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送走康有為一行人,雪如才脫出身來,分別到幾所國民學校察看了一番今年學生的試考成績。
來到振坤女校時,見玉純、文菲等五六位教師正忙著彙總成績。大家見杜會長來到,一時都圍了過來,要他說說這幾天陪同老聖賢遊山城的情形。
雪如敘說了一遍,翻翻學生的成績冊,見大多都考得不錯,有幾位的成績還相當優秀,不心下歡喜。和玉純商議了一下後,雪如對各位老師說:“好!各位辛苦啦!晚上我請眾位到嵩陽樓吃酒,犒勞犒勞大家!
節,每人再加發十塊大洋的獎金!”兩位年輕老師一聽高興得叫了起來!是晚,眾位一路擁著雪如,樂樂呵呵地暢聚了一場,直到半夜時分才盡興而散。
酒宴結束時,一輪渾圓的明月正在當頭。清銀似的光,映著地上的白雪和被白雪覆蓋著的太室、少室諸峰,給人一種既明澈清晰、又若夢若幻的覺。
山野和小城萬籟俱寂。雪如送文菲回家的路上,全城已很少見到誰家的窗口還有燭光了。除了偶爾傳來一兩聲狗吠外,整個世界靜得令人心虛。
地上的白雪被月光映得仿如水面一般,腳踩在上面發出了細細的格吱碎響。文菲聽著雪如那沉著的呼,看著他那寬厚的身影,一時竟有些微微醺醉的
覺。
一路上,雪如興致高昂地和文菲談著他為山城設計的藍圖。又把縣署的一些變動告訴了文菲:“年前年後這一段子,我得和翰昌一起研究一些新的施政動向,如嵩山綠化、燈會和廟會。因各項公務安排得緊,好多事情都趕著要辦,所以,這段時間恐怕我不能來教育會這邊了。你若有什麼事,讓純表哥過去說一聲,我馬上過來。”文菲聽了,立時就被一種失落的情緒攫住,半晌默默無語:前些天,連著好些天沒有看到他的身影,心裡就有些空空落落的。如今這一去,豈不是更難得一見了麼?
雪如看她的情緒一時有些沉默了,望望四處無人,便,停下腳步,把她的一雙手兒握住在自己手中:“你的手怎麼這麼涼?是不是穿的太薄了?”一邊伸手摸了摸文菲身上的衣裳:“這麼冷的天,你穿的可是有點薄。明天一定要記著加衣裳呵?”一邊就解身上大衣的扣子,要脫下給文菲披上遮風。
文菲趕忙攔住:“快別!你不知道,我打小就是這樣——天稍冷一點兒,就是手冷腳涼的,穿得再多也無濟於事。再說,我就要到家了,你這一脫,自己反招了涼、傷了風怎麼是好?你就是脫下,我也不穿的。”雪如見說,只好依了她。一面握著她的手又是呵氣又是摩挲地為她暖著,一面一邊用自己寬厚的身子為文菲擋住北面的風口。文菲頓覺著陣陣暖湧上心來著,鼻子一酸,眼睛便也有些熱,心中那虛虛落落的滋味又泛了上來。她想,愛一個人,為什麼還會同時伴生出一種令人無以言說的苦澀呢?許是自己愛的太刻骨銘心了麼?抑或是愛的彼岸太遙遠了?或者,人生的真愛,
本就是一種彼此間永遠的渴望、始終的遺憾?
這兩天,說話就要放寒假了。長長的一個寒假,,這一別,真不知哪天才能見著他?此時,她多麼渴望能偎在他寬厚之懷享受他的愛撫和熱情啊!可是,她不能讓自己出這種渴望,也不能讓雪如
覺出自己的渴望,更不能給自己愛得心苦、愛得
淚的人一種輕浮之嫌…
於是,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抑制著自己的情緒,臉上是一種淡然到冷漠的沉靜。
雪如握著她的手說:“其實,我哪裡就會一去好些天就不回來的?我空就會回來看你的。另外,我有個提議,不知你願聽不願──今年年下,你別再回吳家去過年了好麼?你得設法從舊生活的陰影和憂傷裡走出來才是。你說是麼?”文菲低頭沉
著。
雪如笑笑說:“我想起了一件事,這事還要託你幫我辦辦呢。”文菲笑道:“我能辦什麼事?”
“這件事還非你莫屬呢。”文菲笑問:“什麼事?”
“你在家等著。這兩天,我準備下一些紙筆和顏料給你送過去——我想請你幫我畫一些畫。”
“畫什麼畫?派什麼用場的?”
