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莫勒麗和女兔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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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回答說:為了徹底忘掉過去,我們首先把過去吃掉吧。但在是先吃你的過去還是先吃我的過去這個問題上,兩人才打破平靜,開始在屋裡有了微小的爭論。舞臺上在忙忙碌碌蒸包子,臺下觀眾的四周有民工在忙忙碌碌砌著磚牆;觀眾這時到一陣恐怖:難道他們借看戲之由,要把我們砌到牆裡嗎?但是我們最關心的還是臺上的高如何收場,蒸的包子由誰來吃。如果由臺上的演員來吃,這個戲就沒有什麼意思了;如果由臺下的觀從來吃,也太直白臺上所有費盡心機的表演頃刻間都失去了份量;在包子終於蒸和臺上的演員不再胡說八道和扯閒篇的時候,我們終於看到了一個壯觀的場面:一籠一籠熱氣騰騰的包子擺到了桌子上,臺上的演員退場了,砌牆的民工出現了──民工一排排地上了臺,他們坐在臺上大模二樣地吃起包子。我們在臺下傻乎乎地這才驚醒,我們覺得這種安排雖然有些刻意但總體來說還是我們沒有想到,還是產生了出人意料的結果於是得到了不由分說的掌聲。為了贏得這種掌聲,你們到底準備了多長時候呢?這時他們就有些矯情:我們什麼都沒準備,一切都是隨意的。錯了,兄弟,世界發展到今天,哪裡還有隨意的東西呢?一開始可能是隨意的,但你接著就知道為隨意所付出的代價了。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世上沒有免費的包子。世上沒有免費的異關係或是同關係。就是到了孩子們和碎片的時候,就好象我們到了1958年的共產主義時期,我們可以隨便吃包子,但是接著呢?1960年,我就隨俺姥娘進城了。路上被餓死的人一個接一個倒下了。俺的三姥爺是個大胖子,這個時候也讓隨意地餓死了──當然,確切地說,俺三姥爺也不是被餓死的,是他實在受不了那餓,主動上吊死的;這個時候他的身子已經很輕了。他是1960年我們村裡唯一一個上吊的人──俺三姥爺在上吊之前對俺姥娘說:“嫂子,我多想吃一個包子。這個時候怎麼就不演戲了呢?”

“我想去砌牆,可是到哪裡去找劇場呢?”女兔和莫勒麗相擁著看了這場戲之後,又開始柔聲輕語地討論“她們”在相敬如賓和溫和的太陽的子裡吃什麼。民工吃包子,我們吃什麼?這時兩個人又默契地一笑:這現實的物質的包子還是吃得有些做作和膚淺呀。如果把現實的幸福和目前的子給吃掉了,等待我們的不就是黑的光調和黑了嗎?為了讓這種淺聲細語的子地久天長,我們不吃現在──就永遠讓做包子的豬的豬長在豬圈裡吧,讓大蔥和白菜、生薑和花椒永遠長到地裡和樹上吧,讓醬油和醋永遠呆在醬油廠吧;我們就是吃包子,我們也要吃上一個世界的被我們拋棄的豬、蔥、蒜、姜、白菜、花椒、已經發了白醭的醬油和醋。我們還是吃過去。白醭用嘴吹一吹,可以廢物利用。可以放到冰箱裡嘛。我們把它們從冰凍的記憶和上一個世界拿出來就是了。我們的現實和現在的溫柔一天,然後來吃上一個世界的包子,這是多麼好的一舉兩得的主意和創造呀。誰是上一個世界的豬和蔥薑蒜呢?那就是上一輩子我們那兩個沒用的挨千刀的丈夫呀。現在我們兩個互為丈夫和老婆了,上一個世界的丈夫留著還有什麼用呢?還不把他們砌到牆裡等什麼呢?還不把他們剁成包子餡等什麼呢?我們用上一個世界的營養,來滋潤現在和現實的愛之草和惡之花。當“他們”兩個用眼神同樣不用語言了想法達到默契之後,這時兩個人倒是第一次開心地開懷大笑了──當然,這也就是女兔把莫勒麗變狗的一個信息和前兆了。莫勒麗當時還矇在鼓裡呢。開懷大笑之後“她們”接著想到的是,到底先用誰的丈夫來做第一頓包子的主餡呢?配餡好說,上一個世界的大蔥和夜壺,白菜和發醭的醋,滿街筒子和滿牆掛的都是,上一個世界的豬也就是前夫也是現成的,問題在先用誰的和後用誰的,兩個人第一次不是用目光而是在口頭上起了爭論──你想一想將來一個怎麼會不把另一個變成狗呢?是用莫勒麗的前夫上一個世界就已經閹下來那一筐筐當時看著新鮮現在早已經風乾得像蘿蔔條樣的東西呢──也就是用臘呢,還是用新鮮的上一個世界是丈夫現在就是我們狗窩裡的一頭老狗呢?──牽出來就可以現殺現剁摻著蔥薑蒜就可以下手包成湯包──當我在貓眼裡看到和聽到這個信息,雖然當時我也吃了一驚後脊樑嚇出一身冷汗這汗順著我的股溝往下,但是當我眼看著就要到來的大狗的下場,我還是幸災樂禍地“呵呵”笑了。是用臘還是用新鮮?是想餡裡有血水還是讓它乾巴巴?兩個人出於對對方的愛和柔情,都極力要向對方表示,都極力要把自己過去的丈夫首先向對方獻出去。其拳拳之心,其意之真誠、真摯一直髮展到憤怒的程度,甚至兩人一下都恢復到了前世的樣了,一個就要去摸已經沒有刀的,一個伸出了已經沒有爪的手──這不都給將來變狗和謀殺留下伏筆了嗎?可憐這個時候兩個前世丈夫,一個還在巴黎捂著自己已經沒有東西安了一個假東西的前襠在埃菲爾鐵塔前行走──以後每當我從屏幕上看到在鐵塔前自由行走的人,我都替他們捏了一把冷汗;一個還在我們家的狗窩裡懶洋洋地睡大覺呢。你知不知道你的死期就要到了?你知不知道棗樹上懸掛的利劍就要落下來了?一切就看我貓眼裡兩個舞劍的公孫大娘爭論的結果了。當然問題只要一爭論起來問題就複雜了,就牽涉到事物的方方面面。你說現在是冬天呢還是天?冬天已經到了,天還會遙遠嗎?你說這包子是中餐還是西餐,這包子餡是按中餐的配料還是按西餐的配料?最後到底是誰到這舞臺上來吃包子?

如果是冬天,那好,播夏種,秋收冬藏,冬天恰恰是吃蘿蔔乾的時候。秋陽高照的時候,我們把蘿蔔從地裡刨出來,一刀刀劈開,把它搭在我們院子的繩上;一掛一掛的蘿蔔乾,就像農家小院一牆牆的紅辣椒一樣,這也是我們的民俗呀──我們在秋天的時候,就為將要到來的冬荒作好了準備──我們就等著冬天的到來了。終於,朔風起了,冬天到了,寒號鳥在樹頂上號叫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如席一樣靜靜地落滿了我們的天空、田野、場院、屋頂和覆蓋了我們院子的犁耙。睡醒一覺開門,哇,下了這麼一場大雪呀。昨天睡覺的時候還見天邊有鐮刀一樣的彎月,怎麼一覺醒來說下雪就下了這麼大呢?紅紅的辣椒,都被雪覆蓋了,就出一個小的下巴;蘿蔔乾也看不見了;我們的牆壁一下顯得那麼厚重。屋裡的火還著著吧?大炕還是熱的吧?壺裡的酒還在吧?盆的潑出去了吧?──一潑到雪中就是一個,看,還冒著熱氣呢。今天中午我們吃什麼?這個時候孩他爹和孩他媽都不約而同地說:“大雪天,吃包子!”孩子們都歡呼起來。大雪的寒冷的天,我們家吃包子。我們似乎看見薄皮大餡的包子,已經從鍋裡熱氣騰騰地拾了出來,在炕上跳動;就著蒜泥和醬油醋,你就可著肚子吃吧。吃一個滿頭大汗和肚兒圓,接著又氣吁吁地躺在炕上不動了。好,我們就吃這樣的包子。用什麼做包子餡呢?這個時候當然是用在屋外的雪天裡牆壁上掛著的早已經曬乾就是為了這一天的一掛一掛的蘿蔔乾了。雪天吃蘿蔔乾包子,天經地義。孩他爹,開一下屋門,去把蘿蔔乾給我摘兩掛過來。火上已經用大鍋燒好了六十五度的熱水,把蘿蔔乾給泡進去吧。泡了兩個時辰,蘿蔔乾泡透了嗎?泡透了;泡軟了嗎?泡軟了。蔥薑蒜都給剝好了嗎?剝好了。孩他娘一聲令下:剁!孩他爹把袖子紮起,把蘿蔔乾一把把撈到砧木上,兩手刀“劈里啪啦”地就剁了起來。轉眼之間,餡子就剁好了,剁碎了──孩子們和碎片從哪裡來呢?原來就從這裡開始──接著和著蔥薑蒜就拌成了包子餡。孩他娘,面了嗎?杆成包子皮了嗎?好,杆成了。

“包!”孩他娘又一聲令下,轉眼之間,白白的包子就擺滿了一炕。鍋座火上了嗎?鍋裡的水沸騰了嗎?箅了擱上了嗎?籠布搭上了嗎?好,一切準備就緒,上鍋!包子就上鍋。一籠屜一籠屜的包子擺到沸騰的大鍋上,籠屜就要接著房頂了。很快,籠屜就冒出了熱氣,一個龐大的圓柱體變得熱氣騰騰和滿頭大汗。很快,屋裡就飄滿包子的香味特別是蘿蔔乾乾燥又還水的秋冬之的香氣。看錶了嗎?有一小時四十五分鐘了嗎?孩子們可是等急了。時間真的到了嗎?好,掀鍋;好,揭包子;蒜泥搗好了嗎?倒了醬油醋嗎?加了韭菜花和滴了麻油了嗎?

籠布掀了個底朝天,包子生動活潑和活蹦亂跳地擠滿大大的一藤籮;冒出的熱氣的霧中,誰還看得見誰呢?下手…我們這時看到的就是一雙雙急不可待伸過來的手──平時我們家有這麼多手嗎?

