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骨肉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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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洛傾聽一會，只見得鼾聲陣陣，十名守衛竟全部中藥昏，回頭向燕玉苓招招手，兩人閉住呼，一齊掠身轉過壁角，落在門邊。

這時空際中尚盪漾著香，二人無法開口，燕玉苓擎劍在手，守在府石門前戒備。楊洛奔進門邊一間守衛使用的石屋，見壁上有一隻鐵鑄大盒，掀開盒蓋，裡面有兩隻兒臂細的鈕柄，一隻向上，一隻向下。

他略為思忖了一會，伸手握住向下的那一隻，用力朝上一扳！

剎時間，一陣沉悶的隆隆之聲響起，果然，那兩扇厚達數十尺的壁，竟緩緩自行啟開。

一股清新空氣湧了進來，楊洛和燕玉苓雙雙躍出門，不由自主，長長喚了一口氣，心中大舒暢。

仰觀夜，月已偏西，慘淡銀光，遍灑林梢枝頭，時間約莫四鼓將半了。

楊洛問道:“你預計一去一返，需要多久時間？”燕玉苓道:“據江姑娘道，那峽谷距此不過一里多，假如不太耽誤，一去一回，最多隻須半個時辰。”楊洛道:“你要越快越好，我就在這兒等你，五鼓之後，守衛的人就會醒過來了，你務必要在天明前趕回來，否則一旦敗，功虧一潰，豈不可惜。”燕玉苓點點頭，轉身向密林奔去，但才到林邊，楊洛忽然又喚住他，道:“林中遍地機關埋伏，偶一大意觸動，必使府中驚覺，你記住有一種開白花的矮樹，逢樹向右轉，地上凡有紅落葉的地方，不可踐踏。”燕玉苓一一記住，展動身形，奔入密林。

她記得來的時候，跟在粉蝶侯弭後面，又分心注意身後羅英和江瑤，對所經路線，並未記憶。此時沿途留神，果如楊洛所說，相隔十丈或二十丈，便有一珠開滿白花的矮樹，矮樹之傍，地上堆積著土紅的落葉。

她如言轉彎，落腳謹慎，不足盞茶時光，便平安通過了密林，辨認好方向，運步如飛，直向東方疾奔而去。

一里之遙，轉眼即至。

燕玉苓一面奔行，一面注意附近地勢，發覺這兒雖是祁連山餘脈，但地形傾斜，附近並無山峰。哪知行逾裡許，轉過一條溪，腳下低落，敢情溪之側，另有一處低窪之地，與來路高崗相較，恰似一個小小的峽谷。

谷中草如茵，墅花滿地，水淙淙，溪邊搭建著幾棟簡陋茅屋，直如一幅美麗而寧靜的圖畫。

燕玉苓站在崗上，運目下望，藉著月光，谷中情景，清晰可辨，她險些要為這安詳雅緻的景歡呼起來。

但此時，急在快些見到左斌，然後立刻趕回“祁連府”是以無心領略景緻，身形一閃，便向那幾棟茅屋撲奔過去。

才一落下崗頭，忽然側面如飛掠起一條黑影，沉聲道:“是江姑娘來了嗎？”燕玉苓聞聲急忙住足，那人捷若柳絮，飄落近前，兩人一望，彼此都失聲叫了起來。

“啊！是你？”原來那人正是羅英。

燕玉苓含笑襝衽為禮，道:“羅公子，三元宮地道一別，一向可好？”羅英連忙拱手還禮，笑道:“承蒙關注，實盛情，昨夜林中未得晤談，在下似乎突有預，近定能再見到姑娘。”燕玉苓道:“雖是來了，但時間倉促，請公子速帶我去拜見各位前輩及左師伯，我有緊要的事，必須面稟。”羅英詫道:“姑娘怎知我等暫住此地呢？”燕玉苓道:“是江姑娘告訴我的，她昨夜私闖祁連府，現在已被擒了。”羅英聽了，大吃一驚，跌足道:“我猜她必是偷偷去了祁連府，果然出了事了…”燕玉苓道:“不過，公子放心，江姑娘雖然失手被擒，並未吃苦，有我們暗中照顧，明天以後，可能由包天洛派人押送崆峒，那時不難覓機救她脫身。”羅英唉聲長嘆不已，似對江瑤的任負氣，到無可奈何，因此竟忘了帶領燕玉苓下谷，也忘了問她來此何事了。

