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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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它真好玩,”威爾遜太太熱烈地說“多少錢?”

“這隻狗嗎?”老頭用讚賞的神氣看著它“這隻狗要十美元。”這隻硬獵狗轉了手——毫無疑問它的血統裡不知什麼地方跟硬獵狗有過關係,不過它的爪子卻白得出奇①——隨即安然躺進威爾遜太太的懷裡。她歡大喜地地撫摸著那不怕傷風著涼的皮——①這種狗背上和兩側往往是黑,其餘部位是棕

“這是雄的還是雌的?”她委婉地問。

“那隻狗?那隻狗是雄的。”

“是隻‮狗母‬,”湯姆斬釘截鐵地說“給你錢。拿去再買十隻狗。”我們坐著車子來到五號路,在這夏天星期的下午,空氣又溫暖又柔和,幾乎有田園風味。即使看見一大群雪白的綿羊突然從街角拐出來,我也不會到驚奇。

“停一下,”我說“我得在這兒跟你們分手了。”

“不行,你不能走,”湯姆連忙話說“茉特爾要生氣的,要是你不上公寓去。是不是,茉特爾?”

“來吧,”她懇求我“我打電話叫我妹妹凱瑟琳來、很多有眼力的人都說她真漂亮。”

“呃,我很想來,可是…”我們繼續前進,又掉頭穿過中央公園,向西城一百多號街那邊走。出租汽車在一五八號街一大排白蛋糕似的公寓中的一幢前面停下。威爾遜太太向四周掃視一番,儼然一副皇后回宮的神氣,一面捧起小狗和其他買來的東西,趾高氣揚地走了進去。

“我要把麥基夫婦請上來,”我們乘電梯上樓時她宣佈說,‘當然,我還要打電話給我妹妹。”他們的一套房間在最高一層——一間小起居室,一間小餐室,一間小臥室,還有一個洗澡間。起居室給一套大得很不相稱的織錦靠墊的傢俱擠得滿滿當當的,以至於要在室內走動就是不斷地絆倒在法國仕女在凡爾賽宮的花園裡打鞦韆的畫面上。牆上掛的唯一的畫是一張放得特大的相片,乍一看是一隻母雞蹲在一塊模糊的岩石上。可是,從遠處看去,母雞化為一頂女帽,一位胖老太太笑眯眯地俯視著屋子。桌子上放著幾份舊的《紐約閒話》,還有一本《名字叫彼得的西門》①以及兩三本百老匯②的黃小刊物。威爾遜太太首先關心的是狗。一個老大不情願的開電梯的工人來了一隻墊滿稻草的盒子和一些牛,另外他又主動給買了一聽又大又硬的狗餅乾,有一塊餅乾一下午泡在一碟牛裡,泡得稀巴爛。同時,湯姆打開了一個上鎖的櫃子的門,拿出一瓶威士忌來,——①當時免費的一部通俗小說。

②紐約戲院集中的地區。

我一輩子只喝醉過兩次,第二次就是那天下午,因此當時所發生的一切現在都好像在霧裡一樣,模糊不清,雖然公寓裡直到八點以後還充滿了明亮的陽光。威爾遜太太坐在湯姆膝蓋上給好幾個人打了電話。後來香菸沒了,我就出去到街角上的藥店上買菸。我回來的時候,他們倆都不見了,於是我很識相地在起居室裡坐下,看了《名字叫彼得的西門》中的一章——要麼書寫得太糟,要麼威士忌使東西變得面目全非,因為我看不出一點名堂來。