這是我們在風雪加的隆冬所導演的農家小院的人生話劇和得意之作。這個時候,蘿蔔乾包子就統治了天下。人人在大雪天都吃到了這樣的包子和氣氛。其樂融融,腸胃舒服,氣氛熱烈,相互動。莫勒麗在那裡振振有詞地執著導筒。但女兔聽後也只是微微一笑:你說這個我同意,你說這個我擁護,你說這個我讚賞,我們就該吃這樣的包子──但是且慢,我的卡爾·莫勒麗小姐──過去我都是叫你的小名,這個時候我就帶上你的全稱;你也不要看氣氛這麼熱烈,你就覺得大局已定和一切都不可逆轉了,接著你就要僱專機到巴黎去運你的一條條扔在後院大盆裡風乾的蘿蔔乾了──你還不要高興得太早了。事情還沒有結束和定論呢。這裡有一個前提我們還得搞清楚──吃這樣的包子沒有錯,但是現在是冬天嗎?有這個前提和前因嗎?如果有,你所有的興奮都屬正常,如果沒有,你不覺得你剛才的動和歡呼是建立在假設的前提上嗎?就好象小劉兒正在寫的這部長篇一樣──那可就有點高興得太早和樂得過了頭了,理想的大廈,頃刻間就要土崩瓦解成為一片瓦礫了。不知道我剛才說的那一切,都是為了逗著你玩和到頭來為了要你的好看嗎?你到門外看一看,現在是冬天嗎?田野上有朔風嗎?天上飄著雪花嗎?現在是大雪封山和一掛掛的紅辣椒和蘿蔔乾都被雪覆蓋了嗎?不,外邊恰恰相反,外邊是光無限,柳暗花明,小鳥都在綠的柳枝上唱歌呢。這個時候,我們怎麼能匆匆忙忙吃冬天的東西呢?那不就錯了季節錯了時間錯了約會睡昏了頭和吃錯了藥了嗎──就好象我們錯了關係現在不是搞同關係而是又恢復、復辟、反古到異關係了嗎?從天又倒回到冬天了嗎?那我們還維護這杆大旗和保護我們的空間和時間幹什麼?一切就眼睜睜地看著它倒退嗎?我們就一言不發地走到老路上去嗎?我們的聲音在哪裡?我們的故鄉在哪裡?我們小狗和大狗又在哪裡?指鹿為馬、顛倒黑白的時代,已經永遠過去了,把天說成冬天把季節故意顛倒這個時候就不單單是欺騙導演而是欺騙觀眾和人民了──人民有知道季節的權利。人民會看不懂自己身邊的小鳥嗎?小鳥是在枝葉繁茂的樹上唱歌呢還是在光禿禿的樹上發抖呢?田野是一片翠綠還是光禿禿的黃土崗一股股北風正在掠過呢?大雁是往南飛呢還是往北飛呢?燕子是歸去了呢還是回來了呢?對面走來的是我呢還是你呢?我們常吃的是天的菜蔬還是冬天的馬鈴薯呢?如果你在自己心裡已經胡塗了──假如你不是對大眾的一種欺騙而是自己一時胡塗找不著北,你可以到客觀世界找一下參照系嘛:你不要忘記,我們是在天的子裡結的婚,我們的大狗和小狗昨天還在河堤的風裡跑著撒歡呢。如果客觀情況不是這樣,我們可以隨著你吃蘿蔔乾包子,但是現在確實是天──風楊柳萬千條,對不起,我的新嫁娘,這個時候我們就不能倒行逆施地吃你孃家的冬天的蘿蔔乾包子嘍;我們天有天的吃法嘛,我們天有天的新嘛──當我們在天的子裡有天的新鮮的餡不吃為什麼要吃冬天的乾癟的還要靠水泡才能回神和膨脹誰知這個膨脹和恢復是不是一種還原的蘿蔔乾呢?我們吃的是蘿蔔乾還是別的東西呢?我是蝴蝶還是蝴蝶是我呢?用這種似是而非和不明底細的理論剁出不明不白的包子餡我們是不是也有些大意和子過得不明不白和人不人鬼不鬼呢?我們為什麼要在天的的大好光裡故意關起門來當作冬天過呢?為什麼要在天的子裡還故意穿著冬天的衣服呢?為什麼不好意思出來見人呢?我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呢?這不是做賊心虛和掩耳盜鈴是什麼?把飄蕩的天的杏花就當成雪花了嗎?關起門來悶著頭吃冬天的蘿蔔乾包子是在對什麼發生恐懼呢?為什麼怕陽光呢?還是把門打開吧,小孩他娘。如果是你一個人在這裡關起門幽閉,我倒真管不著;問題現在是我們兩個人生活,你要關門,我卻要到外邊呼一下天的空氣,你說我們之間的鬥爭不就成了針鋒相對和你死我活嗎?一句話,我在天裡歷來是不吃冬天的包子因此我們的包子餡是不能用蘿蔔乾不說是蘿蔔乾哪怕是白薯幹老白乾反正只要是一沾乾的東西我是不會答應的。我們不要在屋裡吃這個東西和這個餡,不存在吃了這包子就沒這餡的問題,因為這個餡正好是我們要拋棄的──拋棄了它世界上會有更好的餡在等著我們。如果沒有更好的餡在等著我們,我們可以湊合,可以關門,問題是我們現在有新鮮的一切在,有時代在等著我們加入,有大好的光在等到著我們沐浴,我們為什麼要回頭呢?在剁新的餡和蒸新的包子的時候,我們甚至不要將鍋支在屋裡,我們要拉開架式大大方方地將這鍋支在楊柳飄揚的河邊呢。我們在河邊支起一個白篷子,讓這鍋從白篷子下冒出一股股炊煙。遠方的坐船的客人,從河對岸就看到這一切就讓他有一種回家和四海為家的覺。我們圍坐在這空氣清新香氣四溢的大鍋旁,我們搗著蒜汁和說著閒話,我們談笑風生和平心靜氣,我們看著水中的倒影和河裡的白帆,我們的大狗和小狗,就在我們的身邊打鬧和嬉玩──我們這一切都不是為了做給別人看而是為了表述我們自己的心境,我們蒸的再也不是冬天的幹包、菜包表面看發了起來其實內部還是乾癟的包,我們要在河邊剁新鮮的餡,我們要蒸裝滿新鮮的血和的南方的湯包。這何以見得新鮮呢?這何以見得不是冬儲的凍表面看是在河邊其實和在家和冬天的餡在本質上也沒有什麼區別呢?這個問題提得好,新鮮和陳腐,先鋒和後現代,歷來要有一個嚴格的分水嶺。什麼是新鮮呢?當我們賣包子的時候,我這樣向顧客們解釋,不但冬天的、和蘿蔔乾一樣的不算新鮮,就是前天的、昨天的、哪怕是今晨五點起來殺的也不算新鮮呢,我一下將新鮮的標準提到了這樣的高度;我們對新鮮的理解,就是要當場宰殺,當場剁餡,然後爭分奪秒,爭先恐後趕緊把和血灌到包子裡,趕緊上籠燒大火讓它發育和成,讓它帶著血和的新味、腥味和跳動的細胞就到了我們的口中、腹內和腸子裡,接著就成了大便──讓它在大便裡,新鮮的餡的細胞還在生物和物質地跳動呢,雖然它已經經過了你的腸子。──那麼促成和組成這個新鮮包子餡的生物是誰呢?當然就不是你那個埃菲爾鐵塔旁的過去丈夫的乾而是我女兔過去的丈夫現在還在我們身邊和腳下活蹦亂跳的大狗了。等鍋已經燒開了,我們還讓它在那裡高興地看熱鬧呢,接著我們出其不意地一刀把它殺了,現殺現灌,現剁現包,你說這餡新鮮不新鮮呢?──也可見我女兔早就有先見之明呀,我在上一個世界,就把這一個世界的餡給準備好了,就是為了河邊的一頓包子,我也往前多考慮了幾百年──當然,可見我也有些事無鉅細呀,我活得有些累。當然,如果我事先考慮得不這麼細,我們今天就只能吃冬天的蘿蔔乾而吃不到新鮮的灌湯的狗包子嘍。如果不把它事先變成狗,我們能殺人嗎?現在把它變成了我們的一條狗──當時我如果把它當作野狗放跑,這個時候我們也很被動呢,正好我又有另一個層次的先見之明,我把它當家狗留下了──將來我就是把你變成狗,也不一定放你走呢──現在我們就主動了,我們不但可以不殺人,我們還可以不殺別人的狗而且我們連野狗也不殺,我們就殺自己的狗──這狗是我自己的,我殺它剮它幹你們事?──就夠了,它的臨終嚎叫和哀鳴,它的一滴滴眼淚和知道事情真相之後嚇得拉出的一滴滴騷,只能算是召喚客人的廣告和商標。我們就是要吃這天的包子。我現在就去捉這狗──說到這裡,女兔就從屋裡的案前起了身。我從貓眼裡看到這扁長的一切,我在外邊不“哈哈”大笑──雖然我直立起的兩條後腿,早已經站酸──大狗和牛,你也有今天;理想和理論,清談和爭論,終於有了結果和要變成現實。我看到事情就這樣決定了,我看到莫勒麗已經沒話說了,我就要和女兔理所當然地站到一個立場上,我還想做出擁護這個政策的舉動顯得這一切也符合我的利益我不論何時何地都是主動地和主人站在一起和主人共進退能給主人做些什麼是我最大的心願我吹著幸福的單簧管不單是為了取悅主人這管子裡也吹出了我的心聲和希望我竭心盡力也不知其苦我不等主人下令不等主人動手就要提前跑到狗窩裡把糊裡胡塗的老狗從狗窩裡拋出來,甚至一下將它扯到風吹拂的白篷子下和楊柳岸邊。我高興得仰天大笑,可給我除了心頭之患,今後在狗窩裡睡覺可就剩我一個人了我就可以想蹬腿就蹬腿想磨牙就磨牙想說夢話就說夢話了。我就要拔腳而去和飛身而去了。但是,貓眼裡一直張嘴結舌說不出話的莫勒麗,現在終於狗急跳牆和兔急咬人了,結結巴巴又說了一通。

“她”也要發表“她”的理論了。當然,如果只是一般的理論──什麼叫作一般的理論呢?也就是針鋒相對的理論,你說東我就故意說西,你打狗我就故意打雞──如果是這樣,我和女兔都不害怕,我們都有足夠的針鋒相對對付“她”的針鋒相對,但是沒想到在上一個世界動不動只會針鋒相對割男人東西的莫勒麗,到了這個世界,到了我們的故鄉,水平也“噌”地一下說提高就提高了“她”對我們的針鋒相對沒有再針鋒相對“她”在世界上不侷限在以前的兩元論裡,現在“她”開始搞三元了“她”開始為這個世界和自己尋找第三條道路,這就可怕和讓我們難以對付了。

“她”不是見我們不擁護“她”的冬天和蘿蔔乾就反對我們的天──如果是那樣,可以料到我們早已準備好對付“她”冬天的一切了,我們在反對“她”的冬天之前,就想出一大套對付“她”反對和反駁天的話,但是“她”沒有上我們的當和鑽我們給“她”設好的圈套“她”避開我們開闢出“她”的第三條道路“她”不是在因為“她”的冬天來反對我們的天“她”不是因為“她”的蘿蔔乾來反對我們的鮮和殺狗“她”反倒突然在那裡有成竹地莞爾一笑,接著甚至做出擁護我們的樣子,對“她”所堅持我們反對的東西一概不予以置評,而是和我們一樣,主動把這個涉及“她”的麻煩問題給拋開──當我們以為“她”和我們一樣,也要總結一下歷史然後再開闢未來,但我們對“她”還是估計錯了和估計低了“她”對歷史不作總結──在一切不作總結的情況下,可不就找到第三條道路了嗎?我們常總是在那裡總結,我們可不就拿著歷史當回事輕鬆不起來了嗎?現在莫勒麗出人意料地不總結歷史,對歷史不作置評“她”不說自己的冬天和蘿蔔乾了“她”不說自己的好處了“她”將這個繞過去“她”甚至作出擁護我們的樣子,天和鮮、殺狗和殺雞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這個天和鮮、殺狗和殺雞有沒有什麼病呢?

