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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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一車廂的同一隔間裡,兩位旅客同時找到了自己的鋪位,都是下鋪。他們誰也顧不得瞧對方一眼,忙著把隨身帶上車來的大包小包到貨架上去,然後坐到車窗跟前來,火車啟動了。

他們先後坐下,掏煙、點火、噓出一口濃煙,上車時的緊張忙亂情緒舒緩下來,心地踏實地開始旅途生活了,這時才轉過頭來,打量坐在對面的旅伴。倆人的目光一經相遇,幾乎同時驚奇地叫起來:“啊呀!是你——”這兩個人,是高中讀書時的同學和朋友。一個被同學們公認為數學王子,一個號稱文學天才。現在,二十多年以後,數學王子已經是國防尖端學科的研究人員了,而文學天才也已是當代頗有點名氣的工業題材的作家了。二十多年前,他們同時愛上了班裡一位名叫東芳的女生,那是個聰明而又動人的窈窕姑娘,大夥叫她東方美人,她是他倆心中的女神…這兩個朋友也不能超凡脫俗,朋友關係破裂了,結下了怨。而時間的水似乎可以衝散一切情的煩憂。現在,當他們在列車上握手、拍肩的時刻,心中雖然還有那麼一點不可言狀的彆扭情緒,卻終究為理智所主宰了——都是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了哇!

一陣閒聊之後,作家首先從尷尬的情緒裡超脫了。豁達地說:“東芳現在好嗎?”

“怎麼…你?”軍事科學工作者驚奇地睜大了眼睛“她不是嫁給你了嗎?”這樣——真是哭笑不得——他們才相互鬧明白,誰也沒有娶到東方美人,二十多年的誤會,都以為對方和她結合了。

“噢!原來如此…”作家慨起來,動情地說“我當時覺出來,她更喜歡你,說你聰明,冷靜。她說她母親不喜歡搞筆墨文學的人,容易招災惹禍…二十多年了,我一直以為你們生活在一起…”

“嗨!哪能呢…”科學工作者淡淡地笑笑“我當時判斷出她更喜歡你。她常當我的面說你開朗,漫,有詩人風度…說我太死板…”火車在寬闊的北方原野上奔馳。大片大片的金黃的油菜間綴在一望無垠的碧綠的麥田裡,一排排白楊,從窗前掠過去,遠處的山巒濛在淡灰的霧靄裡。田野裡的溫馨氣息灌進敞開的車窗裡來了。

“我畢業以後,家裡太窮了,‘瓜菜代’也維持不住,舅舅把我帶到青海,進了地質勘探隊。我肩上扛著標杆,爬遍青藏高原,兜裡總沒有忘記裝著一本稿紙…我的生活就這樣開始了,第一次萌動的愛情卻同時結束了!”

“我畢業後參軍了。當了兩年兵,從部隊上了大學,再回到部隊。在戈壁灘上‘隱居’了二十年,已經與‘塵世’隔絕了。那年回家探望父母,聽人說她和小賴子結婚了,我堅決不信…”

“我也聽說過她和小賴子結婚的話,也是不信。”作家證實說“她怎麼能嫁給他呢?那麼一個猥猥瑣瑣的侏儒!”

“看來是真的嫁給他了。”科學工作者說“他雖然猥瑣,可他當時比你比我都更優越。他當了汽車司機,走南闖北,能到別人不到手的‘進口’物資,別忘了當時是困難時期…不過,我總不願意這樣想。”作家顯然動了,創作的靈頃刻之間盪起來了,回味自己經歷過的生活,心情往往按捺不住。他拉開手提兜,取出一瓶酒,用牙齒揭掉瓶蓋,在兩隻喝水的杯子裡斟上酒。科學工作者也急忙取出罐頭和香腸,擺到小桌上。

“我們都犯了一個錯誤——”作家用富於哲理的口氣說“把一個俗不可耐的女人看得太神聖了!”說罷舉起酒來。

“可笑的是——”科學家冷靜地說“我們之間因此而曾經互相妒恨!”說罷也舉起酒來。

火車正以風馳電掣般的氣魄,在北方的原野上疾進…

1983。10。20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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