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微言規俠女窮神仗義上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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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魂燕繆香紅死了,柏青青卻還活著。龍門醫隱柏長青為女終受嚴懲而欣喜萬分,但看見女兒栽倒,又極度悲痛,幸好柏青青頭頂“百會”上雖受繆香紅絕命一掌,已自綿軟無力,但僅震昏而已。柏長青撥開女兒青絲細察,也無傷痕,不寬心大放。遂為她慢慢推拿,並喂下兩粒太乙清寧丹。少頃,柏青青悠悠醒轉,龍門醫隱再為他一診脈象,才展開的雙眉倏又緊皺。

預料中的柏青青,眼見葛龍驤懸崖撒手,心中無疑悲愴已極!其強忍珠淚,不出一聲之故安在,還不是為了集中力誓為葛龍驤手刃強仇。如今追魂燕繆香紅腹破腸,陳屍血泊。

心願既了,照理方才強自忍抑的滿懷悲痛,此時應該盡情傾瀉,大哭一場才對。哪知柏青青醒轉之後,看了血泊中的追魂燕繆香紅一眼,面上浮起一絲悽笑,目中卻連點淚珠都無,依在龍門醫隱身邊,婉聲說道:“爹爹!讓我看看我葛師兄墜崖之處,好麼?”無聲飲泣,就比嚎啕大哭來得淒涼。柏青青這種不哭反笑的悽然神態,更是傷心到了極致的外在表現。柏長青、柳悟非這兩位當代大俠,可算得意氣如雲,肝腸似鐵。此刻也被這種生離死別的兒女情懷,勾引得兩淚如傾,不能自己。

獨臂窮神柳悟非舉起他那隻郎當破袖,往臉上亂擦,說道:“老化子年不利,到處都碰上這些傷心之事。想當年我這條右臂,在仇家圍攻之下,被人生生砍斷,身上共負二十一處刀劍之傷,卻連眉都沒有皺過一下。不想在秦嶺天蒙寺和這嶗山大碧落巖,竟然兩度使老化子出了眼淚。來來來,我們且到崖邊一望。柳悟非說過,生平寧死不悟前非,我看透了葛龍驤面相,英俊瀟灑之中,不失老成持重,分明福慧無窮。雖然眼看他撒手懸崖,但老化子還是不相信他會這樣的一了百了。”三人一起走到崖邊,只見這崖是一個尖形山嘴,自岸邊向海中陡然突出。崖高百丈,俯視怒海翻濤,鯨波千尺,哪裡還有葛龍驤的半絲形影。

看到此處,柏青青愴懷過甚,仰面長號,縱身一躍,竟然甘為情殉,跳入無邊孽海。

龍門醫隱伸手一拉,只撕下柏青青一片衣角。獨臂窮神柳悟非一聲大喝,跟蹤躍下,一把抓住柏青青衣領,用“大拿雲手”反臂一甩。龍門醫隱也是甘冒奇險,腳下用“金鋼拄地”硬功,踏入崖石,把整個上身,斜探崖處,恰好接著,就地連滾。卸卻老化子這奮力一甩餘勁之後,才行起立,緊握柏青青雙手,防她再次任,面容一整,剛想發話,又復忍住。

獨臂窮神柳悟非,將柏青青甩起,自己已然墜下二三丈深,猛然獨臂一揚,凌空往下虛劈三掌。他這“七步追魂”內家劈空掌力,果足驚人。第一掌劈下,身軀便即凌空停住,二三兩掌劈出,藉著反彈之力,已將升到崖口。老化子猛然收臂,平掌當,吐氣開聲,盡力下按。這一下,竟然憑空拔起丈許高下,橫身伸足,就如同一條神龍一般,飛向崖頂。

柳悟非腳踏實地,大腦門上也是一頭汗水,對柏青青搖頭笑道:“我的好姑娘,你這一回可把老化子整得不輕。那兩下‘大拿雲手’和‘潛龍昇天’,若用得略差毫釐,老化子和你,是一同粉身碎骨。你爹爹自然也難獨生。我們三條命,同沉海底,還不知道是為什麼死的。事情已過,老化子有個問題,要向你請教一下。葛龍驤究竟是你什麼人,居然連你生身之父,自幼相依為命的爹爹,全肯拋卻不顧,甘殉一死。”柏青青哪裡回得上話,全身靈靈一顫,嬌靨飛紅,泫然泣。

