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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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步四顧,再也看不到戴球帽的人的影子。包還好好地夾在我腋下。我摸了摸褲袋裡的零錢,順著人
往上車的方向走。毋庸置疑,我今天是遲到了。因為遲到了不少時間,所以急也沒有什麼用。
當我慢地換著白大衣的時候,金醫生打開更衣室的門進來泡茶。看到我,他過早累積了皺紋的臉上堆起了笑容:“啊呀!小朱啊,昨天睡得太晚了嗎?”
“唔…沒有…”我扣上鈕釦,隨口應道。
“吶…有一句老話,說起來是老生常談,其實還是重要的嘛。”他悠悠地吹著大號雀巢咖啡伴侶瓶子裡的熱水上漂浮的茶葉,彷彿是不願意讓我注意到他在對我說話。他這種腔調就是讓人討厭。我穿好衣服,鎖上櫃子,假裝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
“小朱,”金醫生對著茶杯說“那個自動基因分析儀的說明書…”
“噢。”我乾巴巴地應了一聲。他接著說:“昨天那個公司的工程師已經把它全部安裝到位。今天最好開始調試。說明書要詳細地看一看。上週的常規報告也要今天核對完,還有加急的報告也要寫完。
另外,可能還有昨天晚上送來的標本,需要加急做出來。”我同樣簡短地應了一聲:“噢。”
“小朱,呵呵,我知道你很努力,”金醫生臉上的笑容沒有減少半分“不過呢,工作時要開心一點。
俗話說,幹一行要愛一行嘛!雖然,我們做實驗室的不象他們做現場的,可以到處跑,在警察面前說話更有份量,還有特殊津貼。
但是上班比較穩定,獎金也不少,不用在死人堆裡扎著,這個工作還是有許多好處的嘛!如果你工作的時候高興一些,對工作的熱情也能持久一些,不用象現在這樣,單純為完成任務。
呵呵呵呵,你還年輕,還要工作許多年…”我說:“我會去把工作做完的。”然後快步走出更衣室,一頭扎進實驗室。我早就知道他要說什麼。我還是太年輕,有太多幻想。開始工作以後才知道很多事情和自己想象得完全不一樣。
我現在的工作,和大學實驗室裡的研究人員幾乎沒有什麼兩樣。區別就是報告單上鮮紅的司法鑑定章比大學實驗室的公章更觸目一點。
現在我整天面對民事法庭的取證律師,為懷疑自己被戴了綠帽子的丈夫們檢驗他們是否白白撫養了別人的孩子,為想要懲罰用情不專的丈夫的子們檢驗可疑的
斑裡是否混有某個異
的dna。
為警官、檢察官、公訴人們做的最直接的事情也是驗證強姦犯身份之類混雜過多情緒因素的活計。
這樣的工作讓我覺離最初的目標是那麼的遠,彷彿我就註定了做這些婆婆媽媽的事情,呆在白
的象牙塔般的堡壘裡,消散在實驗室帶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的空氣中。
在死亡的氣息瀰漫在這個比海溝還要深不見底、比叢林更多猛獸的大都市裡的時候,只是這樣度過無聊的一天又一天,這種無助和無奈的覺,使本來還算清閒的工作也很容易讓我疲憊。
我草草地在食堂吃了一點飯,就到圖書館去看書,直到圖書館關門為止。從圖書館出來,順路到超市買了幾樣零碎東西,一路閒逛去乘地鐵。下班高峰已過,地鐵裡的人明顯減少了。
所以我很容易認出靠著地鐵車廂中央的扶手細柱站著,臉望向窗外黑沉沉的水泥壁的人就是我早上在黃陂路地鐵站看到的戴球帽的年輕男子。
只不過他現在已經脫了帽子,穿著藍的條紋襯衫,鈕釦扣到下巴,手裡拎著印有“星球大戰前傳ii”宣傳圖的giodanno服飾專賣店大號塑料袋。這次他好象
累了,細長的雙眼半閉著,沒有躲避我的目光。他和我一樣在黃陂路站下了車,在我前面悠閒地走著,好象雖然逛了很久的馬路,但是買到了稱心如意的東西,所以腳步輕快的樣子。
純粹出於好奇,我在他身後慢慢地走著。從自動扶梯上來,走到有檢票出站處的大廳時,他閒逛般走近一處欄杆。
在這裡,為了出站而開始掏口袋裡的地鐵票的人形成了一個暫時的密度不高的小群體。就在這時,留著棕捲髮的男子突然從岔道里大步走出,隔著護欄很快地擦過年輕人,轉眼間大號塑料袋已經到了那人手裡。
我吃了一驚,正要叫喊,年輕人很快地走過出站口,朝前走下通往反向地鐵的樓梯。腳下的地鐵通道傳來反向地鐵到站的震動和隆隆聲。廣播也開始報站。
只消幾秒鐘,他就隨車離去,無影無蹤。我轉頭看見提著大號塑料袋的捲髮男子向我要走的方向而去。我儘快把塑料的車票進自動檢票機,推開轉欄出站,急急地往那人的方向追去。
雖然我眼見他前進的方向,似乎也沒有耽擱多久。但是到了地面,就只見他遠遠的背影,穿過一條馬路,走進拆除了一大片民居後新建的太平橋綠地。
在這鋼筋水泥的森林的環抱下,這片開方式綠地的人工的淺湖和新栽的瘦小的香樟頗顯底氣不足,完全沒有陰森恐怖的氣氛。
