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人淡如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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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知府向他看了一眼,說道:“啊,我道是誰,原來是丁大俠。小女不幸逝世,有勞弔唁,存歿同。小女去世已五天了,大夫也說不上是什麼病症,只說是鬱積難消。”丁典恨恨地道:“這可遂了你的心願。”凌知府嘆道:“丁大俠,你可忒也固執了,倘若早早說了出來,小女固然不會給你害死,我和你更成了翁婿,那是何等的美事。”丁典大聲說:“你說霜華是我害死的?不是你害死她的?”說著向凌知府走上一步,眼中兇光暴長。
凌知府卻十分鎮定,搖頭道:“事已如此,還說什麼?霜華啊,霜華,你九泉之下,定是怪爸爸不體諒你了。”慢慢走到靈位之前,左手扶桌,右手拭淚。
丁典森然道:“倘若我今殺了你,霜華在天之靈定然恨我。淩退思,瞧在你女兒的份上,你折磨了我這七年,咱們一筆勾銷。今後你再惹上我,可休怪姓丁的無情。狄兄弟,走吧。”凌知府長嘆一聲,道:“丁大俠,咱們落到今
的結果,你說有什麼好處?”丁典道:“你清夜撫心自問,也有點慚愧麼?你只貪圖那什麼‘連城訣’,寧可害死自己女兒。”凌知府道:“丁大俠,你不忙走,還是將那劍訣說了出來,我便給解藥於你,免得枉自送了
命。”丁典一驚,道:“什麼解藥?”便在此時,只覺臉頰、嘴
、手掌各處忽有輕微的麻痺之
,同時又聞到了一陣淡淡的花香,這花香,這花香…他又驚又怒,身子搖晃。
凌知府道:“我生怕有不肖之徒,開棺辱我女兒的清白遺體,因此…”丁典登時省悟,怒道:“你在棺木上塗了毒藥?淩退思,你好惡毒!”縱身而起,發掌便向他擊去。不料那毒藥當真厲害,剎時間消功蝕骨,神照功竟已使不出來。
凌知府淩退思側身閃避,身手甚是捷,門外又搶進四名漢子,執刀持劍,同時向丁典攻去。丁典飛起左足,向左首一人的手腕踢去,本來這一腳方位去得十分巧妙,那人手中的單刀非給踢下不可。豈知他腳到中途,突然間勁力消失,竟然停滯不前,原來毒
已傳到腳上。那人翻轉刀背,拍的一聲,打在他腳骨之上。丁典腳骨碎裂,摔倒在地。
狄雲大驚,惶急中不及細想,縱身就向淩退思撲去,心想只有抓著他作為要脅,才能救得丁典。哪知淩退思左掌斜出,呼的一掌,擊在他口,手法勁力,均屬上乘。狄雲早就豁出了
命不要,不封不架,仍是撲上前去。淩退思這一掌明明擊中對方
口,卻見狄雲毫不理會,他不知狄雲內穿“烏蠶衣”寶甲護身,還道他武功奇高,一驚之下,已被狄雲左手拿住了
口“膻中
”狄雲一襲得手,俯身便將丁典負在背上,左手仍是牢牢抓住淩退思
前要
。那四個漢子心有顧忌,只是喝罵,卻不敢上前。丁典喝道:“投去火把,吹熄蠟燭。”執火把的漢子不敢不從,靈堂中登時一團漆黑。
狄雲左手抓住淩退思前,右手負著丁典,快步搶出。丁典指點途徑,片刻間來到花園門邊,狄雲踢開板門,奮力在淩退思的膻中
上猛擊一拳,負著丁典便逃了出去。黑暗中一腳高一腳低的狂衝急奔。
他苦修神照經兩年,雖說不上有甚麼重大成就,但內力也非同泛泛。他擊向淩退思的這一拳情急拚命,出力奇重,正好又擊中了對方口要
。淩退思中拳後,悶哼一聲,往後便倒。他手下從人與武師驚惶之下,忙於相救,誰也顧不得來追趕丁狄二人了。