“這個麼,暫時留個懸念,且聽下回分解。這兩天你在家,先把那個《水滸全傳》找來讀一讀,再把其中“武松打虎”和“拳打鎮關西”兩段故事仔細揣摸一下。我想讓幫我畫個簡單的連環畫。”文菲一笑:“做什麼呢?神神秘秘的樣子!”雪如握握她的手笑道:“天機不可洩!那咱們就你看這樣定下好不好?大年初三,我和玉純兄一齊過來給老人家拜年。你可一定要在家等著我啊!另外,還有…家裡若有什麼好吃的東西,你可千萬要給我留一些。你不知道,我這個人,打小兒就嘴饞。”文菲一下子笑了出來。
待走到文菲家門前時,雪如站在廊下,把文菲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凝視著文菲月光下那亮閃閃的眸子。沉猶豫了好一會兒,又緊緊地握了握,這才毅然地轉身去了。
文菲站在那裡,看著雪如的身影消失在夜深處時,忽然
到了一種失落。
因為,她分明隱隱地到了雪如和自己分手時
出的某種悵然…
她不有些隱痛泛上來。其實,她是那般地渴望他的愛撫、渴望他那融融之懷呵!可是,她怕自己給雪如造成一種輕狂的誤解——因為,自己畢竟是吳家的未亡人!她總怕雪如會在乎自己的這個名份呵!
文菲沒有想到,正是因了她的這種冷靜,深深地阻遏了心靈同樣高傲的雪如對她的渴望——每每分手那時,他都拚命地遏制住自己想要把她擁吻入懷的熱烈渴念。然而,文菲那冷靜到淡然的神態,每每也在隱隱地刺痛著雪如的心——他誤把文菲的這種漠然,當成了她依舊沉浸在過去情的傷痛和追憶中,還沒有能夠忘卻的緣故!
他無論如何也料想不到,他的心上人,那個已投身於國民女子新教育事業,那個在宣傳婦女解放、呼籲女權運動中,是那般勇敢無畏的新女,在意識上怎麼可能還沒有把自己先給解放出來呢?怎麼還會那般再意自己的“寡婦”身份呢?
──就這樣,兩個年輕人皆因而,都因為太熱愛對方、唯恐失去彼此的緣故,加上天裡的自尊、害怕遭到拒絕…等等諸多複雜的顧慮,使得他們熱烈的愛情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進展緩慢——兩心默默相許已經很久了,卻一直還是徘徊在某種朦朧而痛苦的
神之戀裡…
真不知道,先祖們當初為何選中了這片貧脊、堅硬的土地做為他們繁衍子孫、耘作生存之地的?
山城的土地,絕不像平原地區那樣,田地表層有著厚厚的、肥沃的黃土底基。也不像平原的土壤那樣,抓一塊土圪瘩在手裡,稍一用力就能碾成粉末。那樣的土地似乎能抓出油來,撒上什麼種子都能健壯地發芽生長,對雨水和乾旱都有著極強的承受力。
山城的土壤,充其量只能說得上是砂土。田間地頭裡,到處橫布著大大小小的碎石。冷不丁地還會有大塊的石頭戳在中間。就算最好的田,表面的砂土也不過只有一兩尺厚罷了。往下刨三尺深,大多都會出原始的地殼來。
這樣的土地當然是積不住什麼墒水的。因而,山城有史以來都是非旱即澇,很難遇到什麼好年景。滿山草木、遍地莊稼盡數枯死的場景是很常見的事。
這裡,山風凜烈而遒勁,高梁之類頭重腳輕的農作物,是本無法在此存活的。然而,一旦存活下來樹木,生命力倒也算得頑強,因為,它們的
系往往扎得很深很透。它們咬定青山、抓
地母,將
植入那凌厲而堅硬的巖縫石隙,所以,但凡遇有一場透雨滋潤澆淋一番,那些表面上似乎已經枯死的樹木,便會汲足了水份,眨眼之間重新泛綠、得以復活。
山城的街道也不似平原的城鎮。除了嵩陽縣署衙門一段由官府出錢鋪就的青石板路以外,東南西北四關所有的街道路面,至今仍是些大小石頭鋪墊而成的路街。經年的黃沙碎石雖說填實了石頭中間的縫隙,可總也難以打磨平那些突兀而出的石頭稜角。因而,山城的女人們不管納下多麼結實的鞋底、幫上多少層的鞋面布,只要上了腳,過不了幾天準會被磨穿了鞋底、碰得開了鞋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