來,他始終都在找機會接近蕭竹,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沐秀不論走到哪裡,都要帶著蕭竹一起,不論是與府裡的婆子們吩咐差事,還是到庫房裡點算銀器金器,沐秀都不允許蕭竹離開她一步。
本來以為夜裡會有機會接近她,沒想到沐秀嚴防死守得讓人絕望,她讓蕭竹直接搬進了她的寢房。
有幾次,他也像這樣狀似閒散地坐在宅子某處,等待蕭竹經過,可佳人明明知道他在附近,卻從不敢與他有一絲的眼神會。這情景令他隱隱覺得失落,不過事前是他囑咐不能透
出兩人的關係,因此對於她的冷淡,他也只能忍耐。
相見不能相近重重地折磨著林星河。他想她、念她,思之慾狂。他好似陷進了一座四面都是高牆的院子,坐困愁城,被思念煎熬。
他要用什麼辦法在不驚動沐秀和祖母的情況下將她帶走?
轉念一想,是人總有破錠,他只得靜下心來,好好地等著沐秀出錯。他的船已在碼頭備妥,所有事情都安排好,只要沐秀一個疏忽,他就能立即帶著蕭竹遠走高飛。
然而老話說得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在他等沐秀放鬆警惕的當頭,孃親卻毀掉了他全盤計劃。
六天之後,接近晚膳時間,祖母房裡的何嬤嬤沉著臉前來通報。
“二少爺,老祖宗命你現在就去主屋。”林星河頓覺有異,面上卻沒有表,他猜不出有什麼事會讓
本不願和他多有
集的祖母急著見他。
“二少爺如果還想再見到三姨娘,最好動作快一點。”何嬤嬤冷著面孔,語帶嫌惡地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冷沉地回應。
“三姨娘今趁人不備,偷了沐總管的庫房鑰匙,帶著她從外面叫來的宵小偷拿了庫房裡七個銀盤子、六雙玉筷、八扇金屏風,還拿了庫中的十六個大金錠。”聽到這裡,林星河掀袍起身,直奔主屋。一路上,他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娘啊,這就是你想出來的解決辦法嗎?他氣得不住在心裡低罵著。此舉簡直是授人以柄,祖母定會大作文章,這下恐怕林府是一刻也住不下去了。
穿過層層華麗的月門,林星河來到主屋。此時,裡頭燈火通明,人還不少,有他認識的下人,也有他從來沒見過的家丁。
他的母親田富娣被三、四個壯漢扣在地上,邊上是五、六個灰頭土臉,衣衫破舊的男子,他們同樣跪在光滑的地上。
“老不死的,你放開我!這些東西是我的,是老爺臨走之前答應要送給我的,我拿走有什麼不對?”披頭散髮的田富娣大聲咆哮著,強力扭動的身軀讓扣住她的護院家丁們差點抓不住她。
“你的?我兒子的東西就該是我的,什麼時候輪到你頭上?”
“兒子,給我揍他們!放開我,我兒子在這裡,你們別想佔我便宜!”林星河足尖一點,移動身形來到母親身側,家丁護院們來不及防備,隨即被他揮來的掌風震開。
魯地拉起母親,他冷冷地瞅著祖母。
“有事衝著我來吧。”年勢已高的老夫人顫顫巍巍地從椅上站起,指著自己被打腫的眼睛,“你瞧瞧你娘做的好事,老身差一點就死在她的拳頭之下了!”林星河閉眸氣,無力地瞥了母親一眼。
“老不死的,我怎麼就沒把你打死!”田富娣憤怒地大吼。
“何嬤嬤,帶我娘出去。”林星河咬牙說道。
娘既蠢又笨,目不識丁,空有一身蠻力,除了闖禍鬧事,別無所長。可即便如此她仍是他的母親,不能不管,爹死後,他是她唯一的依靠了,他必須照顧她。
“為什麼要我走?我不走!”
“娘,讓我把事情處理好,別再鬧了!”林星河低吼。
本想繼續撒潑的田富娣一見兒子臉沉重,便把話都梗在了喉嚨裡。她還看得出來誰是救星,若惹兒子生氣,她就真的沒指望了。
田富娣被帶走後,林星河看了看地上那幾個獐頭鼠目的宵小,心裡泛起苦笑。娘怎能找這種人來一起偷盜林家財物?
“林星河,大清律例上記載,偷竊兩百兩財務者,絞立決。今別說兩百兩,他們偷竊的東西說有一千兩也不為過,所以老身這就要把田富娣和一幫宵小送官府嚴懲!”老夫人出身名門,自幼飽讀詩書,對當朝律令自然
稔,說起話來相當的有氣勢。
林星河看著祖母,沉默不語。
“看你娘今干的好事,她死定了。絞立決明白是什麼意思嗎?”老夫人撫著腫起來的眼睛,得意揚揚地說。
他懂。
林星河心裡想著,只要母親被關入衙門大牢,開堂過審,便會被判處絞刑,去和爹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