“她”一下就專心致志地鑽到這裡來了“她”一下就把本來是燒著“她”的火現在又用來燒我們了。

“她”以不說自己為前提提出我們的種種問題了。這是我們沒有想到的。當我們還處在二元的情況下現在出人意料地出現了三元,就讓我們到突然、為難和不知所措了。這時我的立場也改變了,我由佩服女兔,開始埋怨“她”了──我們自己之間就起了內訌;你和“她”已經婚都結了,也上了,溫也柔了,眉也齊了,案也舉了,怎麼到現在連人家的水平和修養都不知道呢?太大意了吧?太憨大膽了吧?要是萬一遇到氓怎麼辦呢?社會多複雜呀。現在不是人家配不配你的問題,而是你配不配人家的問題。現在人家一張嘴,就把我們噎得沒有話說;現在人家找到了我們沒有想到的第三條道路,我們怎麼能會不到了路的盡頭和大哭而返呢?嗚呼,我的女兔,原來你還是原來的女兔;人家莫勒麗,才是新的莫勒麗;我就是作為一條狗,跟著你這樣的主人,也到後怕和朝不保夕呢。還沒等女兔回過神來,莫勒麗就按第三條道路行走和說話了。等“她”一說話,一發導彈,一開飛機,一轉天線,可就沒我小狗的命了。我剛才還在嘲笑和幸災樂禍大狗,現在我才知道,我也是死到臨頭和五十步笑百步呢。莫勒麗莞爾一笑,就對女兔和我判了死刑。事到如今“她”還輕聲輕語地──多麼地有成竹和讓步人可怕──說呢:“我的夫君或是嬌吧,你說我的蘿蔔乾不好,你說現在不是冬天,我想你說的肯定是有道理的(看看)。入鄉隨俗,到什麼山上唱什麼歌,就算我上一個世界不懂事,但上一輩子我出嫁的時候吹喇叭上轎之前,俺爹和俺孃家哥對我說,入了人家的門,就成了人家的人,還能像在孃家那樣撒嬌使子嗎?──至於說上一輩子割了幾條蘿蔔乾,這蘿蔔乾是不是割得多了一些呢?為什麼把上轎之前孃家待的話給忘記了?這就要考慮到當時的具體歷史背景和人文環境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是不是因此我在你們眼裡就成了一個不講道理的潑婦和沒有思想頭腦簡單的刀手呢?你看我到你家這幾天的表現,我對夫君的態度,你也就知道事實的真相了──我對您高聲說過話嗎?您看過小劉兒的作品嗎?他還就是喜歡我這種人──無論是白人或是黑人,無論是黃人或是棕人種,我對上一個世界的動刀子,就是對這一個世界的文靜和無聲啊──或者就是它的前提和準備了。實在是惹得老孃沒辦法了,我才一刀把它割了。跟老孃鬧什麼鬧?老孃是跟你開玩笑的人嗎?給你臉了?割順了手,我順著大街一個個都給你們收割了,太平世界,環球同此涼熱,不就給我們今天搞同關係創造了更加有利的條件了嗎?不是不想搞同關係也提高同關係嗎?問題要提到這樣的高度來認識。現在想起來,倒是我當時太過仁慈,割得少了──對上一個世界的仁慈,就是對這一個世界的犯罪呀。我還是大意了,我還是小處仁慈大處胡塗了,我還是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了,我還是割得少了,讓這個世界到了今天還存在這麼多沒有割掉的麻煩,所以才得我們到處找故鄉、打理論、找夜壺和找包子;大家都說這小狗和小劉兒不好,但是我贊成馮·大美眼的話──雖然我在其它方面和她有不同看法──這孩子從整體和大的方面來看還是不錯的;這隻我結婚那天才變成的小狗我還是愛護它和保護它的而不是相反,以後誰再迫害它我就跟它急,不行我一刀割了它丫的(聽到這裡,我小狗在貓眼之外的淚“唰唰”地就了下來,沒想到我還沒有見過幾面的一個剛剛娶進我家門的新娘子,竟這麼關心我們下人和一條狗。聽了這話,我能不動和壯志未酬嗎?以後誰要敢動俺家的新娘子和我的新主人,我就和它丫的拼了;士為知己者用,作為一個受盡欺負和凌辱的俺瞎鹿叔叔的後代,俺們走街串巷和走馬觀花為了什麼?還不就是為了聽到這麼一句評價嗎?我今後再不好好彈唱,再不把這部長篇寫好,我還對得起誰呢?莫娘,你也是我的一個知音和一個能使我聲音低沉的人呢。哪個丫的敢再不聽您的話,包括那個女兔,別看我這隻狗小,它那隻兔子大,我也要在田野上攆它個大兔翻飛──雖然到頭來還是被它一指甲戳死,我也算死得其所。莫娘,您往下說。俺莫娘得了我的鼓勵,就接著往下說。)──如果故鄉都是像小劉兒這樣的小狗,我也就不與你們爭論了,但是你能保證你們故鄉的狗個個都是這樣嗎?我看你沒有這個把握。這次事態發展到現在還沒有惡化,也僅僅是因為我記著小劉兒說過的一句話:遇事不和人爭論,讓事實說話;與人共事,便宜讓人家佔了,虧讓自己吃了,吃虧是福;你說現在不是冬天而是季,我也就到河邊看柳就是了;你說不吃我的蘿蔔乾要吃你的鮮狗,我到河邊幫你支白篷子就是了;我還可以幫你支鍋和幫你燒火,幫你殺狗和幫你剁餡;在你不擁護我的冬天和蘿蔔乾的時候,我可以擁護你的天和狗嘛;我這樣做還不單是看在咱們是夫的份上或是為了搞好夫關係要做出的一種姿態雖然這種我看來已經是膚淺的姿態在有些人身上一次也沒出現過,也許這就是『她』的齊眉舉案和語焉不詳?──這本身就是我的為人,這是作為一個正常人和一個賢良的婦女特別是現在我們又搞起同關係的不男不女們起碼應該做到的,畢竟要和異關係有一個區別;如果『她』在常生活中都不懂得考慮和照顧別人,那麼我們可以想象到了關係上,『她』怎麼可能長時間的照顧別人共同達到幸福呢?那就是一個只考慮自己天和不顧別人冬天的人嘍。可『她』想沒想到,如果沒有冬天,哪裡來的天呢?如果沒有冬天的寒冷,哪裡知道天的溫暖呢?但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是可以做出讓步,我還是可以不說我的冬天讓你跨過歷史和時空的發展階段一下就說天──雖然這在人類歷史和我們的人生階段上一次也沒有出現過,但是如果有人非要帶著花岡岩石腦袋去見上帝,那我們又有什麼辦法呢?只好讓『她』見就是了。大鍋可以支,狗也可以宰,我還可以幫著燒鍋和剁餡;但接著我們就會發現,我們設想的主張非常好,在理想中和圖紙上都是可行的,但是一到了實踐和生活中,是不是就要碰壁呢?我不說我關起門和大雪封門的優點了,我就說說你在風中的河邊的白篷子下一個微小的紕漏,你也就站不住腳和走不下去了。你的大鍋燒著了,你的狗殺了,你的餡剁了──還是我幫著剁的,你的包子上籠了,你的包子的新鮮的香味從鍋裡飄出來了和傳出去了,香氣四溢和飄向九洲──這時你是多麼地高興和得意呀,『吃包子嘍,吃包子嘍!』你在那裡喊叫著;但是我勸你也不要認真得過了頭和高興得太早了,在你高興的同時,你的問題也就暴和出現了:你的大鍋支在哪裡呢?支在天和支在河邊,對吧?這是天的好處但是這也是使你致命的絕症呢。福伏禍焉。正是因為那裡空氣清新和光明媚,冰已經解凍了,出門的人多了,來來往往和南來北往的人都要到這裡來擺渡,這和我們在大雪封門的冬天關起門來一家子人圍著一個鍋臺就不一樣了。來來往往的都是些什麼人呢?都是我們的鄉親和好友,雖然有亞洲的也有歐洲的,有美洲的還有南美洲的,但大家現在都在一條船上,大家走路走得累了,走到河邊和碼頭,大家肚子都餓了──本來是不餓的,但到了河邊和你們的白篷子下,聞著你們新鮮的狗包子的香味,我們的肚子也餓了哩──你們的包子還真是誘人,大家都是走路人,大家都是同路人,大家都是共赴天涯的子,渴了你就給我一碗水,餓了你就讓我吃個包子,這是我們常說的話和當我們在路上經常要求別人的,但是現在輪到要求我們了;如果你在冬天的屋子裡香味傳不出來你們就像包餃子和包包子一樣把餡一下就填到和悶到皮裡吃到肚裡一切都人不知鬼不覺也就罷了,問題是現在你們公然把鍋和包子擺到了河邊還誇張地支起了一個白篷子,這就和冬天在家裡不一樣了,『讓我吃一個包子』,每個人都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不但劉老孬和小麻子這樣的人會提,恐怕連髒人韓和白螞蟻那樣的人也不會例外;本來不該提和吃的人,現在見別人提了和吃了,他抱著不提白不提不吃白不吃的態度也會混水摸魚──這些問題一下就擺在了河邊和你們的面前;大家都來吃包子,這時你籠上的包子有多少呢?是一籠呢還是一百籠呢?我們故鄉的面積和人口又是多少呢?──這些問題你都理和定量地分析過嗎?一人劃得上一個包子嗎?別人都吃了,我們怎麼辦呢?──何況就是光說別人,一隻老狗牛身上的,夠得上包多少包子呢?能夠人人有份嗎?夠得上我們故鄉分嗎?如果因為數量不夠因此在我們故鄉引起了戰爭和騷亂,影響到同關係運動的大局,這個責任是你負還是我們共同承擔呢?我建議你到河邊支篷子和支大鍋之前,還是先考慮一下你的也就是我們的出路和下場再說。我不是批評你之後接著再表揚我,在這一點上我就比你具有優勢呢;雖然你的天比我的冬天溫暖和明媚,但是我在貨供應和數量的多寡上,還是比你充足──你攏共就有一隻狗可殺,而我呢,光是上一個世界留下的蘿蔔乾,在後院裡就有幾大盆呢──這就看出我們在上一輩子的作為和我們對同關係運動貢獻的大小了,這才看得出誰在歷史上有先見這明呢。我在質量上沒你新鮮,但我在數量上比你具有優勢。我們各自都有各自的弱點,冬天是一個不需要數量的子而我有數量──從嚴格的意義上來說這也不能算弱點而只能說明我秋收和冬儲搞得好,而天是一個需要數量的子你恰恰沒有數量──這隻能說明你的愚笨和沒有先見之明,表面看你選取了一個明媚的天,其實你選擇了一個荒涼的時光和季節,表面看冬天的楊樹是光禿禿,其實那才是真正的枝繁葉茂──這點辯證和悖反料你也沒有想到吧?你只顧在那裡做你簡單和膚淺的美夢了。可憐呀可憐,我的夫君。我現在也不和你說那麼多了──和你說那麼多也沒有用,我只問你,當我們眾人吃一條狗的餡不夠的情況下,你怎麼應付局面呢?吃包子我們沒有吃過癮,吃包子我們沒吃到底和吃到家,如果壓沒有包子我們南來北往也就走我們的路我們壓就沒有什麼想法了,說不定我們就不在這河邊停留和擺渡了,現在有了包子我們隨著包子的氣味和香氣尋了來,你卻只讓我們吃了一個和一輪,接著你的包了和狗就接不上茬了;我們吃得剛剛開了頭,就給我們得不上不下地擱在這裡算什麼?不是讓我們更加著急嗎?沒有這個金鋼鑽,何必攬這瓷器活呢?早知沒這麼多狗和這麼多包子,何必在這河邊拉架子和支篷子呢?早知管不了這包子,何必招這麼多人呢?