燕玉苓忍不住，只得又催促道:“各位前輩都在谷中嗎？我有急事拜稟，天明前必須趕回祁連府…”羅英“啊”了一聲，忙道:“我和凌都在，秦爺爺和左老前輩分頭去尋江姑娘了，大約一會兒就回來。你先請隨我去見兩位老人家，就便把那天在三元宮地道口失蹤的經過，告訴我聽聽，唉！那時我真如墜五里霧中，令姊重傷已死，突然從神樞裡失了蹤影，你又不明不白不知去向，只留下一支玉釵，害我苦思許久，也猜不出緣故。”燕玉苓聽說左斌不在谷中，不覺有些失望，但事已至此，只好耐心忍住，羅英領著她逕赴谷底茅屋。

燕玉苓拜見了凌茜和竺君儀，她和燕玉芝曾在泰山投靠過凌茜，但竺君儀卻是第一次見到，訴及前後經過，和自己奉命潛入祁連府的原因，竺君儀首先大吃一驚，問道:“你說那自稱姓張的人，竟用衝御神大法打通你的經脈，又傳了你多羅掌法和達摩神劍十二式？”燕玉苓:“是的！”竺君儀霍然回頭，目視凌茜，凌茜臉上忽然變得鐵青，沉聲道:“那人多大年紀？身材多高？什麼地方口音？”燕玉苓道:“張伯伯大約才三十多歲，身材很魁梧，說話時北方口音很重，一切了，只是臉蠟黃，終難得有一絲笑容，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她的話還未說完，羅英已驚叫起來:“呀！面蠟黃，身材魁梧，北方口音，這個人我知道，他曾經冒用我的名字，送書武當山三清觀，替燕玉苓姑娘求情。”凌茜神情動地問道:“好孩子，你有沒有見過他的左臂彎？是不是有一塊…”燕玉苓接口道:“不錯，張伯伯的左臂彎裡，有一塊紫斑塊，約有拇指那麼大。”凌茜和竺君儀同一震，面面相覷，彷彿悶雷轟頂，滿面驚容。

其中尤其以凌茜最為動，臉時白時青，變幻不定，好半晌，突然一把拉住燕玉苓，顫聲叫道:“他…他現在哪兒…”燕玉苓只覺被她握住的小臂，有如五道鋼箍，使她骨節隱隱作痛，只當自己說錯了什麼話，斯斯艾艾道:“晚輩…晚輩並沒…投有亂說…”凌茜察覺自己失態，忙笑著鬆了手，柔聲道:“乖孩子，別害怕，詳細告訴婆婆，那位‘張伯伯’在什麼地方？”燕玉苓撫著痛處，道:“晚輩離開幕山時，他還在山上茅屋裡，據他說，也許會來祁連府，助我拯救羅前輩。”凌茜突然站起身來，道:“這麼說，我就立刻趕到幕山去一趟，這兒的事，竺姊姊儘管和秦叔叔商量著辦吧！若能救出羅璣，咱們在少林見面。”竺君儀忙道:“妹妹不可太急，天下同貌之人很多，再說，他既然說過要到祁連山來，妹妹又何苦跋涉千里，趕到幕山去？”凌茜淚水盈然墜，嘆道:“寧可去撲一個空，我會再回祁連山來尋你們的，縱然只是同貌的人，我一定要親眼見到，才能死心。”說完，竟毫不稍停，當時就匆匆出屋而去了。