丁典手腳越來越麻木,神智卻仍清醒。他悉江陵城中道路,指點狄雲轉左轉右,不久便遠離鬧市,到了一座廢園之中。丁典道:“凌知府定然下令把守城門,嚴加盤查,我中毒已深,是不能出城了。這廢園向來說是有鬼,無人敢來。咱們且躲一陣再說。”狄雲將他輕輕放在一株梅樹之下,道:“丁大哥,你中了什麼毒?怎樣施救才是?”丁典嘆了口氣,苦笑道:“不中用了。那是‘金波旬花’的劇毒,天下無藥可解,捱得一刻是一刻。”狄雲大吃一驚,全身猶如墮入冰窖,顫聲道:“什麼?你…你是…是說笑吧?”心中卻明知丁典並非說笑。丁典道:“淩退思這‘金波旬花’毒
厲害之極,嘿嘿,我以前只是聞得幾下,便暈了過去。這一次是碰到了肌膚,那還了得?”狄雲急道:“丁大哥,你…你別傷心。留得青山在…唉…女人的事,我…我也是一樣,這叫做沒有法子…你得想法子解了毒再說…我去打點水來給你洗洗。”心中一急,說的話全然語無倫次。
丁典搖搖頭,道:“沒用的。這‘金波旬花’之毒用水一洗,肌膚立即發腫腐爛,死得更加慘些。狄兄弟,我有許許多多話要跟你說,你別忙亂,你一亂,只怕我漏了要緊話兒。時候不多了,我得把話說完,你給我安安靜靜地坐著,別打斷我話頭。”狄雲只得坐在他身旁,可是心中卻如何安靜得下來?
丁典說得很平穩,似乎說的是別人的事,是一個和他毫不相干的旁人。
“我是荊門人,是武林世家。我爹爹在兩湖也算是頗有名氣的。我學武的資質還不錯,除了家傳之學,又拜了兩位師父。後來父母去世,我家財不少,卻也不想結親,只是勤於練武,結江湖上的朋友。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我乘船從四川下來,出了三峽後,船泊在三鬥坪。那天晚上,我在船中聽得岸上有打鬥的聲音。我生愛武,自是關心,便從窗中向外張望。那晚月光明亮,看得清清楚楚,是三個人在圍攻一個老者。這三個人都是兩湖武林中的出名人物,我倒都認得。一個是五雲手萬震山。(狄雲
口道:“啊,是我師伯!”)另一個是陸地神龍言達平。(狄雲道:“嗯,是我二師伯,不過我沒見過他老人家。”)第三個人使一口長劍,身手甚是矯捷,那是鐵鎖橫江戚長髮。(狄雲跳了起來,叫道:“是我師父!”)“我和萬震山曾有過數面之緣,知他武功不弱,我當時遠不及他,見他們師兄弟三人聯手攻敵,想來必
勝算。那老者背上已經受傷,不住地
血,手中又沒兵刃,只是以一雙
掌和他三人相鬥,但他功夫可比萬震山他們高出太多。那三人不敢
近他身旁。我越看越是不平,但見萬震山他們使的都是殺著,顯然要置那老者於死地。我一聲也不敢出,生怕給他們發覺,禍事可是不小。這種江湖上的仇殺,倘若給旁人瞧見了,往往便要殺人滅口。
“鬥了半天,那老者背上的血越越多,實在支持不住了,突然叫道:‘好,我
給你們’。伸手到懷中去掏摸什麼。萬震山他們三人一齊擁上,似乎生怕給旁人爭了先去。突然之間,那老者雙掌呼地推出,三人為掌力所
,齊向後退。老者轉身便奔,撲通一聲,跳入了江中。三人大聲驚叫,趕到江邊。
“長江從三峽奔瀉下來,三鬥坪的江水有多急?只一霎間,那老者自然是無影無蹤了。但你師父還是不肯死心,跳到我船上,拔了竹篙,在江中亂撈一陣。這三人既死了那老頭,該當歡喜才是,但三人臉
都極為可怕。我不敢多看,將頭蒙在被中,隱隱約約聽得他們在爭吵什麼,似乎是互相埋怨。
“我直聽得這三人都走遠了,才敢起身,忽聽得後梢上拍的一聲響,梢公‘啊’的一聲,叫道:‘有水鬼!’我側頭一看,只見一個人溼淋淋地伏在船板上,正是那個老者。原來他跳入江中後,鑽入船底,用大力鷹爪手法鉤住船底,凝住了呼,待敵人退走後這才出來。我忙將他扶入船中,見他氣息奄奄,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心中想,萬震山他們如不死心,定會趕向下游尋覓這老者的屍體。也是我自居俠義道,要救人命,便命船家立即開船,溯江而上,迴向三峽。船家當然不願,半夜中又沒縴夫,上三峽豈是易事?但總而言之,有錢能使鬼推磨便了。