世界上的騷亂和亂,都是在這種情況下發生的,『他們』能不砸你的籠子和拆了你的篷子嗎?『她們』能不搗你的灶砸你的鍋甚至割了你本人嗎?上一輩子我為什麼那樣做呢?本原因就在這裡。我清楚這一切所以我要把問題給你擺在事情之前而不是事情之後──等到一切都發生了,再說還有什麼用?亡羊補牢,不就晚了嗎?你把舞臺擺在天本來煞費苦心,你要在天裡唱一臺大戲,但是這個戲剛一開場就砸鍋,包子剛一吃就底,就是底的包子也還是不夠,你不是等著遭殃嗎?吃了這包子就沒這餡是對的,但是沒有這餡你為什麼要做這包子呢?當人們吃了一輪沒夠接著一個個伸著手和張著血盆大口失去理智向你走來的時候,這個時候你拿不出繼續的包子你怎麼收場呢?去跳黃浦江嗎?現在我們不用到河邊去,我們不用去找天,就在這關閉的冬天的屋子裡你先把天的退路和後路想清楚。不然去的時候我還有夫君,回來的時候就要面臨滔滔江水了──當然,也不必執意要跳黃浦江,懸崖勒馬和子回頭也是很好的出路嘛,識時務者為俊傑,如果你真沒有退路的話,我已經連你的退路和下場都替你考慮好了:大不了我們就不吃這天的狗包子還是回到屋裡吃我們冬天的蘿蔔乾包子也就是了。剛才我一邊勸導你的時候,一邊給歐洲發了傳真,已經讓人在那邊把蘿蔔乾準備了一盆又一盆;我那邊故鄉的蘿蔔乾,可不怕你這邊故鄉的親叔二大爺吃;既吃,就讓你們吃個溜夠,就讓你們吃個過癮、開心和噁心,下次再也不想吃包子,聞到包子的香氣就讓你們嘔吐,看你們下次還纏著我。怎麼樣,轉了一大圈,又由天轉回冬天了吧?如果事到如今你還不服貼,你就也給我拿出一盆一盆和我的蘿蔔乾一樣多的狗來──曬乾的蘿蔔乾膨脹你的新狗不膨脹這一點差別和不同我也就忽略不計了;別說是一盆一盆,你就是再有一盆;別說是一盆,你就是再有一隻,我就算服了你,我就給你讓步和跟你在天開創你河邊的包子鋪而不是非死守我的冬天不可…”本來莫勒麗話說了半天都很好,可惜說著說著說到最後,又出現和女兔一樣的病,那就是得意忘形和說著說著就說過了頭,不知道煞車、停止和停電的必要──有時停電影響我們的生產和生活,有的時候卻不一定呢,它就一下讓人停在黑暗裡只好跟你走。但是莫勒麗說著說著讓電更足了“她”在批評別人不懂辯證法的時候“她”自己首先違反了辯證法:如果你說再有一盆狗還可以,你怎麼能說再有一條狗呢?一下就出了漏和出了岔子,一下就被別人抓住了尾巴。剛才女兔的臉已經越來越綠,變得憔悴和沒有血,眼看就要過去了和不行了,沒什麼指望了,一盆一盆的狗了過來,靈魂已經出竅,鼻下已經沒有熱氣,但是當“她”聽到“還有沒有一條狗”的時候,一下又被“她”抓住了救命稻草;“她”雖然不能開闢未來,但是“她”抓住現在還是手疾眼快的;本來一縷魂魄如同遊絲,飄到了大荒窪,眼看就要消散已經沒什麼指望了,現在順風扭頭,又一點點在那裡聚集;臉上本來已經死白,現在又一點點漲了紅;肚子裡本來一窪髒水,屍體已經漂了上來,現在又被打救上岸,拍打拍打“哇”地一聲,一切又吐了出來。甚至,經過一場災難,女兔的英語和法語都很利了。魂魄消散之時,語言的記憶卻湧了上來。這時女兔就著急了。自主權又掌握在自己手中。女兔一邊用小銼子銼著自己的紅指甲──大腿架在二腿上,白紗的裙子拉拖在地──一邊優雅地用法語說:“不管說什麼,不管用什麼語言說,都不要把話說過了頭,不要因為一時動提前說出不該說和該以後說的話;事情還沒有結束,你怎麼就做了總結呢?戰爭還沒有打完,你怎麼就打掃戰場了呢?好戲還在後頭,你怎麼就提前拉上大幕了呢?老鼠拉木杴,大頭還在後頭,你怎麼問也不問,調查也不調查,就把這尾巴一刀給剁斷了呢?這和剁包子餡是一回事嗎?如果你稍微給自己留點餘地,我也就無處可逃和只能束手就擒了,我們就該過你的嚴冬和吃你的蘿蔔乾包子了;大雪在我們頭上飛舞,北風『呼呼』地吹著,這個時候我們能違背自然摘下皮帽子脫掉大皮故作清高和故作姿態地到河邊去蹓躂嗎?不,我們不願意凍成冰塊和瞎鹿,我們還是要識時務為俊傑地留在家中圍著火爐和大鍋恬著臉吃你的蘿蔔乾包子。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短,這時你說什麼不就是什麼嗎?你說天黑我們趕緊捂眼──如果你稍微有些大家風度說話稍微留一點餘地的話,上風已經讓你佔盡,我們已經被你到了角落裡──我們只有束手就擒。但是,恰恰在這個時候,你也就出了紕漏;千里之堤,出了白螞蟻的小;我的卡爾我的,你可知道世界上除了節節勝利和摧枯拉朽之外,還有針尖大的,能透過斗大的風這樣的真理嗎?就差這致命的一擊,形勢就因為一個微小的原因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敵人進攻和我們防守的局面就一點點和一寸寸地改變了;我真替你遺憾呀,本來我們已經四面楚歌,現在你自己又給我們留下一條血路;那我們就不能客氣了,我們也就順著這條縫隙衝了出去──現在你抓我們天和河邊的弱點,說我們不該在風裡和滔滔黑山白水之間搭白篷子的主要缺陷,是因為我們只有一條狗而沒有一盆狗對嗎?是因為我們的餡不夠你們吃所以你們就要揭竿而起和風起雲湧,狗成了你們號召人民的一個旗幟,就像頭髮是女人的旗幟一樣──誰知她轉頭就成了禿頭歌女呢?真是從我們手中以狗我名義就要奪取這個世界了嗎?──當然,如果你們不改口,不變心,不誇大,不提前,不賣,不大意,還是能將我們置死地,我們已經沒有活路和逃路,我們只有從河邊灰溜溜地把我們的瘦狗給牽回來,從我們明媚的天,退回到溜著鼻涕的寒冷的嚴冬裡;你們也沒有問一問我們冬天的衣服準備下沒有,我們怎麼就一下從溫暖的南方來到寒冷的冬季捏著鼻子吃那枯燥如雜草和樹的蘿蔔乾了。但是你們在大局就要奠定和就要奪取全面勝利的時候,你們還是在最小的方面出了漏和被鑽了螞蟻,接著你們可就由主動轉為被動,你們堅不可摧的大堤就要崩潰和被沖垮了,你們費盡心機刮來的寒現在看頂多只能算是一場倒寒,天的腳步倒是越來越響,這是任何人也阻擋不了的。你們本來笑得好,但就差這麼一點沒有笑到最後。你們過早的得意和穩勝券的覺害了你們,你們沒有把我們置之死地而後快,恰恰給我們提供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機會。這時把握世界的就不是你們而是我們了。本來我們在一片黑暗之中,夜路如蛇,現在我們終於見到了一線曙光。這個探照燈是你們給我們提供的──誰的失敗不是因為大意呢?──在你們提狗和借狗刁難我們的時候,如果你們仍然是在提一盆,咬住這個不鬆口,我們只好束手就擒;但你們看到勝利在望,你們被勝利衝昏了頭腦,於是你們大意地說:不要說是一盆狗,就是能再找出一條狗,你們就放棄你們的勝利而跟我們回到燦爛的天是嗎?那麼好,君子一方,駟馬難追,現在我們找不出一盆一盆的狗是真的,但你們怎麼知道我們連一條狗也找不出來呢?我們找出來一條怎麼辦呢?一條不就奠定勝局了嗎?一條以上反倒是畫蛇添足。還留著一條專門對付這個時候的你們呢──這個時候你們怎麼辦呢?你們剛才的一切高興不都白高興於是現在不就措手不及了嗎?既然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現在我就把這個對你來說是致命的打擊和秘密武器給你亮出來──我一亮出來,你可就二子看戲傻了眼了;打仗總留一手,總留著到了最後關頭還能拉出來的預備隊,那敵人只好被我們摧枯拉朽和秋風掃落葉了,這個時候你就是哭都來不及只能到戰犯審判庭和監獄去後悔、反省和寫檢查吧。我可要進行開國大典和昂首闊步地向前進了。我可要進行我們故鄉和家庭的建設真的到河邊去支白篷子和剁狗餡了──冬天畢竟已經過去了,現在再來說這個話和你當初說天畢竟還沒有到來現在畢竟還是嚴冬的情況就不一樣了,你是在沒有把握和不該說的時候說了那些話,現在我是在一切都取得了勝利的情況下再不說再不對人民宣佈就冷了大家和人民的心,就是知情不報和剝奪了人民的知情權,於是我們就說了,我們就毫無顧忌地上了臺開了戲主角已經上場一切都無法更換了──只要我稍稍提醒一下,你就知道另一條狗是誰了。我們家除了老狗牛之外,不是還有一條我在咱們婚禮上變的小狗嗎?這條小狗是誰呢?就是我們常常提到的小劉兒哇。它現在就趴在我們貓眼上看著和欣賞著我們的爭論和爭吵呢。但它知不知道剛剛還看著別人的危機在那裡幸災樂禍,轉眼之間同樣的命運就要落到自己頭上了呢?剛剛它還在那裡嘲笑和得意大狗牛,現在就跟牛一樣了呢?──早晚得成包子餡。由於你的難題和要求,我只好把它給捎帶上了;我現在就把它抓過來,放到你面前,看你還有什麼話說?我現在就把它和大狗一塊拴上,接著就把它們一塊牽到河邊──先餓它們三天,讓它們把肚子裡的雜水和髒物都空乾淨,接著再給它們往肚裡灌醬油蔥姜醋,讓它們在活著的時候,就滋養和汲取這些調料,雖然它們兩個每天都在那裡難受地咳嗽和嘔吐,但是到拿它們的剁餡的時候,其的滋味就格外不同了──這就叫伸手一把,抓過來那隻小狗;出其不意,打卡爾一個措手不及…”說著,女兔還真是有成竹地伸手就從門外的貓眼前把我給抓到了屋裡,抓到了莫勒麗的面前。當然,這個時候我早被嚇昏過去──我被嚇昏還不是現在,而是當我聽女兔說到殺狗還包括我、另一條狗就是我的時候,聽著冬天越來越遠,天的腳步真是不可阻擋地邁來的時候──莫勒麗,你真她媽的畫蛇添足,本來大局已定,大家已經隨著倒寒回到了大雪封門的冬天,你為什麼偏要在那裡得便宜賣乖一個賣乖就使我們由冬天又回到天了呢?豔陽高照,我小劉兒和小狗就這樣成了你們的包子餡,你們就要往我腔子裡灌醬油和生薑水了。莫勒麗還沒有完,我自己就提前完了;我原以為我和大狗是有分別的,現在看我和俺的牛哥哥倒頭來是一個命運和下場。牛哥哥,剛才我不該嘲笑你,我不該因為你的被剁世界上剩下我自己我就可以獨霸天下了而在那裡膚淺地得意忘形。剛笑別人命不長,誰知歸來把命喪。