我被好奇心的驅動著,追著那人一直往綠地深處走去。當我在裝飾成森林巖壁樣的地下車庫入口圍牆背後的陰影裡被一隻有力的胳膊一把抓住,按在牆上掐住脖子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大大高估了本市的治安水平。
“你是誰?為什麼跟蹤我?”那人低低地吼道。我掙扎著扭住對方的手腕,按照軍訓時亂七八糟進腦子的格鬥術提腳踩他的腳背。閃避中,他的身體往前一衝,半長的捲髮甩在我臉上,撲來一陣在陽光裡暴曬過的氣息。
“…泰安…”我從牙縫裡擠出他的名字。他吃了一驚,猛推了我一把,順勢退後半步,半側著頭仔細打量我的臉。
把自己暴在周圍大樓的燈光的包圍裡。他長得幾乎和我一樣高了,身體
瘦,小麥
皮膚,豐潤的嘴
頑皮而不屑地微翹著,灼灼的目光讓人想起大型貓科動物,但秀氣的臉形緩和了他相貌中野
的張力。
他很快甩了一下頭髮,用右手往腦後一捋,不快地說:“原來是你!鬼鬼祟祟地藏什麼!老早好面了!我量你也追不上!”我哼了一聲:“你才鬼鬼祟祟!幹嘛把我往這種地方引?”在路燈的光影下,他歪著腦袋看著我,如同打量奇怪事物的野貓。我不滿地說:“你以為追你很好玩?我早就玩膩了,你怎麼還是一副小孩子樣,一點也長不大?”他笑了,
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我餓了。”我嘆了口氣:“我也是!算了,不跟你搞腦子了。買東西吃去吧。”***我在高三下半學期通過了考評,確定可以免試直升進入醫科大學以後,忙碌的班主任
給我很多學習以外的任務。其中包括參加我所在的街道居委會的“一幫一”活動。所謂“一幫一”就是由學習成績好的中學生幫助學習困難的特困家庭的小學生。當時這項活動已經開展了半年多,街道範圍內的特困生基本上都有了固定的“一幫一”對子。剩下的只有一個老大難級人物,被從一箇中學踢到另一箇中學,最後
給我們。不顧我的反對,學校硬把這個孩子指派給我去幫助,既不問我能不能幫助他,也不問他需要不需要我幫助。
簡單來講,我的任務就是提高他的學習成績,保證他能從小學畢業,升入附近的初級中學。最好沒準兒還能進大學。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內,想進入高等學校只有一條路高考。
這座獨木橋把同齡人分為截然的兩類:大學生和非大學生。大學生被稱為天之驕子,備受矚目,將來的福利和前途都有了保障。雖然中學裡學的數理化絕大多數人一輩子也用不上多少,考分的好壞卻在相當大的程度上影響了一個人的一生。
人人都痛說這種制度的荒誕和不切實際,但說這種話的人的子女照樣還是苦讀、苦考。更容易被非難的是另一種制度:和北京一樣,本市戶口的高中生參加的是由本市自行制定考題的地方高考,大專以上的高校錄取率在很大程度上由本市自行決定。
在90年代初期,這個數字大約是40%。其他地方的高中生則參加全國統一高考,各省錄取比率依國家計劃而定,在上述時期最低的省份只有2%。
這種不同的分數線造成的結果是,在進入同一所大學同一個班級學習的來自不同地區的學生,分數相差可以非常大。
簡單點說,在本市,成績一般的學生上個普通大學不太熱門的本科是探囊取物。而大學裡與他同班的外地同學則很可能需要披荊斬棘殺開一條血路才能坐上他身邊的位子。
在這種制度下,學生還沒有嚐到人生的艱辛前,已經潛移默化地享受著作為大城市人的與生俱來的優越。
不過學習太不用心還是不行。至少會讓老師和家長頭痛萬分。班主任老師說:“朱夜,還是你去比較方便。他讀書的小學就是你畢業的小學,他就住在你家對面,你們比較悉。”聽到這句話我的頭就更大。我的確
悉季泰安。
堂裡的鄰居都
悉季泰安。季家的長子季建國早就下鄉
隊落戶去了。
據政策,已經有一個孩子下鄉的家庭,如果父母身邊僅有另一個孩子,那麼那個孩子可以留在城裡的父母身邊,初中畢業後由街道安排工作。
次女季建萍就這樣留在了城市裡,待業幾年後,進入街道小廠當工人。早上我常從窗口看到她對著窗臺上的小鏡子梳頭,兩條小辮子梳得緊密而光順。後來,鄰里的阿姨阿婆們皺著眉頭嘁嘁促促地談起什麼。接著,亭子間的窗簾就不再拉開。
而後,開始有了嬰兒的哭聲。再後來,我第一次聽到了“私生子”這個詞。我曾經好奇地問外婆什麼叫“私生子”是不是和瓜子、桃子一樣是可以吃的東西。外婆馬上變了臉,嚇得我不敢再問。
在那個年代,私生子還是稀罕東西。在他出生時,還沒有非常嚴格的計劃生育政策,所以在他外公給派出所寫了檢討書以後,他和其它孩子一樣報上了戶口,有了相同的公民身份。
但是這並不保證鄰居們不會對他另眼相看。他們家的一舉一動都是鄰里小道消息的來源。後來那些頻繁的爭吵乾脆毫不避諱人家的目光。老夫之間要吵,女兒和父母吵,每次季建國從鄉下回家,吵架的
烈程度就會有質的飛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