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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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味不一樣…”他聽她說著，銜住杯緣，淺啜。滋味不一樣！頭一偏，他們的舌，貼纏在一塊兒。他這才真正嚐到了她請的花瓣粉紅酒滋味，像她嚐到他給的加汀島咖啡一樣。他們的舌頭，同等厲害，同等嘗進彼此心裡。

“安，你真的不想聽——”

“不想。”她著氣，手臂圈抱他的桿，柔荑摸他褲子後袋的口琴。

“戰場上，沒有風花雪月，那都是小說和電影用來騙純情少女的…”當我見到那位年輕、俊美的醫師——喔，是的，如今我已是病人——我有了強烈的覺，不是一見鍾情，是那種如果我手上有神奇的弓，我會拿一枝金箭進他心房，再拿一枝金箭進我心愛妹妹的口。

我忽然覺得，我生命最後的出征，不為煙火般燦爛的結束，而是另有使命…

親愛的海英，你必能瞭解——我希望那兩人在一起。

小帆船破曉時刻駛離港口。

海英沒趕上，那兩位仁德良醫真的放他鴿子，相偕同航高飛，留他獨坐碼頭繫纜樁，聽著盤旋獵魚船上空、伺機偷竊的鷗鳥聒聒亂叫。

一隻悠閒神氣的邏邏貓叼著魚走過他眼前，另一隻哈士奇犬，囂張地在他隔壁的繫纜樁撒。

靠！祭家海島的狗竟也會隨地便溺！他以為它們跟這島上的人——除去蘇燁——一樣，規矩有禮。

“禽獸畜生就是禽獸畜生…”他歪扯，打開手上的紙袋，拿出一個“海豚跳”——這是菜園灣“唐堂糖果店”的招牌商品，做成潑溜氓的瓶鼻海豚，甜味厚重，最適合他吃。

他將糖送入嘴。都說瓶鼻海豚是海豚界的氓，還真是氓！強烈的甜，果如其名其形，潛入他喉嚨、跳上他舌尖，漫盈他滿嘴，彷彿，是糖吃他，不是他吃糖。

那個唐堂老闆做糖像作法，聲稱糖特別甜，不只是因為糖，他還加了念過咒語、從心滴出來的。

“安醫師的在石榴花朵糖輸給這等滋味。”他再拿出一個極晶軟糖進嘴，遙望那艘早已變得渺小、渺小，比躍出曙光海面的海豚還小的船隻。

“石榴花朵糖全給你好了，你趕快載回家、載回家…”他咀嚼著糖，掏出亞麻寬擺褲邊袋裡的透明瓶子。瓶子不大，像女人的香水瓶，埃及女人的香水瓶，瓶中有信。署名給他的瓶中信，那年，漂洋過海真到他手中，是奇蹟！

都說從事深海打撈得靠奇蹟，還真是奇蹟！明明他只是個不重要的隨隊船醫，卻有贏過整團人加起來的奇蹟運。

他拔開瓶蓋，倒出捲菸似的泛黃信紙，攤開，最後一次看那褪的淡雅字跡。

他先撕掉空白部分，然後一字一字、指甲般大小地撕。

奇蹟到此為止。

奇蹟從海上來，從海上去，畢竟她也永遠出航。

他一邊撕，一邊吃糖，沒多久，糖剩最後一個，手上的信紙一小片——兩個字，他拿糖，一沒注意，那兩字從他指腹黏上糖。他看了看，沒再撕，一口吃掉，指。

加了心滴出來的，很甜，甜得穿喉鑽心。他想，他這輩子應該不會再吃這種糖。

金的陽光導引帆船進入造船廠碼頭。

安秦收好帆具後，有艘拖船駛過來作業，直接將田安這艘小帆船拖往溼塢，不用他們以槳划行。

到了一道浮箱式塢門前，拖船稍停、靠岸，駕駛請他們先下船，說不放水，要由塔式起重機把小帆船吊進乾塢。

安秦喚醒田安。

“到造船廠了，安——”田安睜開眼睛，瞅安秦一眼。

安秦說:“你還好嗎？我們到造船廠了——”大掌觸摸她額頭。自祭家海島起錨返航開始，她先是低燒三十七度，航行途中升高一度半。她吃了一匙自制的草藥膏，說是祭家海島那種從高原吹下的涼冷寒風害她冒，打個坐、睡睡就好。她請他暫時掌舵帆，結果她全程昏睡回加汀島，現在覺起來，燒是退了點，猶教人擔憂。

“沒事。”田安甜美一笑，拉開睡袋，伸展肢體。

“我覺得神好多了，謝謝你掌舵帶我回家。”背起繡著貓頭鷹的暗紅隨身帆布袋，她挎提大包小包祭家海島特產，起身下船。

安秦拿過她所有的提袋，跟著跳至浮塢登岸。

岸上的大草坪站著造船廠主管——海瑟先生，一瞧見田安，他面大大笑靨。

“怎麼了呀？安醫師——”他朗聲呼喊她。

“去哪兒冒險了？左舷有明顯刮痕，擦撞暗礁嗎？人有沒有受傷？”田安搖著頭，走近海瑟身邊，驚訝地笑道:“你把鬍子剃掉了？”頭髮也剪好短，看起來年輕了一輪。

“昨天剃的，還真不習慣。”海瑟撫撫臉頰和下巴——光溜溜的，子說這才是美男子，他卻有種不自在。

“覺好像沒穿衣服…”田安美眸朝海瑟壯實得像巖山的赤luo膛瞠睇，好笑地道:“你是沒穿衣服——”海瑟中氣十足地哈哈大笑，拍拍掛著巾的頸背。

“是是是，瞧我人老腦鈍，剃了鬍子剪了爆多的灰白髮絲，還是裝不來年輕——”眼睛瞄向安秦，語氣一昂。

“啊——好面善的年輕人…”直指安秦鼻頭。

“你是…杜罄的學生？安什麼的，對吧？”

“安秦。”安秦頷首，報上姓名。

海瑟拳擊掌。

“對對對！就是你！我記得你，很會做菜的小表。”那年，杜罄帶了六個小表回來“要錢”他無可倖免，被敲一筆。當時，隨同杜罄到造船廠船匠休息室堵他的，就是這個叫安秦的年輕人。小夥子有著令人意外的高超廚藝，利用休息室冰箱裡的鰓魚罐頭、墨西哥辣椒、冰得快凍傷的蔬果…有的沒的剩菜零食，做了多道美味下酒菜，讓他貪食貪飲，酒過三巡，樂開懷，闊大方地簽了支票給杜罄。所以，他對這年輕人——當年的小表——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