“姑姑…”我張著我的小嘴和伸著我稚氣的腔子在那裡呼喊。一切由你們宰割吧,我的眼中充滿了淚水。

“為什麼我的眼中充滿了淚水,是因為我愛這土地愛得深沉。”但我接著發現我和牛還是有些區別,等我再一次醒來,看到自己已經躺在河邊河邊果然支起了白篷子人們馬上就要給我們灌姜水和醋的時候,我忙裡偷閒地看了身邊的牛哥哥一眼,誰知它的眼裡卻沒有眼淚,它的眼裡倒是填滿了眵模糊。它還處在糊裡胡塗的狀態之中呢。也許它是被嚇傻了?這時我又到和它在一起被灌的恥辱。就是剁了餡,我的和它良莠不分地摻在一起,一個是清醒的,一個是糊裡胡塗的白條子,人們在吃著我們的混合餡時,哪裡還能分得清誰是誰?可口是都可口,餿了是一塊餿;兩條狗成了一條狗,兩種成了一種。現在我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這時我都來不及後悔我的下場了,我僅僅後悔臨死都要和老狗的餿摻在一起。從這一層意義上我倒是要再說一句:女兔,你真不是東西。如果是這樣,我就是死了也不瞑目也不死心。死不死心,變成餡心臟也要跳一跳。吃包子的叔叔大爺,當你們吃到瘦和跳動的心的時候,那就是我;當你們吃到不動和發囊的時,那就是牛。我生前雖然和牛是好朋友,我們甚至一塊變了狗,一塊被剁了餡,我們的生前事都能擔待,但死了之後,還是把我們分清楚吧。我靈機一動地想:能不能把餡分開剁呢?能不能把包子分開蒸呢?能不能把蒸好的包子分開放和分開賣呢?就像水果攤賣梨賣蘋果把大個和小個的分開一樣。梨和蘋果是大個的好吃,但是到了食,可就越小越值錢嘍。不見童子雞和童子蘿蔔乾嗎?到了歐洲和莫勒麗那裡,在那嚴寒的冬天裡──要不歐洲老是下雪呢,要不歐洲冬天長呢,要不歐洲人的鼻子大呢,人家還知道分一個大小,倒是到了我們的故鄉,到了同關係者所回的故鄉現在已經是這個世界而不是那個世界了,何況嚴冬已經過去我們已經到了天,雖然我們的鼻子都是天的鼻子都像麵疙瘩一樣不長,我們卻要眼睜睜一切都混淆不清和含糊其辭嗎?我們雖然沒有一個好的開始但是就不能有一個好的臨終嗎?我們不是講臨終關懷就不能讓我死也死個樣子嗎?女兔的鼻子和莫勒麗的蘿蔔乾,我看著你們這兩件實物倒是看到了最後一點希望,但是這點希望轉眼間也煙滅灰飛了。這哪裡是一條河呢?當我們喝飽了姜水和醬油醋接著你們就把我們活脫脫地放到了砧板上就要脫和剝皮的時候,這時我們的狗眼就不是細長而是扁平的時候,在我們扁平和離的眼睛裡,你看起來可就是一條下下的人哪,如同玀蟻;你們不就是風聞這裡要宰殺小劉兒嗎,你們就起了這麼大的早;江上還是晨霧的時候,你們就出了家門;連小朋友們都在那裡拍著巴掌和伸著脖子唱起幼兒園歌。本來你們不是不願起早和不願去幼兒園嗎?怎麼今天一聽說要吃小劉兒叔叔的包子,你們就這樣興奮和一骨碌爬起來了?你們甚至一夜沒睡,就是偶爾睡著,動不動又醒了;大人以為你們是屙,你們爬起來著眼睛說:“娘,天亮了嗎?是不是該到江邊去了?我除了要吃包子,還想用小劉兒叔叔的狗泡吹成氣球玩呢。”倒是你娘這時拍著你說:“再睡一會兒吧,剛剛雞叫頭遍,天還早著呢。”這時你咕咕噥噥又睡下了。夢裡還斷斷續續說:“我要踩小劉兒叔叔的狗泡!”你個大爺,小王八蛋們,什麼時候你們倒是盯上我了?你們怎麼就不說踩牛的狗泡嗎?平時我到你們家裡,一看你們“爹”不在,我和你們“娘”多坐了一會,你們就瞪著長長的眼睛警惕地看著我,那個時候你們倒是怕我犯了錯誤盼著我早一點離開你們,怎麼到了現在,你們倒是催著你娘趕著要和我在一起呢?別看這些王八蛋小,渾身也浸透著這個世界的惡毒呢。我過去沒有看透你們,所以也就沒有看透這個世界;現在我通過這件事,就知道這個世界的底蘊和底細了。所以到了孩子們和碎片的時候,俺孬舅和小麻子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傢伙,看著一個個孩子落下的頭和了一地幼稚的血,以及自己砍缺了口的大刀,都在那裡犯了猶豫:“他們還是孩子!”我到了這個時候,卻一點沒有心軟,接過刀子下去得又狠又快:“越是這些小王八蛋,越是沒有一個好東西!”得俺孬舅和小麻子都十分驚惶,連連搖頭說:“你如果早是這樣,你不像我們一樣早就成就了一番大業?何至一輩子在那裡搗漿糊佬和寫一些鳥字!”這樣一說,倒是得我有些灰心和對自己一生有些後悔。看來我們一生最大的失誤,往往體現在如何對待孩子上。當他們吃著我和牛哥哥的混淆不清攪和在一起的熱乎乎的包子的時候,他們倒是懷著對將來的仇恨,毫不心軟地將我的已經吹起的泡“啪”地一聲,用腳跺碎了。這倒讓我提前成為孩子們的碎片了。

江上已經起風了。我的魂魄隨風飄蕩,掛在了一盞桅杆之上的馬燈上。風平靜,一切都很娟好,什麼也沒有發生。靠在江邊的客船上,還傳來陣陣絲竹和歌聲。我把靈魂泊在這裡,我要到鄰居的船上看一看,為什麼你的船到了點還不發呢?船上的角角落落,都掛滿了紅燈籠。聲聲絲竹,隨著江上的波濤湧動。我聞著這聲音怎麼就那麼悉呢?這橫笛吹得和馬頭琴拉得,怎麼就像到了草原和俺姥孃家呢?這伴奏者是不是俺瞎叔叔,跳舞者是不是俺巴爾·巴巴嬸嬸呢?這個時候我就忘記了我的處境而又掛念起失蹤──為了愛情而在打麥場溶化的別人了。瞎鹿叔叔,你是為了愛情在打麥場被冰雪溶化的,我現在是為了什麼讓人給剁成餡了呢?你的離去和隨風飄散還有個名目現在終於有了一個憩息地有了一個落腳處有了一條船有了大紅的燈籠和終於有了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的刻骨鉻心的愛情於是又有了隨著江水的歌唱和跳舞,我沒有目的所以直到現在還沒有著落被人剁成餡魂魄隨風飄落在哪裡都是一片漆黑只是聞到歌聲尋到這裡才又見到了我久別的親人。世界茫茫,我無所依。原來我一直以為自己和瞎鹿在人間地位差不多──我們都是一些搗漿糊和拉二胡的民間藝人,但是到頭來還是下場不同呀。原來我和瞎鹿在一起的談笑風生和道短論長,都是叔叔對我的同情和跟我湊合呢。不是今天到了江上,我還不知道自己是老幾和自己每天吃幾碗乾飯呢。當初把我在河邊給剁成餡我沒哭,現在面對著瞎鹿和巴爾·巴巴燈紅酒綠的客船,我倒是一個魂兒在那裡痛心疾首地失聲痛哭了。有路過的魂靈一幫幫和一隊隊如濃煙般滾動,本來他們都是默默趕路面無表情,現在看到一個孩子的碎片和小狗的魂靈在這裡守著一江波濤傷心,好心的叔叔和大娘,就停住了腳步和按下了雲頭,好象1960年我和俺姥娘進城看到一排排的叔叔和大爺倒在路邊用草帽蓋住臉我們上去幫他們揭草帽一樣──現在是他們來幫我撫心靈上的創傷了:“好可憐的一個孩子和一匹小狗,看在這裡哭得多麼傷痛──看到一匹小小的動物就在世界上這麼艱難和這麼傷心,我們身上的痛苦和誤會倒是將心比心地減輕了許多。孩子和小狗,告訴我們,你為什麼在這裡這麼傷心地哭呢?”我的回答倒讓它們吃了一驚:“我認清了自己的本來面目。”但真正使我吃驚的還在後頭,我本來以為紅燈籠下帳子裡藏的是瞎鹿和巴爾,想起他們,我才這麼傷心和痛哭,尋找到瞎鹿叔叔失而復得的喜悅,倒是還沒來得及到我的心頭──等我揭開帷幕以為就要見到瞎鹿叔叔和巴爾“嬸嬸”的時候,我在通紅的燈籠下,卻愣在了那裡──我剛才的痛哭一下就失去了依據,剛才好心的叔叔和大娘也是白撫我了,一切的傷心都成了無本之木和無源之水:明晃晃的紅燈下,坐著的不是瞎鹿和巴爾──白雪還沒有溶化,太陽還沒有當頭,和瞎鹿叔叔久別重逢的喜悅並沒有不期而至,燈下坐著的兩個人,卻是想都沒想到的村裡的柿餅臉和瘸腿的路村丁。

“他們”兩個倒是在那裡一個拉琴,一個唱歌,低淺唱,旁若無人──該出現的人,還隱在幕後;不該出現的人,現在到了前臺,正瞪他們的大眼和小眼歌唱呢。不是說現在是同嗎,怎麼死後倒又遇到兩個異在一起呢?這可就像漆黑的夜裡在墳地遇到鬼一樣讓我到可怕和恐懼了。而且兩個人在那裡重複著我不久前還沒有被殺和被剁成餡時常見到的動作──我一看到這種動作,我知道我接著就人倒黴了──兩個人就像當初貓眼中的女兔和莫勒麗一樣,在那裡相敬如賓,低淺唱。這種低淺唱,又能夠使我聲音低沈──原來我認為這種聲音使我羨慕和嚮往,到了現在我才知道,原來這嗓子的都不懷好意,這是害我的一把軟刀子呀。──輕談淺酌,柔歌曼舞,柿餅臉,路村丁路大爺,在你們一步步用聲音和姿態柔和地來籠罩我的時候,我突然就頭髮倒豎一身冷汗地清醒了,我撒丫子就往回跑,我不顧一切地要逃離江邊。這時一幫前不見頭和後不見尾的叔叔大娘們的魂靈隊伍就追趕著我問“為什麼跑”我一句話也不回答──一回答之後哪裡還有命呢,我不也成了這幫渾渾噩噩漫無目的的魂靈中的一員了嗎?我爭分奪秒地順著原路跑回了家,一出溜就到了自己的狗窩。到了狗窩,還後怕地伸著舌頭在那裡“呼哧呼哧”地呢。相象的兩對妙人,在世界上引起了多大的恐懼。當世界上的人都面孔和動作相象的時候,這個世界還能有什麼出路呢?這個時候我們寧肯倒退,也不願再往前走,因為前邊就是女兔和莫勒麗,柿餅臉和路村丁──路村丁過去是個和藹的大叔呀,手裡敲著一扇大鑼從村裡穿過,現在和柿餅臉在一起,怎麼也學會了獰笑呢?給我留下一條狗魂吧。溫柔、體貼、柔和和軟語們。

