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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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是個大學生,你會這樣把我的頭往牆上撞嗎?”他接著喏喏地說“在你們這些人眼裡,我就和一隻雞一頭牛差不多吧?”他頓了一下,擦去順著上往下
的鼻血“可是我們鄉下待牛很好的。
老人們都講沒事打罵耕牛會遭天打雷劈。牛耕一輩子田老死在家的,人家象家裡的老人一樣壘起墳頭埋了,墳前還點上一支香。我要是死了,連骨灰都不會留吧?”我愕然地說:“你怎麼那麼想。”
“我還能怎麼想?”
“你是被人利用了!”我說“你們一共殺過多少人?”
“那有什麼用?賺再多錢也救不回泰安了。他就是不肯上醫院,怕餡。我怎麼辦?我該怎麼辦?他要死了…”我耐著
子說:“你彆著急。告訴我他到底怎麼了,我想辦法幫你把他
去醫院。”
“你說他還有救嗎?”他的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從我身上移到泰安身上,再移回來。我點頭:“不是每個人都象你想的那樣。我確實是在想法幫你。不過你也得配合才行。你首先得說實話。告訴我,你們一共殺過多少人?”
“地鐵裡一個,中信大樓一個。都是我乾的。和泰安沒有關係。”他突然很快地說。
“他還想過要拿槍殺人嗎?槍是哪裡來的?”
“找老鄉買的。不過實際上沒有派上用處。我們都不懂槍。後來才知道這支改裝的槍本打不出子彈。所以只好另外想辦法。還害得泰安給警察捉進去。”
“你怎麼和死亡天使聯絡?他怎麼給你錢?”
“事成之後,他會在紙條上寫好時間地點。錢也是買東西的時候和我們買的東西一起放在塑料袋裡給我們。”
“紙條呢?”
“還沒拿到。”
“第一次的紙條呢?”
“我扔了。”
“你撒謊!”我抓著他的耳朵狠狠地搖晃著他的腦袋“這些都是你編造的吧?你準是想用這個藉口騙我吧?”
“哎呀呀!痛死了!”他伸手胡亂抓著我的手腕“我走在路上碰上那些小姐們,人家本不會理睬我的,我幹嘛無緣無故地去殺她們呢?”我鬆開手,
著氣,盯著他的眼睛看。他
著自己的耳朵,冤枉地
著鼻子,紅了眼圈,看看我,又看看泰雅。泰安自從躺到
上以後就沒有動過。其實我也不知道他還能堅持多久。
“下一個是什麼人?”
“下一個…”
“對!下一個!”我吼道“‘死亡天使’叫你殺的下一個人!”
“是個…是個出租車司機。”
“叫什麼名字?”阿剛一臉空白地看著我:“不知道。只知道他長著倒掛眉。”我煩躁地說:“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突然,一種尖銳的聲音刺著我們的耳膜。泰安在
上
動了一下。阿剛的臉上浮現出恐懼:“警察!他們來了!”我說:“什麼?這附近常有警車走過。不一定是向這裡來的。”他趴上窗口向外看,猛地回過身:“向這邊來了!就是向這邊來的!”他匆匆撲向
邊:“泰安!快起來!趕快逃!”
“不行!你不能動他!”我伸手去攔。
“我不能再丟下他一個人!他要死了!”阿剛嘶聲吼道。我被他吼得愣了一下。在幾秒鐘之內,那個老實醇厚的年輕人突然變成從地獄的烈火中撈出來渾身冒著煙氣的鬼怪。
在我反應過來以前,他已經強背起昏的泰安擠出門,在樓梯口猶豫片刻,聽到樓下的腳步聲,轉身順樓梯上樓。瞿省吾領著重案組的人趕到時,亭子間門口只有我一個人愣愣地站在那裡。
“嗨!是我!”他笑嘻嘻地說“怎麼?愣著幹什麼?認不出來?”我打量著他剪短染黑的頭髮說:“不完全是吧…你怎麼和重案組在一起?”
“我說過我會把這個案子辦到底的!所以我把我知道的全告訴了重案組的負責人。讓他們加入進來。我想通了。即使他們加入進來,這個還是我的案子麼!”他一副興致很高的樣子“人呢?我到百幫去,民工說他到這裡來了。”我無力地指了指樓上,默然地從警察身邊擠過,貼著牆慢慢地下樓。剛才,在阿剛對我吼叫的時候,我聽到了另一個聲音,似乎也是在這個地方聽見過。但是剛才,就是剛才,它只可能來自我腦海深處的某個地方。
“他要死了!”