“我身邊帶得有金創藥,便替那老者治傷。可是他背上那一劍刺得好深,穿通了肺,這傷是治不好的了。我只有盡力而為,什麼也不問他,親眼見他躍入長江,鑽入船底,這份膽識和功夫,便值得我丁典給他賣命。
“這麼治了三天,那老者問了我的姓名,苦笑道:‘很好,很好!’從懷中取出一個油紙包來給我。我道:‘老丈的親人在什麼地方?我必替老丈送到,決不有誤。’那老者道:‘你知道我是誰?’我道:‘不知。’他道:‘我是梅念笙。’“我這一驚自然是非同小可。什麼?你不奇怪?梅念笙是誰,你不知道麼?是鐵骨墨萼梅念笙啊。你真的不知道?(狄雲又搖搖頭,說道:“從來沒聽見過這名字。”)嘿嘿,是了,你師父自然不會跟你說。鐵骨墨萼梅念笙,是湘中武林名宿,他有三個弟子,大弟子名叫萬震山,二弟子叫言達平,三弟子叫…(狄雲
口道:“丁…丁大哥,你…你說什麼?”)他三弟子是戚長髮。當時我聽他自承是梅念笙,這份驚奇,跟你此刻是一模一樣。我親眼見到月夜江邊那場惡鬥,見到萬震山師兄弟三人出手的毒辣,只有比你更加震駭。
“梅老先生向我苦笑著搖搖頭,道:‘我的第三徒兒最厲害,搶先冷不防的在我背上了一劍,老頭兒才
得跳江逃命。’(狄雲顫聲道:“什麼?真是我師父先動手?”)我不知說些什麼話來安
他才是,心想他師徒四人反目成仇,必有重大之極的原因,我是外人,雖是好奇,卻也不便多問。梅老先生道:‘我在這世上的親人,就這麼三個徒兒。他們想奪我一部劍譜,可是沒有劍訣,那又有什麼用?連城劍法雖然神奇,又怎及得上神照功了?這部神照經,我送了給你,好好地練罷,此經若然練成,威力奇大,千萬不可誤傳匪人。’我的神照經,就是這樣來的。
“梅老先生說了這番話後,沒捱上兩個時辰便死了。我在巫峽的江邊給他安葬,當時我全不知連城訣是如此事關重大,只道是他本門中所爭奪的一部劍術訣譜,因此沒想到須得嚴守隱秘,便在梅老先生墓前立了一塊碑,寫上‘兩湖大俠梅先生念笙之墓’。哪知道這塊石碑,竟給我惹來了無窮的煩惱。有人便從這石碑的線索,追查石匠、船伕,查到這碑是我立的,梅老先生是我葬的,那麼梅老先生身上所懷的東西,十之八九是落入了我手中。
“過不了三個月,便有一個江湖豪客尋到我家中來。來人禮貌周到,說話吐吐地不著邊際,後來終於吐
了來意,他說有一張大寶藏的地圖,是在梅老先生手中,這時想必為我所得,請我取出來,大家參詳參詳,如果找到了寶藏,我得七成,他得三成。
“梅老先生給我的,乃是一套修習上乘內功的秘經,還說了幾句劍訣,說是什麼‘連城訣’,那不過是幾個數目字,此外一無所有,哪裡有什麼寶藏的地圖。我據實以告,那人不信,要我將武功秘訣給他看。梅老先生鄭重叮囑,千萬誤傳匪人。我自是不允
出,那人怏怏而去。過不了三天,半夜裡便摸到我家裡來,跟我動上了手,他肩頭帶了彩,這才知難而退。
“風聲一洩漏,來訪的人越來越多。我實在應付不了,到得最後,連萬震山也來了。我在荊門老家耽不下去,只有一走了之,隱姓埋名,走得遠遠的,直到關外牧場去幹買賣牲口的勾當。這麼過得五六年,再也聽不到什麼風聲了,心中記掛著老家,便改了裝,回到荊門來瞧瞧。哪知老屋早給人燒成了一片白地,幸好我也沒什麼親人,這麼一來,反而乾淨。
狄雲心中一片惘,說要不信吧,這位丁大哥從來不打誑語,何況跟他親如骨
,何必捏造一番謊言來欺騙自己?要信了他的話吧,難道一向這麼忠厚老實的師父,竟是這麼一個陰險狠毒之人?