可能說著說著又說竄了,女兔和莫勒麗已經有意見了。小劉兒呀小劉兒,你狗眼看世界,說著說著就有些誇張了吧?事情有那麼嚴重嗎?事情的真相真如你所說嗎?你不過就是一條狗,你想借一種狗的想象來誇張你所受到的迫害,你還是改不了你上一輩子搗漿糊佬的本呀。事情讓你一說就嚴重了。不就是把你和大狗給殺了嗎?也許這件事放到狗的世界裡是一件大事──命攸關,但是放到我們人的世界裡,這又算得了什麼呢?雞是人間一道菜,殺了你也別怪。你以為我們在殺你們的時候,你作為一個冤案在世界上是獨一份嗎?世界上的每時每刻,我們下刀殺掉的雞、狗、羊、豬、馬、騾、驢、牛、兔子、燕子、麻雀、螞蚱到底有多少呢?世界上有一百億人,每天我們張著血盆大口要吃掉多少噸動物的屍體呢?同時要往它們嘴裡灌多少噸姜水和醬油醋呢?有多少動物同時要上砧板和斷頭臺呢?有多少動物要被我們割成條、臊子和剁成餃子餡和包子餡呢?你以為你是重要的,為了這個在這裡哭哭啼啼和怨天尤人,好象‮女處‬剛進院的頭一夜似的,但是孩子,久了你也就知道了,以後你要過的夜和接的客還不計其數和遮天蓋地呢。子剛剛開了頭,你所有的痛苦和孤獨,馬上就要被淹沒到遮天蓋地的濤和同類中去了。這時哪裡還有你攢頭攢腳和探頭探腦的餘地呢?村裡人聽到這些,不會引起任何驚奇,也就是女兔和莫勒麗家殺了兩條狗,吃了一頓包子,這包子蒸出來還不是自己獨,還端到鄰居面前和過路的行人面前讓大夥品嚐。以為嘗包子的會在那裡痛悼你狗的去世和不幸嗎?做夢去吧?大家關心的還是我們人的口味:“這餡不錯,好吃。”抑或是:“狗還有些老呢。”大家關心的是餡,誰還能想起你們的靈呢?你在那裡也是白痛心疾首罷了。別說是一隻狗,我們每天不也在殺人嗎?還有人餡包子呢。你的魂靈到哪裡去,都無足輕重,別在我們面前拿這個說事和給我們添堵和添膩歪。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現在我們不就咬了狗了嗎?我們見怪不怪,倒是你們為了擴大事態和製造新聞,在那裡費盡心機和無所不用其極,靈魂一隊隊地在天上飄,用狗眼的目光還故意把我們夫之間的矛盾給擴大和誇張了。你們怎麼這麼不顧事實和心中存不住氣呢?──當然了,這也是你們狗的老病了,街上稍有動靜,也許這個動靜和你們和你們主人家毫無關係,但你們就在那裡抓住不放地“汪汪”叫個不停;一狗呼叫,群狗響應,一犬吠影,百犬吠聲,於是全村的狗聲也就接連不斷和此起彼伏了,於是也就成了一個事實和擴大成了一個事態,但是這也只是你們一種狗的世界的瞎起鬨和自欺欺狗罷了,我們人不還是該睡覺就睡覺該發生關係還發生關係嗎?礙得著我們什麼了?如果我們覺得礙得著我們什麼了,那我們告訴你們,你們的末和下場馬上就要來臨了。戰爭時期和敵後武工隊的時候我們為什麼打狗呢?就是看不上你們這點誇張和囂張;我們靠你們還能改變什麼歷史的寫法和延伸?你把我們人的矛盾誇張了又有什麼用?這時我們所有的人站在一個立場上──你誇大和誇張我們夫之間的矛盾,能從中間撈到什麼好處呢?說到底,我們還是相敬如賓和輕聲柔語,我們沒有出現你狗眼裡所看到的爭論和爭吵,沒有出現你死我活和魚死網破。以為我們是在那裡爭奪這個世界把這個世界的爭奪和具體到到底是用活狗還是用蘿蔔乾嗎?到底是冬天還是天嗎?冬天和天對我們並不重要,我們心裡永遠是天,我們討論──不是爭論──到底是用活狗或是用蘿蔔乾,無非是一種相互尊敬和體貼的表示罷了,就好象上來一杯茶你推給我我推給你一樣──其實接著服務員就上另一杯了。你才是一個白白的犧牲品呢──在我們的推讓之中。你把希望寄託在你的誇張,其實我們在談笑之間就把這個事情給決定了──你也是當過人的,讓你說,家裡殺一條狗,我們還用得著在那裡爭個面紅耳赤和像你們狗在半夜一樣吵鬧得滿街和滿村都知道嗎?為什麼到河邊去蒸包子和吃包子,也不過是我們到幸福在家裡盛不下才到河邊換一下環境和開闊一下懷罷了,當然也是按捺不住地想讓人們看一看我們這一對模範夫。吃我們一個包子,所有路過的人們,分享一下我們的幸福。我們的幸福,都藏在我們的包子餡裡和我們的蔥姜和醬油醋裡。但是到了你眼裡成什麼了?卻成了一場悲劇。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狗眼裡出不來真實的世界,狗眼看人低,你以為你能以自己的屍體阻擋我們的進步和我們的幸福嗎?做你的狗夢去吧。──當然,我們的幸福的洋溢和外溢,客觀上給你們製造了一場災難,但是你們這種災難就像冬天裡凍死幾隻蒼蠅或比喻得好聽一點像天裡落下的繽紛的花朵和花瓣一樣,我們一腳踏上去就走過去了,誰還有功夫在那裡給你們葬花和給你們說長道短呢?一切都不影響我們的常生活和夜生活,倒是在吃了你們以後,我們到渾身發熱對我們的夜生活更有好處呢。──我們相敬如賓和溫柔微笑地坐在那裡,我們的家纖塵不染,地毯上和桌子上都乾乾淨淨,地毯上的麵包渣拾起來就往嘴裡放就像歐洲人的習慣一樣和莫勒麗的習慣一樣守全符合衛生,我們手裡都端著冒著熱氣的綠茶、花茶或紅茶。我們不緊張也不匆忙,我們不心慌也不累得慌,我們的手不發熱也不發涼,我們的舌不幹燥也不湯,我們的肚子不撐也不憋,我們的泡不滿也不晃盪,大炕疊得非常整齊,昨夜的生活適宜慵懶也不累得慌,一切都很平靜,我們就這樣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從早晨就幸福地到了中午“中午我們吃點什麼呢?”我倆不約而同地同時問出了這句話──問題不在於我們同時問出這句話是在向對方表示尊敬,妙就妙在我們心心相印同時想起了這個問題,說發問一起發問,同時發問之後,我們為我們的默契又相互看一眼在另一個層次上默契地笑了。吃什麼呢?我們在哪裡推讓。你說吃什麼我們就吃什麼,你想要吃的,一定也就是我所盼望的。接著我們又異口同聲地說了一聲“包子”兩人又相互默契地笑了。只是在吃包子用什麼餡的問題上,兩人都出於怕勞動了對方哪怕是上一個世界的對方為了愛所以就出現了是吃狗還是蘿蔔乾的爭議。但是我們也沒有爭議過久,爭議也是面帶微笑的爭議而不是狗眼裡看到的像狗一樣一聽到動靜就誇張和嘯叫的樣子,倒是推來推去,我們又將手和身子擁到了一起。這時女兔咬著莫勒麗的耳朵說:“就吃我上一世界和這一世界變的狗吧。今天中午吃這個餡,明天中午就一定吃蘿蔔乾。莫娘,為了愛情,你就別跟我爭了。”莫勒麗也就溫柔地點了點頭。接著狗就剁上了,餡就拌上了,我們就搬到了河邊,支上了白篷子,大鍋冒出蒸汽;包子吃上了,眾人也就看到了這個幸福的場景和為我們的幸福嫉妒和羨慕死了。──事情就這麼簡單,但一個已經死去的狗,懷著對人的仇恨,卻在那裡從狗眼裡和狗嘴裡看出和編出那麼多驚心動魄和蠱惑人心的故事,當然它也只能代表狗在我們的人中和故鄉不會引起任何反應、反響和同情──這個故鄉說到底首先是我們人的故鄉,你的駭人聽聞,就是我們的平淡無奇。話說回來你就是同情它,狗已死,物在狗亡,又有什麼意義呢?倒是過幾章之後等同關係發展到了生靈關係到了郭老三小蛤蟆和呂伯奢等人和披頭羊和溫柔的狗和溫柔的驢相處的時候,也許你們的子才能重見天過去的冤案才能平反呢,但是你沒有等到那天就讓我們剁了餡就讓你見了閻王你也只能算是生不逢時。這並不影響我們的常生活。我們在河邊吃包子吃得十分成功,還真是吃了這包子就沒這餡,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這是大家對我們幸福生活和狗包子的概括。如果說你們的死還有什麼意義的話,倒是在這一點上給我們添了彩和增了光。吃過包子,太陽已經過午──如果說這頓包子吃得還有什麼遺憾的話,就是這頓包子由於吃得過於豐富人到得太多我們太有號召力我們太幸福和太興奮了因而這頓飯也就吃得時間長了一些當時也沒什麼覺直到散了包子宴我們回到家都躺到炕上的時候,我們都到稍有些乏。就好象平時我們在大炕上折騰得太久花樣翻新得時間過長事畢之後才到有些體力透支和有些乏相互到不好意思一樣──但也是相互理解的一點羞澀和反悔,整體情緒還是興奮和謝對方和生活的。

“既然累了,就睡唄。”我們又不約而同地說。接著又相互拉一下手和親一下嘴,抱一抱身和相互給對方掖一下被子,也就安然入睡或午休了,這個時候誰還關心兩個相互還不和的狗的靈魂,是不是在桅杆上或是荒野上飄蕩呢?一覺醒來,太陽已經西沉,口中已經發幹,這狗餡今天是不是拌得有點鹹呢?我們醒來都一致地說出這麼一句話。趕緊燒一壺沸水喝一壺茶。接著再吃幾個水果。村裡有些急的人家,這時已經開始做晚飯了,炊煙已經在暮中和晚霞中嫋嫋升起,但是我們與他們不同,我們中午吃的是狗包子,我們先不著急呢。早吃了又能怎麼樣呢?早晚不都要吃嗎?先發展一步又有什麼理由看不起後發展起來的呢?第一世界有什麼理由看不起第三世界呢?可知我們也有大唐盛世和中午的包子墊底呢。喝了茶再說。兩人又相互理解地一笑。月亮升起的時候,我們再在一起喝粥還更有意味呢。下午一定要喝粥了,中午吃的包子。要涮一涮口中的腥味和騷味。是喝小米粥還是喝大米粥?是喝扯手的還是離身的?你說,你說,這時兩個人又推著和相互笑著倒在了一起。你說這像中午鬧過矛盾的樣子嗎?再不要信口開河和信口雌黃了。我們夫倆是一對鋼鐵,怎麼挑拔和撥都沒有用。我們就要這麼復一地生活下去和地久天長。別說是一條狗,就是天和地,時間和空間,你們又能奈我們何?女兔和莫勒麗傲然地看著我們。這個時候“她們”倒是沒有忘記補充這麼一句有禮貌的話:“謝故鄉和同關係。”但是“她們”還是高興得太早了一點。

