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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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笑你。”我淡淡地笑了一下“你和泰安真是完全不同的人啊。”

“我覺得…”阿剛撓了撓頭髮“人都是一樣從孃胎裡生出來,捱打了會哭,有好吃的會笑。

我也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別人總說‘你們這種人’怎麼怎麼的,好象他們自己是完全另外一種人。我也說不明白。反正我覺得沒道理,呵呵。”

“你是怎麼認識泰安的?”我隨口問。

“具體的我也記不清楚。反正常在街上碰到,覺得很臉。後來有一次人手不夠,我貼了張告示招工,他就自己上門來了。他這個人很肯幹活,腦子聰明,手腳也利落。

我覺得他完全可以讀更多的書,在大公司的辦公室裡找個好工作。但是他喜歡在‘百幫’和我一起幹,說覺得自在。

他真的是很好的一個人,對別人沒有一點壞心思,就象小孩子一樣。吃虧就吃虧在脾氣太倔,不喜歡的人不願意多答理,不想說的話一句也不願意多說。”我苦笑道:“他好象從小就是這樣。”阿剛問:“你要喝茶嗎?”說著伸手去拎放在桌子邊上的熱水瓶,搖了一搖,笑道:“瞧這懶傢伙――空空的!

我去燒水泡些茶來給你喝。等我一會兒吧。和我們一起吃飯吧!沒什麼好東西,上次你買的燒雞真的很好吃。對了,順便幫忙把這個包拆一下好嗎?裡面是素雞。”阿剛說話沒有任何命令的口氣,卻叫人無法拒絕。我愣愣地面對著這一桌味道厚重價格實惠的小菜。

“家”這個字,最古老的意思就是屋頂下有豬。豬是食物。有了家常飯菜的香味和熱氣,無論其他的擺設多麼寒酸,家的味道就厚厚重重地出來了。

我坐在上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窗外我外婆家的陽臺。在鄰居家燈光的圍繞下,多年前家裡自己找人用磚石封掉陽臺的邊沿,按上木框的窗,把本來半開放的空間變成房屋的一部分。

多年以來,泥灰剝落,釘在磚縫裡的晾衣架生滿鐵鏽,無聲地一絮絮往下落。然而回憶中,總覺得外婆家是個溫暖而宜人的地方,一大半是因為黴乾菜燒和糯米餅的香味。

我剝素雞的時候,阿剛提了熱水瓶上來衝了三杯茶,又下去繼續幫忙做飯。沒過多久,黃開了門進來,很疲累地把包往上一丟,直直地倒了下去。

“累啦?”我隨口說。

他“恩”了一聲,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眼睛瞪著天花板,彷彿在盤算某人欠他多少錢的樣子。他的目光歪了一下,看到桌上的茶,開口問:“哪一杯是你的?”我說:“都沒喝過。隨便你要哪杯。”他拿起一杯,吹了幾口氣,小心地啜了一口,馬上象喝了毒藥一樣噴出來:“媽的!阿剛這隻鳥人!”

“怎麼回事?”我拿起茶杯聞了一下,茶葉是最便宜的那種,但是聞起來並沒有異味。

“是鹽。”黃歪過頭在自己穿著t恤衫的肩膀上擦著嘴說“要知道是這鳥人泡的茶,打死我也不會喝。我還以為是你泡的呢。”

“是嗎?”我在手帕上擦了擦手,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果然有鹹味,味道是比較古怪,但還不至於無法下嚥。我問:“他為什麼要在茶裡放鹽?專門為了惡作劇嗎?”

“我怎麼知道!”黃打開窗往外看了一眼,見沒有路過的人,順手把茶全部潑出去,另外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開水。他伸頭往桌上看了一圈,伸出三手指撈了一條龍頭烤,坐在凳子上大大咧咧地咬了一口,呱噠呱噠地嚼起來。

嚼到一半,斜看了我一眼:“你是警察?”

“不是。”

“那我怎麼看見你從那地方出來?”他翹起一手的大拇指,往背後一指,雙眼直視我的臉。

他的這種態度非常讓我不快。我說:“怎麼?我不象‘山’上下來的(勞教或服刑過的人)嗎?”他冷笑幾聲,翹起二郎腿,說:“‘山’也不是在那個方向呀。”

“你說了半天,到底什麼方向,自己也沒說清楚。”他又嘿嘿笑了幾聲:“你還著呢!小黑貓(警察、守衛)!”

“我不是警察。”我乾脆地說“我是法醫。”他帶著不可思議的目光把我從頭打量到腳,有滋有味地嘬著嘴,彷彿在仔細品嚐龍頭烤的味道,嘴一歪,出闊大的牙齒:“好傢伙!”

“菜來啦!”阿剛笑嘻嘻地開了門,身後是端著盤子的泰安。他把盤子往桌上放的時候,我問道:“阿剛,茶裡為什麼要放鹽?”