只見丁典臉上的肌不住跳動,看來毒
正自蔓延,狄雲道:“丁大哥,我師父跟太師父的事,咱們不忙查究。你…還是仔細想想,有什麼法子,能治你身上的毒。”丁典搖頭道:“我說過叫你別打岔子,你就靜靜地聽著。
“那是在九年多之前,九月上旬,我到了漢口,向藥材店出賣了從關外帶來的老山人參。藥材店主人倒是個風雅人,做完了生意,邀我去看漢口出名的花菊會。這花菊會中名貴的品種倒真不少,嗯,黃菊有都勝、金芍藥、黃鶴翎、報君知、御袍黃、金孔雀、側金盞、鶯羽黃。白菊有月下白、玉牡丹、玉寶相、玉玲瓏、一團雪、貂蟬拜月、太蓮。紫菊有碧江霞、雙飛燕、翦霞綃、紫玉蓮、紫霞杯、瑪瑙盤、紫羅撒。紅菊有美人紅、海雲紅、醉貴妃、繡芙蓉、胭脂香、錦荔枝、鶴頂紅。淡紅
的有佛見笑、紅粉團、桃花菊、西施粉、勝緋桃、玉樓
…”他各種各樣的花菊品種的名稱隨口而出,倒似比武功的招式更加
習。狄雲有些詫異,但隨即想起,丁大哥是愛花之人,因此那位淩小姐的窗檻上鮮花不斷。他
知諸般花菊的品種名稱,自非奇事。
丁典說到這些花名時,嘴角邊帶著微笑,神甚是柔和,輕輕地道:“我一面看,一面讚賞,說出這些花菊的名稱,品評優劣。當我觀賞完畢,將出花園時,說道:‘這花菊會也算是十分難得了,就可惜沒綠菊。’“忽聽得一個小姑娘的聲音在我背後說道:‘小姐,這人倒知道綠花菊。我們家裡的“
水碧波”、“綠玉如意”平常人哪裡輕易見得?’“我回過頭來,只見一個清秀絕俗的少女正在觀賞花菊,穿一身
黃衫子,當真是人淡如菊,我一生之中,從未見過這般雅緻清麗的姑娘。她身旁跟著一個十四五歲的丫環。那位小姐見我注視她,臉上登時紅了,低聲道:‘對不起,先生別見怪,小丫頭隨口亂說。’我霎時間呆住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我眼望她出了園子,仍是怔怔地不會說話。那藥店主人道:‘這一位是武昌凌翰林家的小姐,咱們武漢出名的美人。她家裡的花卉,那是了不起的。’“我出了園子,和藥店主人分了手,回到客店,心中除了那位淩小姐之外,再沒絲毫別的念頭。到得午後,我便過江到了武昌,問明途徑,到凌翰林府上去。倘若就此進去拜訪,那是太也冒昧,我在府門外踱來踱去,心裡七上八下,又是歡喜,又是害怕,又斥罵自己該死。我那時年紀已不算小了,可是就象初墮情網的小夥子一般,變成了只沒頭蒼蠅。”他說到這裡,臉上現出一股奇異的光采,眼中神光湛湛,顯得甚是興奮。
狄雲到害怕,擔心他突然會體力不支,說道:“丁大哥,你還是安安靜靜地歇一會。我去找個大夫來給你瞧瞧,未必就真的沒法子治。”說著便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