“她們”在謝故鄉和同關係的時候,還是忘了謝小劉兒。故鄉是誰的故鄉?請看今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但天下還有月圓則虧、樂極生悲的道理呢。幸福得過了頭,接著就該樂極生悲了。復一地兩個人大眼看小眼地對著微笑,一天可以,一個月可以,說是幾十年不變,但是過了半年之後,兩個人就覺得有些呆板和重複了吧?這個時候就是想殺狗,狗已殺盡,還靠什麼來調劑兩個人的生活呢?我們的幸福難道是一種重複嗎?就這樣一成不變了嗎?不變意味著固定,但是不變也意味著乏味呢。過去的夜生活那麼好,怎麼現在到了晚上或午休都是草草完事接著就“呼呼”大睡了呢?在上一個世界也就是異關係的世界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難道到了這一個世界也就是同關係的世界也是這麼線發展和沒有什麼變化嗎?貓眼已經結下厚厚的灰塵,再也沒有人和狗對這一對新婚的夫好奇地看上一眼或是聽一耳朵了。新婚已經過去,裱過的屋頂已經結滿蜘蛛網粉刷過的牆角已經鑽出老鼠和螞蟻窩了。轉眼之間,新人已經變成了舊人;世上都聞新人笑,哪裡還聞舊人哭?這個時候別說沒有了狗,就是還有狗,小劉兒和小狗當初沒有被殺也算“她們”有先見之明上次只是殺了個大狗這條小狗就是為了留到現在無聊的時候殺呢用它來改變我們乏味的生活但是恐怕什麼也改變不了什麼也引不起大家對你們的重新注意了吧?恐怕這個時候再到河邊或江邊去支白篷子,去灌姜水醬油醋和去剁包子餡,不說這個時候小狗也已經長大也變成老狗也和當初的大狗沒有什麼區別也新鮮不到哪裡去絲也有些發和發黑一切都變了顏和沒了味道,就是把小狗固定在一個時刻不長現在仍是鮮的絲仍是細的因為它只吃自然的草而不是吃人工飼料我想這個時候號召大家吃包子也只是“她們”的一廂情願故鄉也不會有什麼人響應當年那種萬人空巷和地南來北往和熙熙攘攘的局面已經一去不復返和再也不會發生了──這個不會發生的責任就不再是小狗和狗有沒有引力而是你們自身發生了變化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什麼引力和新鮮的結果。當初你是一個剛剛結婚的新娘子,當你在那裡──而且是風騷地在河邊蒸包子,不說是我們這些無賴,就是心理正常和神經正常的人,僅僅出於關係引,或者出於好奇心──怎麼“她”就被關係了呢?剛才還見“她”被沒關係,轉眼之間就被關係了?只見過“她”沒被關係的樣子,那麼“她”被關係之後又是什麼樣子呢?──也要出去看一看,何況看了之後還有包子吃呢。但是今天就不行了,你已經成了昨黃花,大家知道你已經被關係了,看不看都一樣──哪一個人沒有被關係哪一天呢這有什麼新鮮和好奇的呢?過去已經蒸過一次包子了,現在怎麼又來了?是不是嚐到什麼甜頭和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呢?我們是不是上次就上了“她們”的當這次就再也不能上“她們”的當了。何況明明知道,狗也一代不如一代了。一對蓬頭垢面的舊人,還在江邊賣包子,可就顯得有些做作和無可奈何了。這時你們的白篷子是白支了,你們的姜水和醬油醋是白灌了,你們的餡是白剁了和你們的包子是白蒸了。你們一屜一屜的包子,都扔在河邊無人問津,眼看著它們變涼和變硬。一股股熱氣在楊樹的老鴰窩上裊繞,轉眼間也就歸於平靜。這是怎麼一回事呢?是不是狗出了問題呢?是不是問題出在狗身上呢?是不是到了這個時候就不該繼續蒸狗包子而該換一換口味蒸我的包子也就是蘿蔔乾包子呢?倒是利用這個機會,莫勒麗向女兔發起反攻和要反攻倒算“她”想利用這次轉換使“她們”的命運再垂死掙扎一下。好,不蒸我的狗包子,狗已經殺完了黔驢已經技窮了,一個社會形態已經有了憋端,有人已經腐化和腐敗,人民和吃包子的人已經不答應了,接著怎麼辦呢?只好進行變革了。把狗換成蘿蔔乾吧,把已經到來的天還改成冬天吧。但是,冬天的河邊也是格外地蕭條呀。蘿蔔乾洗了,泡了,用佐料醃了和煨了,剁了包了和蒸了,兩人的手在寒風中已經凍成了紅蘿蔔,差點在眼離的時候也給剁下來,但是到頭來怎麼還是沒有人來吃呢?是不是好時候都已經讓你的狗給佔去了呢?莫勒麗拿著這個藉口,在朔風漸緊、說著說著天上就飄下鵝大雪的時候,又對女兔發了脾氣。這個時間先後的安排,是不是你對我人生地不的一種欺負呢?如果在夫之間還這麼不真誠和爾虞我軋,人生不管是異關係還是同關係還有什麼指望呢?我們不是不信異關係才到同關係來嗎?我不要問,這就是你給我的同關係嗎?莫勒麗惡狠狠地說,手已經向裡摸去了。女兔的指甲也一點點地眼見著就長出來了。但是如果讓“她們”這樣結束局面,一切也顯得太簡單了。

“她們”還是在屋裡和顏相處。

“她們”誰也沒有對誰有任何不滿意,說到底不就是一頓飯的吃法和做法嗎?我對你的做法不滿意,也要引而不發;飯好就多吃一點,不好吃也要做做樣子甚至做出更好吃的樣子;飯就是飯,不要扯到其它;鹹也就鹹一點了,淡也就淡一點了,還是不要扯淡為好。飯上沒有出什麼問題,我們就是不能上小劉兒的當讓我們的關係走到另一個誤區。小劉兒還是不死心呀,還是要把當年他爹他娘在他幼小的心靈上留下的瘡疤和烙印翻版出來呀。小劉兒他爹是個什麼東西,我們全村的人還不知道嗎?我們能當小劉兒他爹他娘那種人嗎?我們還是要和平共處,我們還是要舉案齊眉。我的手向間摸去,並不是為了掏刀,而是為了給我的女兔解紅帶──當然,你要是累了,也就算了,一切不要以我為主,一切還是以你的情緒作為我們共同的出發點。你要這麼說,我的指甲長出來也不是為了挖和挖眼,而是為了等你解下衣裙之後,在事情前奏的過程中,我想給你搔一搔癢癢呢。話既然這麼說開了,雙方也都在那裡不好意思地“撲哧”一笑,接著和好如初。就是今天中午包子吃得不愉快,現在這種不愉快也在裙帶之風和搔癢的指甲路上煙消雲散。子還長著呢,子還得一天天過下去呢。問題並不出在包子上,問題還是出在眼藥和開上。問題不是出在不幸上,還是出在過於幸福和過於動上。你要照顧我,我要照顧你,就好象兩個人在上一樣。本來兩個人都已經相互照顧了,現在因為幸福過度又產生懊惱。接著開始一夜的爭論和勞累──在這種時候,怎麼能不出現第二天的點眼藥和打開呢?本來眼睛沒有任何病,但是我怎麼看你眼睛有點發紅呢?是昨夜我給你累的吧?又是我不好,這個不好可比昨天包子沒蒸好的罪過和責任要大多了;我要彌補,我要給你點一上眼藥。於是一個人拼命在那裡要給另一個人點眼藥,一個人在那裡拼命說自己的眼睛沒事一切都是正常的我本來就是一隻兔子我的眼睛本來就是紅的紅是正常的不紅倒是奇怪的你不要勞累了點和不點都是一樣它該紅還紅說不定不點不紅點過倒是更紅了;我不勞累我要給你點眼你不要找外在和客觀的理由沖淡我的罪過──說著說著就硬上了身兩人開始爭奪眼睛一個人掰開另一個人的眼睛接著一股股眼藥往下衝好象高壓水管開了籠頭。點過眼睛躺在那裡該老實了吧?不然眼藥水會出來的;但是不然,這一個眼藥盈盈的人又突然想起什麼,又在那裡躺不住和放心不下。你今天早上解大便了嗎?不是到時候了嗎?不要因為我你連廁所也不上了。看你臉上痛苦的表情,是不是又出什麼問題了呢?家裡還有沒有開呢?如果沒有,我馬上就去買;如果還有,你馬上給我趴下,我給打一瓶開。我上邊的眼睛事小,你下邊的通暢事大──我上邊眼睛就是瞎了我還可以照樣生活我們還是夫──瞎鹿不是活得好嗎?還物極必反,因為一個瞎眼,成就了一番藝術大業;如果你下邊出了問題,你可就要被憋死我可就沒有配偶和老伴嘍。那可就連什麼也成就不了嘍。打開,打開,一個在那裡大聲和得意地喊叫著,另一個這個時候就由攻改守,可憐地在那裡說,我的下邊沒有出什麼問題,我不要打開;如果我出了問題,你打開是救我;但我沒有出問題,不就成了一片汪洋嗎?但是不行,我還是不放心哩──接著就比關係騷擾和夫內的強迫要厲害和烈多了,一個活活地捺住了另一個的反抗,你死我活地一番爭鬥,開如注。打完一管子,又下去一管子。上已經成了河。別說下邊本來沒問題,就是有問題,這時肚子裡的東西也早已經失殆盡。上邊靠眼藥水,下邊靠開。既然有了眼藥水和開,既然已經幸福得過了頭,為什麼不能接著幸福下去呢?為什麼不能在眼藥水和開之後,接著再重舊業拿起我過去的傢伙牛耳尖刀呢?為什麼不能刀一快和讓“她”一下就到極樂世界去呢?這裡不就是當年的酒樓嗎?酒樓歌舞誰知道幾時休呢?想著想著,莫勒麗的手就伸到了鋪底下。在你噴湧的同時,我的刀子也會同時上去,一下一下都紮在你的脯上。噴湧出來的血,和噴湧出來的開匯到一起,就像兩輛火車相撞和兩條毒蛇噴出的毒汁相遇一樣,一下就立起來一條飛龍和成為一道彩虹。這就是我過去的刀,在新的世界和新的歷史時期的用途。這就是新時期的我而不是舊世界的我。我一下就把你變成了後院的蘿蔔乾,把你變成了我們下次吃包子的原料,你的生命永存,你的青長駐,你這蘿蔔乾傲然屹立在世界的東方──或者你是一個柿餅乾。這下你就成為另一個柿餅臉姑娘了。你在開之中消失,你又在開之中泡大。你就束手就擒和抱著你的開見鬼去吧!但是我們手拿開的女兔嬸嬸,這個時候已經在上邊微笑了。好哇,來吧,就等著這一天呢;我聽到這話高興得很。我打我的開,你拿你的刀,我們都驟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在你變我之前,我還要心情舒暢和鎮定自若地打完這瓶開。總算是夫一場,死臨到頭我還做完了我該做的一切。但是,你為了我的幸福要把我變成柿餅乾和柿餅臉我就能聽之任之和這麼不懂事和不懂禮貌我就不能反手像變牛和小劉兒一樣在你動手之前把你也變成狗變成另一鍋包子餡嗎?在把你變狗的同時,我也不能停止我的開。你在變我之前忘記了我的眼藥──我看你是忘記了,但是我在變你之前還沒有忘記開。就那麼手忙腳亂嗎?就那麼驚惶失措嗎?就那麼不能同時兼顧嗎?不須放,試看天地翻覆。蓬間之雀,哪知鴻鵠之志呢?我一邊打開,一邊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你變成了狗。我用我早已準備好的兩手,對付你僅存的一手──我還有一隻手沒有用上呢。我的紅紅的指甲不是還可以長出來嗎?我們都抓緊時間爭分奪秒吧。我們都在打時間差。這在我們村莊是一個不眠之夜呀。火車的速度和時間的速度在我們故鄉突然單獨地加快和加速了,火車放汽了,火車長鳴了,火車脫鉤了,火車開動了,火車說加速就加速了,眼睜睜的就把我們拉在站臺上甩在風馳電掣往後退去的樹林後和小河和大河邊。我們沒有趕上這班火車,我們被孤苦伶仃地甩下了。我們只看到火車一閃而過的狡黠的笑容。我們孤立無援,我們被大水圍困了。我們在異關係時代被人拉下了,來到了同關係的故鄉,我們又一次被別人甩到了身後。

“她們”為了自己的恩愛和幸福在那裡變著法折騰,說變什麼就變什麼“她們”在變這一切的時候考慮和顧及過我們嗎?