羅英和燕玉苓都不解她何以如此急迫，燕玉苓尤其驚懼莫名，心裡祝禱，但願她不是跟“張伯伯”有仇才好！

羅英問竺君儀道:“那人究竟和咱們桃花島有什麼關係呢？”竺君儀搖搖頭道:“現在還難說，等你凌見到他，謎底自會揭穿的，時候未到，不必去猜測。”羅英沉一會，道:“英兒有一件事，求務必要答應！”竺君儀道:“什麼事，你說說看。”羅英忽然跪了下來，道:“答應了，英兒才敢說。”竺君儀笑道:“事有能行不能行，我不知你心事，怎能先答應你？”羅英道:“求允許英兒，跟燕姑娘一起進入祁連府一趟…”竺君儀驚道:“你去做什麼？”羅英含淚道:“英兒從出世至今，還沒有見過親生爹孃，意潛入祁連府，見一見被囚的爹爹…”竺君儀驀地渾身一震，搖頭道:“祁連府高手如雲，連燕姑娘也沒見到你爹爹的面，誰知他是不是真的被囚在時而呢？”燕玉苓接口道:“張伯伯說得很肯定，包天洛對後園水牢防患嚴密，晚輩猜想，羅老前輩被囚在裡面，大概不會是假的。”羅英動道:“，人家張伯伯和燕姑娘與羅家毫無關聯，尚且涉險潛入祁連府，救爹爹出險，英兒是他老人家骨，難道倒忍心坐視？”竺君儀仍然搖頭，道:“不是不肯答應，一則你縱能潛入水牢見他一面，於事何益？

二則咱們羅家就只有你一個孫兒，要是你再有意外，叫我拿什麼臉面去見你公公？三則燕姑娘巧得機緣，才能混入祁連府，至今猶在包天洛懷疑中，你用什麼方法混得進去？”羅英道:“祁連府難在門啟開，現在趁姑娘偷開府石門，正可以潛入府中。”竺君儀冷冷道:“你把海天四醜看得太簡單了，包天洛武功高超，閱歷陰詐，都不是普通人能及得上的，就算你混進去了，何處存身？不出半，必被包天洛發覺。”羅英道:“英兒寧願不幸被他擒住，也能和爹爹同囚在一處，讓英兒得睹親顏，陪伴他老人家！生則同生，死則同死。”竺君儀聽了這話，心底頓時冒出一股寒氣，好半晌沒有出聲。

羅英一味央求，孺子戀親，真情難遏，一面求告，一面已熱淚滿面。

竺君儀無奈，心腸一軟，道:“這事無法做主，等你秦爺爺回來時，問問他同意不同意再說吧！”燕玉苓這才猛然想到，來此時間已經甚久，怎的不見左師伯回來？”她焦急地道:“明塵大師和左師伯怎還不回來？天將明，我已經無法久等，這怎麼辦呢？”正說著，風聲颯颯，一條人影如飛掠進茅屋。

羅英一見，喜道:“秦爺爺回來了！”明塵大師滿臉凝重之，目光掃過燕玉苓，越加顯驚詫之容，燕玉苓向他行禮參見，他也無心細敘，廢然坐下道:“附近遍尋不見，那孩子一定負氣闖入祁連府，失手被擒了。”忽然順望一眼，詫道:“咦！大嫂怎的不見？”竺君儀便將燕玉苓送訊，凌茜趕往幕山，以及羅英入祁連府的事，詳細說了一遍。

