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姑娘出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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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並肩坐在門檻上。張季元又在往菸斗裡裝菸絲。秀米將雙肘支在膝蓋上,託著兩腮。山風吹在她臉上,既憂傷又暢快。表哥問她平時讀什麼書,有沒有去過梅城,又問她為什麼平時總是愁眉不展,滿臉心事。他問什麼,她答什麼。可凡是秀米問他的問題,張季元一概避而不答。秀米問他到底是哪裡人,到普濟幹什麼來了,因何要去找那個六個指頭的人,那天在夏莊薛舉人家幹什麼。張季元不是答非所問,就是嘿嘿地笑,什麼話都不說。

不過,當秀米說起那天在池塘邊看見一個釣魚的人時,張季元的臉突然就變了。他仔細地詢問了每一個細節,嘴裡狐疑道:奇怪,他既是在那兒釣魚,釣竿上怎麼會沒有鉤線呢?

“你還記得他長得什麼樣子嗎?”張季元急切地問道,一下子從門檻上站了起來,把秀米嚇了一跳。

“穿著黑布道袍,頭戴一頂舊氈帽,是個駝背。”秀米回憶說“我見他蹲在葦叢中探頭探腦…”

“糟糕!”張季元的嘴裡支支吾吾“難道是他?”

“你認識他?”秀米問。現在,她真的有點害怕了。

“這事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張季元黑著臉道。這時,他已經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秀米沒有吱聲。她知道,對張季元來說,此事顯然關係重大。

“不行,”張季元自語道“不行,我得馬上趕回去。”

“可這會兒渡口已經沒有船啦。”秀米道。

“糟糕,恐怕要出事…”張季元愣愣地看著她,一時顯得不知所措。就在這時,他們都聽見了竹林裡的說話聲,馬燈的光亮忽明忽暗。母親和寶琛他們回來了。張季元陰沉著臉,什麼話也沒說,一個人獨自進屋去了。這個白痴!怎麼會忽然跟人翻起臉來?秀米悵然若失地回到房中,點了燈,兀自站在窗口。心裡恨恨的,可她的臉還是那麼燙。她有些後悔,不該提起那個釣魚的駝背。翠蓮端來了一盆水,讓她洗臉,秀米也不理她。翠蓮道:“你睡不睡?今天走了一天的路,累得像死狗一樣。你不睡,我可要先睡了。”說完,她脫去衣裳,倒在上睡了。秀米手無意中觸碰到了五斗櫥上紅布蓋著一件什麼東西。這個陳老闆也真是蹊蹺,好端端的東西,蓋上紅綢布幹什麼?她輕輕地碰了碰紅佈下的那個東西,軟軟的,像是女人梳妝用的香囊。她揭開綢布一看,嚇得渾身一靈,不由得失聲叫了起來。那是一雙小孩穿的老虎鞋。翠蓮一骨碌從上坐起來,嚇得也張大了嘴,呆呆地看著她。過了半天,秀米才對翠蓮道:“你說,這房子裡到了晚上會不會鬧鬼?”

“鬧鬼?好好的,鬧什麼鬼!”翠蓮一臉驚愕地看著她,目光也有點飄忽起來。

“這房子裡,不久前剛死過一個孩子。”秀米道。她覺得滿屋子都是那個病孩的影子。秀米連臉也沒洗,就跳到上去了。

“你可嚇不住我。”翠蓮笑了起來“我膽子大是出了名的,你想動什麼歪腦筋來唬我,沒那麼容易。”

“你什麼都不怕嗎?”

“什麼都不怕。”翠蓮說。她說,有一次在逃跑途中,在一座墳地裡睡了一個晚上。早晨她快要醒的時候,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她的頭髮,她伸手一摸,就摸到了一個圓滾滾的東西。

“你猜它是什麼?”

“不知道。”

“一條黑綠黑綠的大蟒蛇。我睜開眼,那鬼東西正用它的舌頭我的臉呢。”翠蓮得意地說“這事要叫你遇上,還不要嚇死好幾回去。”

“蛇有什麼好怕的,若是我遇見了,我也不怕。”秀米說。

“那你是怕鬼了?”秀米想了想,在被窩裡側過臉來看了看她,又轉過臉去看著帳頂,嘴裡喃喃道:“單單是鬼,我興許還不怕,最怕那鬼不像鬼,人不像人的東西。”

“那就是張季元了?”兩個人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摟作了一團。兩人鬧了一陣,秀米覺得一點也不害怕了,心裡也暢快了許多。笑夠了之後,秀米忽然來了興致,對翠蓮道:“我來與你說一樁事情,看看你到底是怕,還是不怕。”

“隨你說什麼,嚇不倒我。”

“你去上馬桶…”

“我這會兒又沒,上什麼馬桶?”翠蓮愣了一下,目光就有點遲疑。秀米說:“我不是叫你上馬桶,而是說,呆會兒你想了,起來上馬桶。這房中除了我們兩個人之外,沒有第三個人,對不對?”

“這不是明擺著嗎?除了咱倆,哪還有別的人?”翠蓮一邊說,一邊把頭伸到帳子外邊望了一眼。秀米接著說道:“半夜裡你起來上馬桶,你知道,除了我們倆之外,這房中沒有第三個人…”

“你就快說吧。”翠蓮推了她一把“我的心裡已經咚咚咚地打起鼓來了。我先問一問,這屋裡點燈不點?”

“點著燈,可更讓人害怕。要是沒有點燈,倒也不怕了。”秀米笑道“你半夜裡醒了,想撒,從上爬起來,穿了拖鞋,你看見屋子裡點著燈,像現在一樣。你開馬桶簾子,看見馬桶上還坐著一個人。正朝你咧嘴笑呢。”

“什麼人?”

“你猜。”

“我又哪裡知道?”

“老爺。”翠蓮刺溜一下就鑽到被子裡去了。她在被窩裡嗚嗚地叫了好半天,這才把頭伸出來道:“你小小年紀,怎麼會編出這樣人的事來嚇人,我的膽兒都被你嚇破了。”

“不是我嚇你,他真的在那兒,不信你下去瞧瞧。”秀米一本正經地說。

“求求你,我的,你不要再說了,我的魂兒叫你嚇沒了。”翠蓮又呼哧呼哧地了一會兒氣,這才漸漸定下神來“今天晚上,咱倆誰也別去用馬桶了。”第二天,他們早早來到陳記米店,只等買米的僧人出現。寶琛說,早上天還沒亮,張季元就起身走了,慌里慌張的,也不知他有什麼要緊的事。母親也沒多問,只是拿眼睛往秀米的身上瞅。過了好半天才說:“昨晚就聽得你們屋裡大呼小叫的,也不知道鬧騰個什麼事兒。”翠蓮和秀米只是抿著嘴笑。陳修己怕他們寂寞難捱,特地炒了一盆松子兒,讓夥計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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