龍門醫隱心疼愛女,見狀好生不忍,伸手即把她摟人懷中,獨臂窮神正又道:“在朝事君,一字惟‘忠’;在家事親,一字惟‘孝’。像我們這些闖蕩江湖,專管不平之人,則應以‘義’字當先。休說葛龍驤與你不過是一見傾心,互相愛好;就是你們名分已定,夫婦已偕,你有老父在堂,也應該節哀順變,先孝後節,才是正理。老化子素來不愛教訓人,這番話,不過助你恢復靈智,暫抑悲懷。老化子再說一遍,縱然把這兩眼剜出,我也認為葛龍驤絕非夭折之相。茫茫孽海,雖非我們之力可以搜尋,但仍應先盡人事,再聽天命。你們父女二人,可在沿海各省慢慢訪查,葛龍驤只要不死,總有消息。老化子與他忘年之,更應盡力。我自告奮勇,跑趟衡山涵青閣。他師父諸一涵的先天易數,老化子心服口服,確實有點玄妙,看看可能參詳出幾分音訊。事不宜遲,班獨、童子雨兩個老賊,這一耽延,想已逃走。老化子且拿他們的賊窩和一干龜子龜孫們,略洩心頭惡氣之後,就彼此分頭各行其是。”柏青青被柳悟非這一席義正詞嚴的話,教訓得悲慚進。見老化子縱往巖下,回頭一看爹爹,雖在扶抱自己,但也目光冷峻,面罩秋霜。不由又羞又急又氣,嗓眼一甜,哇的一口鮮血噴得滿地桃花,在龍門醫隱懷中,哭了個哀哀絕。

龍門醫隱見柏青青口噴鮮血,不但不急,顏立霽,輕撫她如雲秀髮,柔聲道:“青兒休要這等氣苦,爹爹方才是故意你的。你手刃繆香紅,被她盡命還擊,震昏倒地之時,我與你診脈,發現你急痛傷肝,再一強自壓制,中元抑鬱過甚,對身體傷損極重。所以才讓你柳伯父說你一頓,再故作不情,得你把心頭積鬱惡血,自行吐出,再加調治便無大礙了。

但就這樣,你二三後,神思一懈,也非病上個十天半月不可。至於你葛師兄遭難之事,但放寬心,爹爹也同意老化子的看法,自從天心谷內,我為他治針傷,就覺得此子稟賦特強。

不但相貌端莊,丰神瀟灑,並還一身仙骨珊珊,將來成就,簡直不可限量。所以才讚許你眼光獨到,默認是我未來佳婿。本來越是靈氣所鍾人物,磨難也就越重,他師父諸一涵,人稱不老神仙,先天易數極具靈驗。老化子仗義遠赴衡山,必能得迴音訊。

