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長洲完婚的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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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六轉過身,看見靈臺上供著的果盆中有一串櫻桃,剛剛採來不久,上面還綴著水珠,就過去摘了一顆,掰開他牙齒,在他嘴裡,這才替他抿了目。一連抹了六次,王觀澄的眼睛還是閉不上。最後,韓六隻得從衣兜中掏出一片黃絹手帕,替他遮了臉。韓六又讓老媽子去箱子裡找一身乾淨衣服來,她要替他換衣。一個丫頭朝前挪了一步,道:“除了老爺身上穿的,再沒見他穿過別的衣裳。要說冬天穿的棉袍,倒像是有一件,卻又不合時節。”韓六見她這麼說,只得作罷。大殮的時候,各路人馬紛至沓來,全都聚在院外。那些大小頭目進來磕頭行禮,都帶著自己的隨從。這些隨從一律身佩寶劍,手按劍柄,神情緊張。匆匆忙忙行了叩拜之禮,又退回院中。韓六知道,王觀澄的暴亡,顯然使各路頭目加強了戒備,每個人都陰沉著臉,眉頭緊蹙。等到他們叩拜完畢,韓六就吩咐大殮。幾個匠人過來,七手八腳將屍首抬入棺內,正要釘上板釘,韓六忽然問道:“怎麼沒見二爺來?”老媽子走上前來,悄聲道:“我們早上已央人去請過他三次,他就是不臉,中午我又讓人去請,他家裡人說他划船去湖裡釣魚去了。不用再等他了。”韓六這才讓木匠蓋了棺,敲入木釘,掖上麻繩。諸事安排停當,就聽得院外有人喊了一聲“起柩”她看見幾個小廝抬著那口棺材,搖搖晃晃地出了門,又出了庭院,一路向西去了。韓六說完了這些事,兩人又悶坐了一會兒。秀米就把王觀澄託夢給她的事也細說一遍。韓六笑道:“什麼事到了你嘴裡,就變得神神道道的。按說這世間的事,大不了最後就是一個死,豁出命一條,也沒什麼可怕的,只是這些事被你一說,就不由得讓人骨悚然,好像這世上的一切就是假的一樣。”

