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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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她走出廊口的男侍轉身回返，差點撞上要離開的人。他愣了神，看著戴著貝雷帽的男人。

“您要和安醫師一起去爬山嗎？”嗓音反地騰湧出口後，記憶跟著浮起——這位客人也是醫師。最近杜氏醫學中心舉行研討會，好些權威醫師現身加汀島。

“艾恩賽林在香檳山是嗎？”這名外地醫師丟了個怪問題。

男侍一時間沒應聲，五、六秒溜過，聲音正常滑出。

“您需要花束嗎？”

“不用。謝謝。”他微頷首，走到廊口，說了一句:“她對花過。”

“哈啾——”進入flore花坊，田安不好意思地鼻子，尋望花草空間裡的花神。

今天，木犀花開了，全開了。她看不到任何一朵，但覺得出來，羞澀花苞爆裂地款待人們，以它清奇之芬芳令這花坊更像城堡地下室。

那綠得深暗的長藤爬成一面面高矮牆，牆裡長出吃人似的大花和挑人心的小花。田安每次走這陣，總得花不少時間，走到盡頭，手裡也就抱了一把彩姚冶的花束，好像她在陣裡抓到壞妖。那花神——天天穿著高帝政線雪紡紗長裙當工作服的花坊老闆——何欣會幫她整治它，用緞帶、用奇妙的碎布或寫滿詩句的神秘紙張包捆起來。

聽說這花坊是請來與加汀島同一海域的蘋果花嶼之名人——湯舍設計。湯大師喜歡透過空間說故事，說新奇故事、說古老神話，這花坊融入兩種元素，視覺衝突強烈，卻詭異中帶自然。

陽光掠眼形天窗，落下報時鋒芒，人形兔雕像拿著懷錶告訴她花了多少時間在綠牆紅花叢裡魂遊。

“安醫師！”察覺外方動靜，走出工作臺的何欣顯得有些驚訝。

“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美眸直盯站在石兔晷鍾旁發呆的田安。

“哈啾！”喔！不是發呆，那表情是在醞釀一個秀氣的噴嚏。

“木犀花開——哈啾！”又一個噴嚏打斷田安想好好說話的聲音。她拉掉兩邊耳機，收進包包裡，單手挾著花朵枝梗，一面翻找方帕。

何欣回頭往工作臺了張面紙，遞給田安。

“怎麼有空來這兒受木犀花香？最近不是正在舉行醫學研討會？”帆船手特區有醫學背景的人士全為這事奔忙，她的兒子正是這樣，人難得在島上也像沒在島上。

“杜老師沒要我一定得出席。”田安找不到方帕，只得用何欣給的面紙輕掩鼻子，按著，回道:“再生醫學不是我的研究領域…”語氣含糊。

“這樣啊，那你可輕鬆了。”何欣沒多問研討會之事，接拿田安選取的花，說:“要買點木犀花回去嗎？”

“嗯，得買一些回去。”美眸瞧見木犀花泡在工作臺後方的巖壁水池，田安走過去，何欣跟著進工作臺，繼續早先中斷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造心工作。

“你戴那帽子真好看。”何欣著花，邊說道:“若若戴起來硬是少了點覺——”

“謝謝你肯割愛。”田安移開面紙，丟入充滿斷枝殘葉的垃圾桶，笑著響應。

“若若遺傳自你的絕容顏，是美女呢——”

“所以我戴這帽子也不對，當然讓給你了，安醫師。”何欣柔聲細語。

田安聽著聽著，笑了兩聲，摘下帽子，蹲近水池畔，專心選花，沒再開口說話。水池中央浸著一尊雕像，只出頭在水面，雕像上方有果樹遮蔭，枝葉懸著豔果子偶爾下垂又上提，水位也是高低漲退，沒個恆定，唯一不變不動是直立水中的雕像。這同樣是湯舍大師的傑作，聽說舀點水倒進雕像嘴裡，或餵它一顆果子，可得天機。

田安對天機沒興趣，儘管挑選攬網線圈中的木犀花。拿足花量，她眸光靈動，睇一眼水中雕像。天機有什麼好，知多必不祥，你不就是因為洩漏天機，才得永世站在水裡被頭上的果子釣釣。

她站起身，捋捋有點沾溼的長裙襬。

“好了嗎？”何欣提著水桶和噴霧罐過來汲水。

田安將花朵放進水桶中，說:“這些請與剛剛那些襯風船葛一起包束。”

“風船葛？”何欣凝思。

“不是說要買回家？”

“先去爬香檳山，回來另買一束。”田安覺鼻腔癢癢，趕緊再張工作臺上的面紙。

“我記得心對花過——”

“我今天就是要讓她打噴嚏打到跳起來。”田安擤擤鼻，壞心眼地笑道。

“讓她晃著兩管鼻水跳起來！”何欣像在看一個俏皮孩子般地瞅著她，久久，紅微緩彎抿一個柔笑。

“心也說過同樣的話。”

“我跟她學的。”田安點著頭。

“不過，我這些年有練過，她休想再像小時候那樣整我…”聲音淡了下來，神情也淡，飄煙般的邈然。

“如果她跳起來，我一定把她帶來你這兒。”最後，她如此說。

何欣頷首。

“嗯。”她們倆情很好。

像雙胞胎，每當有人這麼說，其中一個肯定會抗議。

不是雙胞胎，年齡差二十個月，二十個月的意思就是兩人之間還可以進兩人！

二十個月就是以後她會比她晚死二十個月！田安小時候總是這麼對姊姊田心說。

“現在，幾個月了？”又過了多少時間？

一季、兩季、三季…或八季？

香檳山石階步道兩側的黃馨，永恆凋謝、永恆綻放，開得讓身體終於、慢慢產生受。

“所以、所以，你不會打噴嚏打得跳起來？”倒掛的藤，懸搖一縷縷殊雅寧香，淹蓋古城牆。該開的花開得山、山頭迤邐亮麗，折光燦熠泡泡柔彩，七飛，染綴整山沒了遺址灰頹。這兒說山非山，真正面目是一座鑿山而建的城堡。城堡已古，半世紀前闢為加汀島近代英雄長眠用地。

大部分加汀島的名人埋葬在此——艾恩賽林墓地。

這墓地太漂亮，比世界上任何公園都美，綠樹長在城堡垛後走道上，草鑽出磚地，層迭出跳的各處平臺像空中花園，簡直不像墳場。那些一米高的石帆整整齊齊，一列列，每個兩坪大的嵌地石船，船首都擺花，僅只她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