“他要死了…要死了…”我捂著在重重壓力下疲憊不堪的腦袋往堂裡走。鄰居們仍然站在腳手架下圍著正在被拆掉一部分的房子指著拆房隊斥罵。被雨淋溼的頭髮貼在他們臉上,粘成一綹一綹,把人的額頭分裂成古怪的幾部分。
他們臉上的每一絲都被放到最大。無數張嘴以慢動作重複著一句話:“他要死了…”雨聲。嗡嗡的吵罵聲。敲擊、拆卸磚瓦的聲音。
全然遮不住那個不知從何而來的移的吶喊:“他要死了…”我抬頭向上望。阿剛已經從曬臺牆爬到隔壁的房頂上,正在把昏的泰安往房頂上拖。
警察們趕到了,抓住了泰安的腿,硬把他往下拽。掙扎中,阿剛滑了一下,發出絕望的叫聲,雙手狂亂地抓著,從屋頂跌下來。
他抓住了三層樓開著的窗,在窗框上割破了手,晃盪了幾下,接著往下跌,落在下面人家的雨蓬上,又彈落到堂裡吵架的人中間。
堂裡吵架的人一下子安靜下來,瞪著這個不速之客。阿剛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帶著滿手的血跌跌撞撞往
堂口跑。警察丟下不能行動的泰安,衝下樓去追。老舊的木製樓梯被那麼多奔跑的人踩過,響聲如一陣悶雷滾過。
人群爆發出尖叫,紛紛退回自己的房子。有膽大的站在裝了防盜窗的窗戶後面大喊:“那邊!往那邊跑了!”更多的人無頭蒼蠅一般在狹小的堂裡亂撞,阻住了警察的去路。
“站住!不然開槍啦!”不知哪個心慌意亂的菜鳥警察喊道。
“阿剛!”我下意識地跟著大喊“別跑啦!他們要開槍啦!”阿剛搖搖晃晃的身影越來越遠。聽到“槍”這個詞,人群爆發出駭人的尖叫。仍然沒能通過堂擠進自己安全的鴿籠的人們更加慌亂,不顧雨水和腳手架上掉落的泥灰爭先恐後往前擠。女人們扯著嗓子哭號。
“別跑!”我大聲喊著,逆著人往前擠,彷彿在驚滔駭
中划水。阿剛已經跑近
堂口的垃圾箱。腿最快的警察拼命往前衝。
他擠過我身邊的時候把我往牆上一推,我的頭的側面正好撞在底樓人家掛在窗臺上的鉛桶上。我捂著腦袋,耳朵嗡嗡直響。然後是電車剎車尖利的“吱嘎”聲,和悶沉沉的“砰”的一聲。
“呀!被電車撞了!被電車撞了!腦漿都撞出來了!快!去這邊可以看到!”我聽見樓上拆房子的民工叫道。我閉上眼睛,捂著嗡嗡作響的耳朵,腦海中浮現出一堆人――拆房工人、警察、路人、電車乘客――從各個方向圍觀一具支離破碎的屍體的場面。
他死了―――他要死了―――他死了―――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堂突然地、完整地空了出來,就象夢境中一般安靜而空無一人。只有單調的雨聲。一個身影踉蹌地走出16號樓,扶著牆壁站定
息片刻,跌向
堂對面17號的腳手架。
我張口呼喊,聲音卻凝結在舌尖。季泰安扶著腳手架的鋼製骨架,一步一步沿著竹篾鋪的斜坡往上爬。我快步上前,扶住他說:“小心呀!泰安!”我覺到自己的嘴
和舌頭在移動。但是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耳朵好象浸沒在夢境般的深海中,除了嗡嗡聲,就只有意義不清的嘶啞的叫喊。
他雙眼直望前方,臉蒼白,
如灰,手臂死死攀著鋼架,夢遊一般一點一點爬到拆了一半的房子面前。往房間裡看去,我心裡一陣發緊。那就是我家,我出生的、住過10多年的地方。
現在屋頂的瓦片和油氈已經全部掀掉,只剩下骨架般的椽木。敲掉一半的陽臺邊緣碎磚凸起,如骷髏臉上垂死掙扎牙齒暴的嘴巴,能把人的冷靜和理智全部
下。平時被理智封藏的無知、恐懼和無助在
腔裡蠢蠢
動,呼之
出。
***泰安顫抖的手指用力扒著曾經是我家陽臺的碎磚。我從背後撲向他,想把他拖開。我在對他怒吼。我在恐懼。我也在發抖。我徒然地阻止他去揭開,但是我不知道他要揭開什麼。他甩開我,專注地扒。他的指甲斷裂出血,絲毫不影響他的動作。此刻他已經瘋魔入骨。
磚牆的縫隙裡出了深褐
皺縮的碎塊。一個碎塊一點點暴
,然後是另一個。小小的,扭曲的,破碎的,刻錄著死亡的痛苦和絕望。
在那一瞬間,所有真切的東西似乎一下子從塵封多年的封印下跳了出來,帶著新鮮的血腥味和刺骨的寒意襲來,把我拉回多年前的同一地點,把那一切的一切全部堆積到我眼前。
1980年節前夕,這個南方的超級大都市正沉浸在歡樂祥和的氣氛中。幾十年難得一見的瑞雪把崇德里的屋頂裝扮得銀妝素裹,掩蓋了老舊失修和參差不齊的醜態。
公用水斗旁,主婦們洗著平時屬於稀罕東西的雞鴨。窗臺外面吊著剛抹上椒鹽的醃和鹹魚。狹小的
堂裡,大一點的孩子們開心抓起灰黑的積雪,團起來擠去融化的水分,相互丟著打雪仗。
要不就是放鞭炮,把從一長串鞭炮上拆下來的一個個小炮仗用蚊香頭點燃,一手捂著耳朵,尖叫著扔出去。
從堂的深處,跑出幾個捉
藏的孩子,最大的女孩不過10來歲,小的才會走,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面,穿過危險的鞭炮區,跑上16號幽深狹小的樓梯,尖利地笑著,肆無忌憚地瘋鬧著,尋找可以躲藏的角落。
堂底裡的牆角邊,一個今年秋天才到上學年紀的男孩很有責任心地面對牆壁站著,捂著雙眼大聲數著數字。雪花還在斷斷續續地飄著,落到他穿的家制藍
棉布罩衫和淺咖啡
線圍巾上,很快化為顏
稍深的水漬。
當他數到50的時候,甩下捂著眼睛的雙手,端起用一截麻線掛在脖子上的硬紙板做的衝鋒槍,高叫著“報告排長,敵人就在前面!同志們!衝啊!”沿著剛才笑聲消失的方向追去。他在忙碌的媽媽阿姨們身邊跑過,撞上了幾個大人的腿,不免招來幾聲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