我們就如他所言,遊遊這沿海幾省,一面為你略解心煩,一面找探你葛師兄的下落…”說到此處,巖下濃煙四起,冒出多處火頭。柏青青本極靈慧,經老化子柳悟非與爹爹再三開導,業已瞭解徒悲無益,再若如此,只增老父傷心,還不如從他們之言,花些工夫,沿海查訪,或許還有個百分之一的希望。見山下火起,不知班獨、童子雨二賊已否逃走。獨臂窮神為葛龍驤長途跋涉,遠上衡山,也應一為謝別,並約定時地會面。這巖頭塊石寸土,均足以觸目傷心,更是不願再留。遂起身用羅帕拭淨淚痕和口角血汙。向龍門醫隱悽然說道:“女兒一時糊塗,幾成不孝,現下已然明白。柳伯父在巖下曾否遇敵,尚未可知,應該速去接應,以後之事一切由爹爹做主,女兒遵命就是。”父女二人,下得這座危巖,只見四惡手下的家人徒眾,正被老化子殺得到處奔逃,已有不少人橫屍在地。醫家心腸本較側隱,龍門醫隱方待勸阻,柏青青已先縱過,攔住獨臂窮神柳悟非,說道:“首惡既逃,脅從可恕。侄女代為求情,請柳伯父為我葛師兄留積幾分福德。”獨臂窮神柳悟非兩眼殺得通紅,突見柏青青不但不幫著自己幹,反而竟為嶗山餘孽求情,大出意外。微愕片時,仍先縱身把向四外奔逃諸人,一一截回,然後向柏青青點頭笑道:“若論班獨恃技奪寶,慘戮天蒙三僧,繆香紅蕩惡兇,及左衝、童子雨等平素令人髮指的所作所為,把他們這幹餘孽,全數殺光亦不為過,何況再加上葛龍驤這場如山之恨。但你既能如此寬宏,以德報怨,實在難得。即此一念便足以上格天心,葛龍驤必然獲福無量。老化子從你之言,饒卻這幹餘孽。”老化子說罷,走向觳觫待命諸人,伸手在每人身上各自點了一下,正說道:“爾等隨嶗山四惡多行不善,本應一體行誅,看在柏姑娘講情,姑免一死。方才你們均已被我點了‘五阻重’,這是我獨門手法,無人能解。從此你們武功盡廢,但只要真心改過,回頭向善,仍與常人無異。倘若妄想胡行,稍一過分用力,便即口吐黑血而死。此間各處房屋,均已被我點燃,少時火勢一合,便為山靈盪滌羶腥,還為一片乾淨樂土。趁現下火尚不大,你等速去自覓金銀,安安分分地度這下半世吧!”眾人譁然散去。龍門醫隱知道柏青青鬱病甚深,暫時不宜長途勞煩,遂與獨臂窮神柳悟非約定,自己帶同愛女,就在這附近養病,等柏青青病好便即南行。因秋冬之際,風信向南,葛龍驤倘若僥倖不死,隨水漂,必往南下。柳悟非衡山晤見諸一涵之後,可往蘇浙沿海一帶相晤,居停之處,各留暗記,彼此一尋即得。

果然蓋世神醫的指下無差,柏青青未出山東境內,便已病倒旅店之中。但有這樣一位歧黃妙手在側,自無大礙,不過慢慢將息,暫且按下不表。

再說那位獨臂窮神柳悟非,從山東與柏長青父女作別,橫跨豫鄂,遠赴衡山,路途雖然甚遠,但以老化子這身功力,又是不分晝夜,加勁疾馳,也頗快速。

已過湘潭,環回八百餘里的南嶽名山,隱隱在望。老化子見到地頭,心情略懈,便到連奔馳,有些神乏。遂找家村店,要了好酒,一大盤臘味,自斟自飲,稍為休憩。心中暗暗盤算,諸一涵歸隱以來,足有十九年未見,涵青閣只聽說在祝融峰金鎖峽後,恐怕還不易找。昔年彼此闖蕩江湖之時,他那先天易數便極靈驗,自己曾有幾次艱危,俱系他預示玄機,力勸先期作備,才得歷盡兇險,一一度過。這廿載睽違,自己固非昔比,諸一涵靈、內外功行與先天易數的慧覺神通,更當倍進。此行一來為葛龍驤請卜休咎,二來把晤故人,三來順便告以苗嶺陰魔邴浩約期三年後的中秋之夜,在黃山始信峰頭,聚會武林十三奇,印證武功重訂名次之事,一舉倒是真有數得。