“它原本就是假的。”秀米嘆了一口氣,悠悠地說。光緒二十七年九月十三。大雨。在夏莊薛宅開會。下午商定《十殺令》。大致如下:①有恆產超過四十畝以上者殺;②放高利貸者殺;③朝廷官員有劣跡者殺;④女殺;⑤偷盜者殺;⑥有麻風、傷寒等傳染病者殺;⑦待婦女、兒童、老人者殺;⑧纏足者殺;⑨販賣人口者殺;⑩媒婆、神巫、和尚、道士皆殺。以上各款中,眾人除第⑧條外均無異議。對第⑧條反對最烈者為王氏小和,他的理由是,普濟、夏莊一帶婦女纏足者不在少數。他自己的母親、渾家、兩個妹妹皆纏小足。後經眾人再議,改為:自革命成功之起,凡再有纏足者殺。晚歸普濟,雨仍未息。身體極疲憊。夜深時,梅芸上樓來,極纏綿。只得抖擻神與之戰。我已不覺得有何樂趣,味同嚼蠟。無意趣而勉強媾者,實乃人生至苦也。神萎靡,未臻全功而洩。芸忽而詫異道:“你在夏莊是不是被什麼狐狸氣,怎麼這樣不頂事?”我只得發誓賭咒,溫言相勸一番,芸兒仍不依不饒。略微休息片刻,為了證明自己並無貳心,遂拿出十二分力氣來再與她周旋。但我看見她脖子上的皺褶,背上的贅大的胳膊,立即委頓下來,再怎麼用力,卻已是強弩之末了。芸兒先是泣,繼而低聲喚道:“你心裡有了別的人,別以為我看不出來!”我正要分辯,不料芸兒忽然抬起頭來,冷冷地看著我,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來:“你要是敢動她一個指頭,我就把你的骨頭拆下來餵狗。”一句話,說得我渾身發冷,髮倒豎。芸兒所說的“她”定是秀米無疑。怪哉,我自從來到普濟,總共也不曾與她打過幾回照面,連話也不曾說過七八句,芸兒是如何看透我的心思?母女心意相通至此,實讓人匪夷所思。婦人的眼光原比餓鷹還要毒上百倍,切不可大意。一想到秀秀,我的勁頭就來了,忽而力大如牛,芸兒呻不斷,香汗淋淋,雙目離恍惚。這婆子要是忽然間變成了秀米,那又如何?妹妹,妹妹,妹妹呀!在那梅芸的息聲中,我趁機調侃道:“妹妹的身子是否也像姐姐這般雪白,這般豐滿,像個炸開的饅頭?”芸兒假裝聽不見我說的話,嘴裡只顧哎哎啊啊,叫個不停。正在這時,忽聽得門外有響動。芸兒受它一嚇,眼睛就睜開了。急忙起身抓過衣裳,擋在前,撥開窗簾,朝院中觀瞧。原來是寶琛的兒子老虎。此小兒剛從慶港來,極淘氣。祖彥與歌小桃紅形影相隨,旁若無人。我擔心他早晚要出事。只有在閱讀張季元的記時,秀米才覺得自己還活在這個世上。在普濟的時候,那裡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蘊藏著無窮的奧秘,雲遮霧罩讓她看不透,也想不出個頭緒。可如今她一旦知道了事情的底細,又覺得那些事是那樣的無趣無味,讓人厭膩。她唯一想清楚的事,就是母親與張季元是如何認識的?父親在發瘋前是不是知道這件事?父親在贈給丁樹則先生的詩中,為何會將“金蟾”錯寫成了“金蟬”這與張季元臨行前送給她的那隻金鑄的知了有無關係?她翻遍了張季元的記,仍然沒有找到一絲可以解開這個謎團的蛛絲馬跡。花家舍沒有任何動靜,復一,死一般空寂。秀米已經不記得時間了。她只是從湖面上木樁的陰影的長短來推測光陰的動。天已經變得酷熱難當,島上沒有葦蓆,亦無蚊帳,到了晚上,連走路都會有一堆一堆的蚊蟲撞到自己的臉上。她也沒有可以替換的夏衣。韓六隻得將自己一件長衫的袖子剪去,改成夏裝,讓她湊合著穿。夏天還好對付,要是到了冬天可怎麼辦?當然,秀米知道自己沒有必要想得那麼遠。她很可能看不到冬天。自從王觀澄死後,她覺得已經熬了幾百年了,可韓六告訴她,時間只過去了短短的一個多月。煩悶壓得她透不過氣來。這天拂曉,當秀米看見濃霧中忽然駛出一艘小船,朝小島駛來時,她竟然興奮地叫了一聲。那艘小船靠了岸,從船上下來幾個人。他們手裡各抱著一個封了蓋的酒罈子。他們把酒罈抱到屋中,又一聲不吭地回到船上,走了。到了中午時,對面的花家舍又駛來一條船。船上裝著一些瓜果菜蔬,還有兩尾裝在木桶裡的大鱖魚,一副豬下水,一籠鮮蝦,兩隻活雞。一個圍著白圍的男人,手裡拎著兩把剁刀,從船上下來。這個人沒有隨船返回花家舍,而是徑直來到了廚房,吩咐韓六將灶面收拾乾淨,他要來準備晚上的酒席了。韓六見狀,趕緊將秀米拉到一邊,悄悄地對她說:“今天晚上,你可要倒黴了。”

“誰要到島上來?”

“三爺慶福。”韓六道“這個人早年讀過幾本書,雖說只是個半瓶子醋,可拉出那架勢來,比那唐伯虎、紀曉嵐還要風雅百倍。此人做事極考究,就連晚上煎茶的水,都要從花家舍運來。又是作詩,又是唱戲可有得折騰了。”秀米一聽,就有點慌了手腳,站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不過此人不難對付,加上他又好喝口酒,等到了晚上,就多勸他喝幾杯,他多喝一杯酒,你就少受一份苦。”韓六安了她一會兒,聽見廚師在灶下叫她,趕忙就要過去。可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在她耳邊悄悄地說:“你就當那身子是別人,由他去擺佈。我有一個法兒,可惜你不會。”

“什麼法子?”

“唸經。”韓六道“我一念經,就什麼也不知道了。”慶福來的時候,已經是上燈時分。除了兩名隨侍的丫頭之外,並無旁人。這慶福完全是一個道士打扮,頭戴青佈道巾,身穿布袍,足蹬草履,束黃絲雙穗,手執一面燙金黑麵大扇,搖頭晃腦,跌跌撞撞走進門來,也不說話,兀自用他那綠豆小眼睛滴溜溜盯著秀米看。一邊看,一邊點頭。那嘴邊的一絲涎不覺已掛在腮邊,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不住地嘆道:“妹妹果然是桃杏帶雨,樨桂含愁;秋水為神,芙蓉如面;白玉生香,海棠解語,妙絕妙絕…”說完,徑直來到秀米的跟前,躬身施禮。見秀米怒而不答,亦不以為意。笑嘻嘻地過去,一把捏住了她的小手,放在手裡摸了半天,嘴裡沒來由地喃喃道:“妹妹鬱德柔婉,賦豔冷,今一見,魂飛魄蕩。小生不才,今夜冒昧,願侍奉妹妹去那雲夢澤庭湖一遊,以解多渴念。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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