“她們”知道不知道我們的心理承受能力和我們的跟進速度呢?當我們趕到車站舉著車票也想上車的時候,檢票口已經停止檢票了。當我們衝破檢票口來到月臺,火車已經加速了。當我們還是人的時候“她們”就再一次是狗和是柿餅乾了。

“她們”的恥於為人,使我們到自己為人的可恥。還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她們”在幹著這一切的時候,我們注意到了“她們”的表情:“她們”在眼看著對方一點點一寸寸一片片一面面地在那裡變成非我過去是非男非女現在又到了非我像扭動的蛇和蚯蚓一樣痛苦的時候“她們”竟都在那裡不動聲地微笑。這種幸福的微笑,比事實本身還讓我們不寒而慄呢。就像我們在上看到對方在睡夢中哭我們不到恐懼,我們可以以我們的清醒看著對方的不知身在何處而心疼地搖醒“她”(“他”)“你醒一醒”但當我們看到睡著的人突然是一個笑臉──一排排睡著的人都是笑臉的時候,我們可就到恐怖和要發出驚叫了。人去樓空,物在人亡,第二天天剛矇矇亮,我們沒有洗臉也沒有刷牙,就糊裡胡塗和慌里慌張地跑到了女兔和莫勒麗的家。雖說我們制止不了夢中的微笑,但是“她們”微笑之後是什麼樣子,我們看一看也就放心和恐懼到底了。一下給我們苦到底吧。一下就把我們放到深淵吧。我們不怕深淵,我們就怕電梯開到半截停電,把我們不上不下地卡在裡面;我們不怕火車加速,我們就怕把我們留在月臺上。就是“她們”已經變了和走了,我們也想看一看“她們”過去生活過的地方,參觀一下“她們”幸福的舊址和故居。門前人山人海,大家都蜂擁著在那裡購票。門外還有賣汽不和賣氣球。連我們的六指這時也靈機一動,把一頭涼一頭熱的剃頭挑子擺在這裡。參觀舊址之前,須得理一個新頭。

“我一聽說把人變成了柿餅,我就來了勁。”他如是說。變化的現實倒使他想起了當年的歷史。一個個非男非女被他理所當然和不由分說地理了一個新頭,我們頂著青青的新頭茬神肅穆地走進這個故居。我們以為在院裡可以碰到搖著尾巴歡我們的大花狗,我們在臥室的炕上可以發現一團已經發酵或者已經風乾的柿餅,但令我們驚奇和驚喜的是,我們到了“她們”的院子和臥室,既沒有看到大花狗,也沒有看到柿餅乾,我們倒是在“她們”的灶間,看到了公孫大娘的兩已經用得光溜溜黑乎乎的燒火。乾坤又出了什麼差錯呢?開走的火車在中途又出了什麼問題呢?

“她們”在變化自己和對方的時候,在什麼地方自己又出了病呢?月臺上沒發生什麼,火車上倒是出問題了嗎?真的起火和爆炸了嗎?趕上火車的倒了黴,留在月臺上的人倒是劫後餘生了嗎?如椽的大筆,最後竟寫出這樣的歷史嗎?如花似玉的新娘,最後就真的淪落風塵了嗎?上一輩子咬牙切齒和這一輩子溫柔倍加的兩個女人,最後就真的成了兩燒火嗎?看到此情此景,就讓我們有些傷到人生無常了。連曹成都袖著手說:“這比當初瞎鹿變成雪人被溶化了,還讓人到淒涼呢。”接著又作出滿腹經綸的樣子,腆著肚子在月臺上走來走去,似要一錘定音像當年指點著千軍萬馬要說些什麼。但面在畢竟不是當年了,老曹畢竟不是丞相了,他點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麼,倒是讓我們在那裡替他乾著急。最後他可憐地滿臉通紅地憋著憋著倒也突然憋出一個當年的風采於是動地和一語雙關地說:“誰還沒有扳錯道岔的時候呢?”一說這句話,所有的月臺和火車都忙亂起來。這時我們可真的看到在天邊兩輛火車相撞和兩股毒汁相遇的情形了,天邊就飛起一條飛龍雨後就掛上了一道彩虹。如果事情停滯在這裡,天上也就好看了,問題是所有的月臺和火車都亂了起來,條條道岔都被扳錯了,一輛輛火車接連相撞和一股股毒汁接連相遇,天上掛滿了爬動的雜龍和塗滿了橫七豎八的彩虹,我們就有些驚慌失措和手忙腳亂了。這個時候還是小劉兒救了“他們”呀。小劉兒正用兩燒火,挑著一個小包袱,兩隻小腿“得得”地,跑在長滿莊稼的故鄉土路上。當天上地下所有的動物和生物都發生了混亂,一切有形的和無形的天上的雲,都在那裡攪纏,形形的東西們,一個一個從你面前飛速跑過,帶著它們的優點和缺點,帶著它光榮的現在和不可告人的過去,帶著它沒有排出去的屎和──世界馬上就要崩潰了,大戰一觸即發,世界上從此就不存在飛龍──龍現在為什麼沒有了呢?──、彩虹──彩虹為什麼現在還有呢?──、火車和月臺──今後人們出發和南來北往到哪裡去找出發點呢?──人們都在哪裡張著傻嘴大哭,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口,一個孩子用兩燒火揹著一個小包袱,正光著腳跑在故鄉的土路上。多少複雜的有形和無形的東西,因為在世界毀滅的前夜,看到了一個清純的孩子,它們都被動了,毀滅被暫過停止和忘記了。孩子一點點在它們眼中、空氣中和覺中擴大,最後就站滿了它們的世界。複雜和濁氣一下就不見了,食人菌變成了慈眉善目的老大爺,刀一快和動不動就抓死人的女人也變成了在河邊開著飯鋪微笑著用圍裙擦手的大嫂。大爺這時心疼地喊著孩子:“你是誰家的孩子?跑得累嗎?給你一碗水喝!”孩子搖搖頭,甩著兩隻黑棉襖的袖子。

大嫂:“你要到哪裡去,是到大海的方向嗎?”孩子搖搖頭:“不,我要到俺舅媽家。”大嫂:“為甚要到她家?”孩子:“她給我捎來一封長信。”大嫂:“你舅媽今年多大了?”孩子:“去年十七,今年十八。”大爺:“長得漂亮嗎?”孩子:“如花似玉。如含苞放的天的花朵。”天上的東西們說:“讓『她』嫁給我們吧?”孩子搖搖頭。

地上的東西們:“要不就嫁給我們?”孩子搖搖頭。孩子多會做人呀,不說他舅媽的婚事他是否做得了主還要兩說,就是一個不答應另一個也不答應,就使不答應的雙方都平衡了和沒有了嫉妒。雖然“她”沒嫁給我,可也沒嫁給你呀。大家都自嘲地一笑,接著轉了一個話題。

大爺:“你包袱裡裝的是什麼?”孩子:“包子”大嫂:“包子是什麼餡的?”孩子:“韭菜狗餡和蘿蔔乾柿餅餡的。”(孩子回答得多麼聰明,又是誰也沒有得罪──相對過去的狗和過去的蘿蔔乾來說。)大爺:“包子給誰吃?”孩子:“給所有的舅舅和舅媽吃,給所有的叔叔大爺吃。給所有的故鄉東西吃,給所有的搞同關係的人吃。”一切都煙消雲散和雨過天晴了。雖然他的舅媽我們撈不著──天涯何處無芳草,但是包子原來人人有份。

“美女”常見,包子不常見。我們重視的首先還是包子而不是“美女”龍不用飛起了──一切的飛起和降落都顯得嬌情,一個孩子把這個世界給分公平了──所以後來到了世界上吊,小劉兒和緊挨著他的瞎鹿在倒騰往事,當倒騰到這一節的時候,小劉兒說,你說你不但是一個藝人,身上還有政治家的才能,在這一點上我和你有些相似,當年由我分包子的時候,不也分得很公平嗎?當時的瞎鹿,雖然對小劉兒舉的這個例子有些不服氣和到沒有說服力──事實太小壓不住龐大結論的秤砣,但考慮到當時他也是吃過包子的人,雖然不死心但張了張嘴還是無話可說。──飛龍沒有了。彩虹也沒有了。天上清楚和分明瞭。地上的火車也不亂跑了。月臺上開始井井有條和長幼有序。過去的承諾和誓言,這個時候又都管用了。戰爭結束了,協議簽署了,天下又太平了。故鄉還是故鄉,人們該怎麼搞同關係,還怎麼搞同關係,並不因為個別人變成了狗、蘿蔔乾、柿餅和燒火,就等於一切都停滯了。過了七天了,可以發喪了。過了喪期了,可以娛樂和唱大戲了。而這一切,竟全是因為一個寧靜平和的孩子給帶來的。兩燒火又平行了。提前發走的火車,現在又開回來了。脫鉤的車廂,現在又掛上了。時間的速度,現在又不慌不忙正常搖擺了。燒火是白變了。包子也是白吃了。一個孩子,用瘦小的胳膊,拽住了已經奔跑的火車。成年人都到哪裡去了呢?一到槍林彈雨,怎麼打麥場上剩下的都是孩子呢?一句話引起世界和車站混亂的成年人老曹,這個時候擦了擦頭上的汗倒是說了一句公平話:“就是搞同關係,以後再也不能看不起年輕人和孩子了。”當然這只是後顧。老曹的話並沒有說完。後顧之後──“他”這個後顧也不是白後顧的,接著就利用這個後顧,又去開始前瞻和要達到另一個目的。就好象他後顧一下一下就沒了後顧只剩前瞻一樣。就好象我們把過去的錯誤一筆帶過接著就開始談理想一樣。就好象我們失了大火不去追究失火的罪犯而去慶祝新的撲火英雄一樣。老曹站在大火前對著攝像機振振有詞地說:“這個時候,我們就明白為什麼我們最後的歸宿,都是孩子和碎片了。”但這句話並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因為孩子肩上的兩燒火,這個時候已經變成了兩條蛇,說著說著就甦醒了──大家一陣驚呼。果真由冬天來到天了嗎?凍僵的蛇已經復甦了嗎?它的頭已經翹了起來,身子已經遊動,血盆的大口已經張開,就在老曹的渾然不覺和振振有詞的前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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