老化子十斤酒罷,疲勞盡復,神抖擻,撲奔衡山。鶉衣飄舞,攀援直上。猱升多時,山風起處,雲霧竟開,已到峰頂。

他正在攏目四眺,突然一縷簫聲,隨風入耳。山高風勁,再加上四外的泉響松濤,音本甚雜,但那吹簫聲在這群響之中,依然清晰異常,絲毫不為外擾。風噦徐徐,虞韶莊籟,極為悅耳。一曲既罷,峰角轉出一個手持玉簫、廿八九歲的白衣少年,見了老化子口稱“柳師叔”便即拜倒在地。老化子用手相挽,說道:“少陝些起來,我老化子最受不了的,就是這套繁文俗禮。你莫非就是二十年前,諸一涵身邊的小清兒麼?”白衣少年恭身答道:“小侄正是尹一清,今奉師命,前來接柳師叔。”尹一清頭前領路,轉過崖角,老化子不連連點頭,自己素來豁達不拘,但身處這清秀山境,竟也略慚人穢。原來當地寬廣只有三四畝許,其平如鏡,石質溫潤瑩滑得可以鑑人。一座整個用翠竹建成的三層樓閣,背倚孤峰,面臨危巖,一壑中分。孤峰頂上,一條百丈玉龍凌空倒掛,轟轟發發,玉濺珠噴,直注千尋大壑。恰恰與那青竹樓,織了一道銀瀑飛簾,樓中卻連一絲水珠都濺不著。樓左地上,從石縫之中生著數十杆修竹,作正碧,又細又長;鐵骨穿雲,翠筱鳴風,與泉響松濤,匯為清籟。

峰壁之上,古松藤蔓滿布,亦多。鄰近竹樓的正面壁上,有兩株奇松。一株碧綠綠苔蘚之中長出,宛若長龍舒展,附壁斜行,先是往上延伸,倏又折頭向下。松針細長,枝繁葉茂,直似那絕壁之間,撐出一張珠纓華蓋。另一株則雄虯蚪屈,錯節盤,形態奇古。松頂正與那株下垂奇松,斜角相對,絕似一龍一蟒,發威鬥情景。

兩松之間,有一,石門緊閉。頂山壁之間,被人硬用“金剛指”之類神功,在山石之上鐫出“小琅環”三個大字,字作章草,雄奇飛舞。

尹一清並未揖客入樓,卻導向峰角下的一座竹亭之內落座。那亭也系一綠竹所建,甚為高敞,亭頂卻非茅草,是用各鳥羽覆蓋,金碧生輝,頗為雅緻。尹一清想是知道老化子癖好,以酒代茶。那酒斟在杯內,碧綠噴香,高出杯口約有分許,竟不外溢。老化子一杯人口,喜得跳起來道:“這是最難得的‘猴兒酒’,你從何處來?”尹一清笑道:“此山猿猴甚多,小侄十年以前,就收服了兩隻猿王,以供山居役使。柳師叔剛到祝融峰前,小侄便得靈猿密報,這酒也是那兩隻猿王,特地釀來奉獻家師之物,比那些尋常的‘猴兒酒’,似還無此香醇呢。”柳悟非哈哈笑道:“我就說你師父雖然名冠十三奇,先天易數確具靈妙。但也不至於念動神知,會算出我老化子今來此,原來是幾個猴兒作怪…”話猶未完,尹一清接口笑道:“家師因功行緊要,不見外人,每隔七,僅容小侄一謁。

前次遏見之時,囑咐小侄,說是偶佔先天易數,內有遠客為我葛龍驤弟之事來訪,柳師叔來意,可如家師之言麼?”柳悟非怪叫一聲,說道:“咦!廿載光陰,我就不信你師父能練成了役鬼驅神的半仙之體。”尹一清擎杯笑道:“神仙之說,虛幻難憑。家師也只因隱居以來,與外界絕緣,擾既少,於極靜之中,返虛生明,進慧覺。再加上龍驤師弟及師叔,均非外人,心靈偶有應而已。並非事事前知,此是家師柬帖,師叔請看。”柳悟非接過一看,柬帖為諸一涵親書,大意為:近廿年來,自己與葛青霜相繼歸隱之後,連龍門醫隱、獨臂窮神、天台醉客等前輩奇俠,也多不問世事。以致惡橫行,良善匿跡,江湖武林之中,著實需澄清整頓。而雙兇、四惡及黑天狐等人,也均劫運將臨,大數將盡。