明塵大師頓時跌出沉思之中，許久，才黯然一聲，道:“分離遇合，俱緣前定，英兒思慕父親，這是他的孝心。為難的是祁連府形勢特殊，門封閉之後，幾如與世隔絕，裡面何處存身呢？”燕玉苓躬身道:“如果羅公子願意先行潛入府，晚輩可以請那位譚老前輩協助，安排藏身的地方，譚老前輩也是偷偷混進祁連府的，但他來去自如，並未被包天洛發現。”羅英連忙接口道:“是啊，還有一位黃衫銀劍楊洛他們都會掩護我，咱們如能多一個人混在裡面，動手的時候，也就多一個內應。”明塵大師搖頭道:“潛伏伺機，使巧行詐，豈是我們正派之人的行徑？何況那祁連山主究竟是何身份，咱們至今猶未了解，但他與桃花島懷有宿怨，這是不必懷疑的事了，你忘了前次海天四醜設計誘你到峨嵋尋仇的事嗎？他們對你處心積慮，已非一，假如一旦發現你有府中，只怕不會輕易放過”說到這裡，目光如電，迅速掃了羅英一眼，忽然改變語氣，揚聲道:“不過，你既然決心涉險去見見生父面目，秦爺爺並不想阻止你，但是，你必須先答應秦爺爺一件事。”羅英喜道:“什麼事？英兒一定遵命。”明塵大師嚴肅地說道:“記住你姓羅，千真萬確是羅家後代，任何人讒言謊話，都不值相信。”羅英聽了，頓一愣，暗想，這話何須叮嚀？難道我會連自己的姓氏也忘了？

但此時一心進入祁連府，雖對明塵大師忽然無端提出這句話，覺有些奇怪卻無暇深思，連忙答道:“英兒會記得秦爺爺的囑咐。”燕玉苓腦海中驀然記起在崆峒之戰前夕，曾聽見華山七劍談論過的武林秘辛，那藍衣‮婦少‬提及羅家當年一段隱事，顯示羅璣並不是羅大俠親生嫡子，那麼她一念及此，忽然覺得明塵大師這番叮嚀，包含深意，難道羅英也不是姓羅…

心念未已，羅英焦急地道:“奇怪，怎麼左老前輩還沒有回來？”她飛快的站起身來，道:“左師伯仍未見返，晚輩天明之前必須趕回去，不能再等他老人家了。”明塵大師皺眉道:“他和老衲分頭去尋找江姑娘，論理早該回來了，不知為什麼耽誤了許久？”竺君儀不安地道:“你等不到他，沒有‮物藥‬，怎能下手呢？”燕玉苓道:“今午刻，祁連府內外府便將封閉，要是實在不能取得透骨酥，只好依照譚老前輩計劃，由他潛入內府，伺機硬闖山主丹室。”竺君儀和明塵大師臉上都現出沉重的憂，默然一會，明塵大師毅然道:“好吧！你們不必再等他了，午刻之前，他如回來，老衲叮囑他將應用‮物藥‬送到口密林邊等候。萬一他仍未返來，你們發動之際，務必要設法啟開門，老衲將進入祁連府，助你們一臂之力。”燕玉苓地拜謝，和羅英立即動身，竺君儀和明塵大師親送至谷口，竺君儀滿眶熱淚，緊緊執著羅英的手“孩子，一切當心，隨時在外，急迫的時候，搶開門，便來救你。”羅英含淚應了，深深一揖，和燕玉苓雙雙轉身，逕向西方奔去。

竺君儀悵望兩人背影，忍不住熱淚奪目而下，喃喃道:“這孩子至今尚不知道自己身世，這一去，會不會在祁連府中引出風波來？”明塵大師長嘆一聲，道:“紙總是包不住火的，讓他明白了反讓他有所抉擇，英兒秉剛烈，不讓他去，必然出事故，倒不如順他意思，由他自己去發掘自己的來歷…”竺君儀痴痴望著黑夜漸逝的西方，一時觸萬端，淚如泉湧，自怨道:“都是我害了他，我實在不該住在桃花島，當年就做錯了…”明塵大師正道:“那是大哥的安排，名正言順，何曾有錯？”竺君儀哽咽道:“他既然這樣安排，就該負起責任，為什麼一去數十年，連音訊也沒有，唉！他到底還在不在世上，難道他要我們祖孫永遠這樣欺瞞下去？”明塵大師聽了這話，垂首無語。

東方天空，曙光乍，映出他肅穆的臉上，有兩顆晶瑩的淚珠，從眼角直滾到腮角，墜落襟前，一碰而碎。

天，漸漸明瞭，他們並肩站在高崗邊緣，許久許久誰也沒有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