“真的麼?”阿剛端起沒有動過的杯子喝了一口,趕忙說“啊呀!不好意思!一高興就忘記了!”他解釋說在他家鄉有在茶水裡放鹽的習俗,算是節慶或敬客的禮遇。雖然離開家鄉很多年,卻仍然保持著很重的口味,喜歡鹹辣的小菜和帶鹹味的茶。

“他家那個鳥不生蛋的地方,”黃說“除了洋山芋(土豆)還是洋山芋,洋山芋煮的當飯吃,切成絲炒的當菜吃。

炒菜的時候不是從瓶裡倒油,用雞蘸一蘸往鍋子裡一塗就算有油水了。海里只長海帶,不長魚。除了鹽漬螃蜞(甲殼類動物)和醃蚶(貝殼類軟體動物),什麼葷菜都沒有。”

“說什麼吶!”泰安暴地說“你不出聲沒人當你是啞巴。”

“哈哈,人家還沒發急你發什麼急?”黃用筷子指指微笑的阿剛“我是說人家喜歡吃鹹的東西,是從小習慣的。整天吃那種東西,沒有鹽真要淡出鬼來。現在不缺吃的,老習慣好改一改了。”

“那就吃吧!”阿剛說“這菜是泰安放的鹽,看看鹹淡如何。”吃飯的時候,因為阿剛快樂的心情的調和,飯桌上沒有再出現劍拔弩張的局面。阿剛有一種神奇的粘合力,能抹平所有糙的稜角,澆熄突如其來的怒火。

也許上天在創造季泰安和黃前,早已預留了曹劍剛的模子。阿剛不斷地計算著完成這個項目所需要的人手。原來他是知青子女,曾經學過木匠手藝,高中時才到本市來投奔親戚,所以說話多了會帶出一點從小長大的地方的蘇北口音。

“百幫”的常駐工人只有季泰安、黃、他本人和老王小王叔侄倆。這對叔侄和他是同鄉。順著同鄉的關係,在本地至少還可以聯絡到5、6個工人。最近工作不好找,這些人應該願意來幫忙。

“知青”這個字眼,對我這種年紀的人來說已經相當陌生,只有在父輩的閒談中,還可以聽到一句兩句。所謂“知識青年”原意是指在城裡長大,經過現代教育體系的系統學習的青年。

在上個世紀60年代中後期特地把這一群人從城市的普通居民中分離出來,冠冕堂皇的理由是為了讓他們到農村去紮鍛鍊,順便把先進的文化知識帶到落後的農村,促進中國整體的發展,減少城鄉差距。

然而現實是不理會任何漂亮的理由的。這些從城市的初中、高中和大學畢業的青年,在因為政治動盪而發展停滯的城市中,本沒有工作的機會。

離開學校就面臨著失業,成為社會青年。而當時光榮偉大的政府在10多年前就對外宣佈全國沒有失業,在嶄新的社會制度下不可以有失業。

為了安置這些成為社會動盪的潛在生力軍的青年,把他們送到偏遠的農村去隊落戶,參加繁重的體力勞動,是當時唯一的選擇。

當時,據每年學校畢業人數的不同,下鄉隊落戶的具體政策也不同。有的年份裡,所有能走得動的人都必須下鄉,只有嚴重疾病或殘疾的才能倖免。

而有的年份就比較寬鬆,如果家中已經有其他孩子下鄉,最小的孩子畢業後可以幸運地留在父母身邊,等待街道或裡委安排工作。

下鄉去的絕大多數人在農村呆了將近10年。終於可以合法地回到城市時,才發現面臨的是擁擠的住房、親人的冷眼和仍然難以避免的失業。

然而,據政策,有些情況下(例如在當地結婚生育的)隊落戶的知青必須留在當地,直到退休年紀或者解除婚姻關係後才可以回城。這可能是為了防止農民借與知青結婚而大量湧入城市,造成城市的超負荷。

對於制定政策的人來說,這不啻是一個理智而務實的決策。但現實的結局,套用後來免費的情人之間的考題來描述,就是當不會游泳的母親和子同時落水而只能救一個時,可憐的丈夫必須做出的抉擇。

為了安撫城鄉生活的巨大差距給他們帶來的失落,政策規定只要他們留在城裡的親戚同意,他們可以有一個孩子代替父母回到城市,得到城市戶口,此後合法地享受著城市居民的待遇,讀書,升學,加入社會的主,生老病死有保障。

阿剛就屬於這一類。但他回來得晚了一點,已經趕不上高考的大軍,也沒有親戚資助他復讀,只能想法自己養活自己。

這頓飯說不上豐盛,但是很舒服,鹹淡適中,口味濃郁。飯後聊了一會兒天。黃說的很少,一支接一支地著煙,雖然我沒有特意關注他,卻明明白白地覺到他在不斷上下打量著我。

一直到我回家,我和泰安都沒有相互道歉。我已經糊糊地睡著,忽然聽到“砰砰”的敲門聲。我穿上拖鞋,嘴裡問:“誰呀?”我父母不可能突然深夜到訪,我的同事和朋友也不知道我現在住在外婆家的房子裡,難道是龍頭漏水,樓下的鄰居打上門來了?

“不要這麼倒黴啊!”我心裡想著,嘀嘀咕咕地去開門。門外的人不說話,只見揹著行囊的人影。***“泰安…”我著朦朧的睡眼,努力想辨認清楚屋外人的影子,消除自己的幻覺“是你?!”

“恩。”對方給予了一個不帶任何彩然而絕對肯定的答覆。

“怎麼回事?”我警惕地退了半步,一手護住口,防止他一拳打過來。

“我要住在你家。”

“為什麼?”他沒有回答,推開我的胳膊,直接走進屋子,隨手拉亮燈,把行李往吃飯的桌子下一丟,走到窗邊打開窗,向他家窗臺望去。

“喂!你!等一等!”我急匆匆地跑到他身邊,一隻拖鞋差點從腳上甩出去。只見16號二樓亭子間燈火通明,2個民工模樣的人正在房間裡收拾鋪蓋。

看見泰安從我家向他們揮手,其中一個人舉起夾在耳朵上的香菸回應。泰安放下窗簾,返身關上我的家門,把行李包拖出來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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