但那苗嶺陰魔邴浩,功力本就驚人,尤其在苗疆地之中,走火人魔的二十多年,雖然半身不能轉動,內家各種功力,卻反被他藉機苦練到了登峰造極地步,終於參透八九玄功,修復久僵之體,二次出世。這個魔頭,雖然從來不對後輩動手,惡行也不甚著,但他情難測,常憑好惡而定是非;倘若被四惡、雙兇等人所惑,聯手與正派中人作對,卻是莫大禍患!故而特遣葛龍驤往廬山冷雲谷投書,約請冷雲仙子同作出岫之雲,為武林中主持公道,併為正雙方作一最後了斷。但自己與葛青霜,為有充分把握,制勝那苗嶺陰魔,非等到所練玄門無上神功“乾清罡氣”的九轉三參的功行,爐火純青之後,不能出手。冷雲仙子乃令葛龍驤,訪謁龍門醫隱柏長青,請他聯合獨臂窮神、天台醉客等人,在這兩年之內,隨機稍挫諸兇焰。靜中偶參先天易數,知有故人遠臨,非柳即柏,並系因求卜而來,可能應在葛龍驤的身上。此子臨下山時,曾為預卜,知其劫難甚重,遇合亦奇。但萬事數雖前定,卻隨心轉,再好福命,只一有心為惡,天災奇禍照樣臨頭。反而言之,縱然命途多舛,但能諸善奉行,也必遇難呈祥,逢凶化吉。自己授徒,先修心術,次重武功,即系此意。葛龍驤行道江湖,若能謹守師門規戒,不惑不懼,凡事順天之道行之,終遇三災五厄,亦無大礙。否則,死無足惜。先天易數雖然略可應事理,但去前知尚遠,休咎無法預言,僅從卦象判斷,離火之中反生癸水,若佔行蹤,當在南方沿海一帶。故人遠來存問,因功行正在緊要火候,悵難把晤;我輩道義之,當不在意等語。

柳悟非看罷著實讚佩諸一涵的襟豁達,析理微,不愧為領袖武林的冠冕人物,他閉關練功,自然不好相擾。其柬帖所云,卜人行蹤,當在南方沿海一帶之語,恰與龍門醫隱父女所約相合。自己足跡多年未履江南,正好一遊,順便慢慢打探葛龍驤有無下落。遂向尹一清道:“你師父的先天易數,確實驚人!老化子此來,果然是為你師弟葛龍驤之事。他為助老化子及龍門醫隱父女,誅戮嶗山四惡,致在嶗山絕頂,一時失手,被迫魂燕繆香紅打下萬丈懸崖,葬身駭驚濤之中,不知生死。老化子和他秦嶺訂,忘年好友,這才盡力奔波,找你師父求卜,不想他已燭先機,預為指示。老化子一生東西南北,總是為人,此番少不得再逛趟江南煙水。你再次謁見你師父之時,可代老化子問候,並告以苗嶺陰魔邴浩,在秦嶺命葛龍驤傳語相邀你師父,暨冷雲仙子、龍門醫隱、天台醉客、老化子等人,三年後的八月中秋,在黃山始信峰頭,聚會十三奇,印證武功,重訂名次。老化子話已講完,就此去也。”尹一清忙道:“師叔留步,小侄尚有微禮奉贈。”轉身取出一個硃紅葫蘆,雙手遞向柳悟非道:“葫蘆中是十斤上好的猴兒酒,小侄方才玉簫和嘯,偷學了師叔降龍伏虎的罡氣運用妙法,無以為謝,謹請師叔哂納。”柳悟非哈哈大笑,接過葫蘆,朝尹一清微一點頭,身未見動,便已拔起兩丈餘高,宛如一隻大鶴一般往峰下來路飄飄而去。

老化子由衡山直奔江南,玄衣龍女柏青青山東養病,葛龍驤懸崖失手,這三頭一齊按下不提。

地異時移,在那被譽為淮左名都,竹西佳處的揚州,此時正值蘭期梅信。城北勝地瘦西湖,靠紅橋邊的一座小酒樓上,正有一個二十八九的清秀儒生,和一個十五六歲少年憑窗把酒。

儒生眉頭不展,面帶憂,少年卻仍意氣飛揚。窗外飛花散絮,正降大雪。少年口中道:“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白石詞人不但倚聲之道,清逸無倫,小詩亦自工絕!‘自作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是何等韻致?二哥坐對名湖,憂容不釋,莫非仍在擔心你那‘小紅歸沙叱利’麼?”儒生眉頭更皺,四顧酒客不多,剛待開言,忽然目注窗外。少年隨他目光看去,只見湖上一葉小舟,衝雪而來,一箇中等身材、頷f微須,五旬上下的黃衫老者,與一個十四五歲懸長劍的美貌少女,正在棄舟登岸,走人酒樓。