湯姆和茉特爾(第一杯酒下肚之後威爾遜太太和我就彼此喊教名了)一重新面,客人們就開始來敲公寓的門了。

她妹妹凱瑟琳是一個苗條而俗氣的女人,年紀三十上下,一頭濃密的短短的紅頭髮,臉上粉搽得像牛一樣白。她的眉是拔掉又重畫過的,畫的角度還俏皮一些,叮是人然的力量卻要恢復舊觀,得她的臉部有點眉目不清。她走動的時候,不斷髮出丁當丁當的聲音,因為許多假玉手鐲在她胳臂上面上上下下地抖動。她像主人一樣大模大樣走了進來,對傢俱掃視了一番,彷彿東西是屬於她的,使我懷疑她是否就住在這裡。但是等我問她時,她放聲大笑,大聲重複了我的問題,然後告訴我她和一個女朋友同住在一家旅館裡。

麥基先生是住在樓下一層的一個白淨的、女人氣的男人。他剛刮過鬍子,因為他顴骨上還有一點白肥皂沫。他和屋裡每一個人打招呼時都畢恭畢敬。他告訴我他是“吃藝術飯”的,後來我才明白他是攝影師,牆上掛的威爾遜太太的母親那幅像一片胚葉似的模糊不清的放大照片就是他攝製的。他老婆尖聲尖氣,沒打采,漂漂亮亮,可是非常討厭。她得意洋洋地告訴我,自從他們結婚以來她丈夫已經替她照過一百二十七次相了。

威爾遜太太不知什麼時候又換了一套衣服,現在穿的是一件緻的雪紡綢的連衣裙,是下午做客穿的那種,她在屋子裡轉來轉去的時候,衣裙就不斷地沙沙作響。由於衣服的影響,她的個也跟著起了變化。早先在車行裡那麼顯著的活力變成了目空一切的hauteur①。她的笑聲、她的姿勢、她的言談,每一刻都變得越來越矯造作,同時隨著她逐漸膨脹,她周圍的屋子就顯得越來越小,後來,她好像在煙霧瀰漫的空氣中坐在一個吱吱喳喳的木軸上不停地轉動——①法語:傲慢。

“親愛的,”她裝腔作勢地大聲告訴她妹妹“這年頭不論是誰都想欺騙你。他們腦子裡想的只有錢。上星期我找了個女的來看看我的腳,等她把賬單給我,你還以為她給我割了闌尾哩。”

“那女人姓什麼?”麥基太太問。

“埃伯哈特太太。她經常到人家中去替人看腳。”

“我喜歡你這件衣服,”麥基太太說“我覺得它真漂亮。”威爾遜太太不屑地把眉一揚,否定了這句恭維話。

“這只是一件破爛的舊貨,”她說“我不在乎自己是什麼樣子的時候,我就把它往身上一套。”

“可是穿在你身上就顯得特別漂亮,如果你懂得我的意思的話,”麥基太太緊跟著說“只要切斯特能把你這個姿勢拍下來,我想這一定會是幅傑作。”我們大家都默默地看著威爾遜太太,她把一縷頭髮從眼前掠開,笑盈盈地看著我們大家。麥基光生歪著頭,目不轉睛地端詳著她,然後又伸出一隻手在面前慢慢地來回移動。

“我得改換光線,”他過了一會兒說道“我很想把面貌的立體表現出來。我還要把後面的頭髮全部攝進來。”

“我認為本不應該改換光線,”麥基太太大聲說“我認為…”她丈夫“噓”了一聲,於是我們大家又都把目光轉向攝影的題材,這時湯姆-布坎農出聲地打了一個呵欠,站了起來。

“你們麥基家兩口子喝點什麼吧,”他說“再搞點冰和礦泉水來,茉特爾,不然的話大家都睡著了。”

“我早就叫那小子送冰來了。”茉特爾把眉一揚,對下等人的懶惰無能表示絕望“這些人!你非得老盯著他們不可。”她看看我,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接著她蹦蹦跳跳跑到小狗跟前,歡天喜地地親親它,然後又大搖大擺地走進廚房,那神氣就好似那裡只有十幾個大廚師在聽候她的吩咐。

“我在長島那邊拍過幾張好的。”麥基光生斷言。

湯姆茫然地看看他。

“有兩幅我們配了鏡框掛在樓下。”

“兩幅什麼?”湯姆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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