少頃,樓梯響動,老少二人走上,因便憑窗臨眺,就在儒生等隔桌落座。店家過來招呼,老者吩咐把店中的拿手佳餚,做上四,再來二十斤地道的洋河大麴。

儒生聞言不覺一驚,暗想洋河烈酒,遠近馳名,這大麴的後勁,比高梁還大,再好海量,三五斤下肚,也必醉倒,怎會一要這多?不由偷眼望去,老者正在持杯偏臉眺湖,少女卻正對自己。覺得此女美秀之外,眉宇之間,英氣人,分明身負絕高武學。但兩眼神光,卻又隱而不,不是自己這種行家,絕看不出。但憑那一身正氣斷定絕非仇家黨羽,遂對少年說道:“三弟,對頭本身藝業,已自不俗,何況聽說還有絕世高人助陣。大哥邀友未歸,約期已然近在明宵,勝負之數正難逆料。期前你切忌再行淘氣生事,分我心神。”少年笑道:“二哥做事就是這樣婆婆媽媽的太過小心,要依我早就把那小紅姑娘,接回家來當二嫂了。絕世高人會幫粉面郎君那種惡賊才怪!前夜我新拜了一位了不起的師父,他老人家說要我們儘管安心吃酒睡覺,不論那惡賊邀來什麼樣的山海怪,到時包打勝仗無疑。”儒生嗔道:“三弟休要信口胡言,你拜了什麼師父?”少年道:“我這位師父名氣太大,現在說出來,被對頭爪牙聽去,嚇得他不敢趕約,豈不大煞風景。反正他老人家說過,對頭如無人幫,他也就不出面;但對方不管約來多少狐朋狗黨,全由他老人家,獨自打發。單留下那粉面郎君與你公平相鬥,以決定佳人誰屬。”儒生急道:“看你說得倒像真有此事,那位老人家究系何人?你再不說,我可真要惱了!”少年仍自搖頭笑道:“名字絕不能說,不然他老人家一氣,不收我了,豈不大糟。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這師父就是在這酒樓上拜的。前天晚上,我請他老人家,像隔壁的這位老伯伯一樣,吃了二十斤洋河大麴,還陪他遊了半夜瘦西湖。老人家說我對他脾胃,一高興就把我收作他唯一的弟子了。”儒生還待追問,突然隔座黃衫老者,朗聲道:“深杯酒滿,朝朝小圃花開,自歌自舞自開懷,且喜無拘無礙。青史幾番夢,紅塵多少奇才?不須計較更安排,領取而今現在!”儒生早已心醉對方氣宇風華,聽他琅琅所誦,是南宋名家朱希真作品,頗有寬解自己愁懷之意。心想揚州近哪來這麼多奇人,整衣走過,向黃衫老者一揖到地,賠笑說道:“晚輩杜人傑,舍弟人龍,景仰老前輩海量高懷,特來拜謁。前輩及這位姑娘怎樣稱呼,可能不棄見示麼?”黃衫老者回頭向杜人傑淡淡一笑道:“二十斤洋河大麴,怎能稱得起海量,念一首朱敦儒的《西江月》更扯不上高懷,你這人看去不錯,怎的開口更俗。真不如你兄弟豪。對雪當湖,除了喝酒,別的話最好少講,‘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我非阮籍,便是劉伶。你若看我老少二人順眼,要想請客,便移過杯筷來,同傾一醉。彼此風來水上,雲度寒塘,互詢姓名,豈非多事。”杜人傑簡直被這黃衫老者,噎得透不過氣來,正在發窘,杜人龍已命店家將杯筷酒盞移過,向黃衫老者說道:“老伯伯,這洋河大麴,後勁太兇,我只能陪你喝上兩斤,我二哥他倒…”話猶未了,極重步履,震得樓梯吱吱直響。

四人一齊閃目看去,樓下登登登的,走上一僧一道。僧人是個帶發頭陀,身量高大,一臉橫,相貌兇惡,身著灰僧衣,左腕之上,套著一串鐵念珠,不住叮噹做響。道人卻甚瘦小,神情詭譎,一望便知絕非善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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