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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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那真是一幢富貴風的摩登樓,女歌手的靡靡音飄出南京路上來,裡面正是歡騰天地,百樂門不愧是上海燈紅酒綠的名之所,似是集所有紳士名緩,自是一派富麗堂皇。

門童打開玻璃大門,畢恭畢敬地道:“歡光臨!”王景誠微微一笑,回頭看了看跟在身後的驚黛。

洋裝的女子,旗袍的女子,西服男子與著長褂的男子,金髮黑髮,黃膚白膚,各人等,衣香鬢影彙集一堂,為臺上那唱歌的女子鼓掌歡呼,五彩霓虹隨臺上樂音閃爍不定,白衣黑背心的侍者手託著高腳杯穿梭在人群。

驚黛邊走著一邊看那臺上豔光四的歌手,黑絲禮服裙,香肩,手裡一把描金富貴牡丹的小香扇,扇形正遮了半張臉,一雙媚眼拋墮臺下,那臺下便是一陣聲襲人,不住地向臺上燈柱裡的美人擲花和戒指,那女子溼紅的朱含了一枝玫瑰,隨樂音款款起舞,待要開口唱時便將那玫瑰擲下臺去,卻不偏不倚,花正掉在王景誠懷中。

又是起起落落曖昧的哨音,王景誠尷尬了面,將花拂在地下,驚黛還是頭一次見王景誠這般手足無措的模樣,與想像中的大佬甚是差幾分,掩嘴笑後,又奇怪,他又當是什麼模樣才對呢?在江湖裡遊刃有餘,自然也必得是歡場高手麼?

王景誠與驚黛選了臺下不起眼的角落落坐,一抬頭,便是各懸燈數盞,華麗光,腳下柔軟,鋪了猩紅地氈,剛入坐意大利式沙發,侍者便恭敬地彎,輕聲道:“先生小姐,晚上好,請問要點什麼?”王景誠笑道:“兩杯白蘭地。”侍者道:“好的,先生,請稍等。”說罷,便揹著手轉身離去。

此時,舞池燈火燃亮,臺上的樂音靜止,胖胖的主持人上了臺把著麥克風道:“先生們女士們,你們還想一睹黑牡丹的風采嗎?”臺下觀眾如痴如狂。

“讓她再唱,我們要聽‘夜上海’的歌”

“來一首夜來香!”

胖主持道:“安靜安靜,黑牡丹再獻一曲,但不是‘夜上海’,有先生點歌嗎?”臺下卻仍嚷叫著,黑牡丹唱夜上海,快出來唱。胖主持巡視一週,驀然見一個長褂男子站起了身,胖主持渾身一顫,便見場下的侍者用托盤託著紙條兒上來,胖主持打開紙條,上面用正楷極是端正地寫著歌名…相見不恨晚,落款是裴志坤,胖主持一抹腦門的汗,對著麥克風道:“裴先生點的是相見不恨晚,有請黑牡丹!”臺上的爵士樂頓時響起,掩去了那想聽夜上海而聽不成的叫罵聲。

王景誠啜了一口白蘭地,對驚黛道:“裴志坤在上海呢!”驚黛順著王景誠的目光,才見遠處那面目模糊的男子,彩燈閃弋,只可看見大約的輪廓,他身後站著數名黑衣男子,想必保鏢隨身。驚黛頓了頓道:“你不是要從這人身上下手麼?或者我可以幫上忙。”王景誠意外看了看驚黛。笑道:“這裴爺還需細想了再下手,況且我也不能讓你冒這個險,接近他的女子,都沒個好結果,我不希望你去。”話說著,那黑牡丹上了場,又換了一身禮服,寶藍旗袍緊緊箍住玲瓏身段,旗袍分叉極高,只稍抬腿,便是昭然若揭的樣子,極是妖嬈冶豔。

那裴志坤正大好興致地觀看百樂門紅人歌女黑牡丹的表演,嘴裡叼了雪茄煙,隨從便即刻擦燃火柴,裴志坤了一口,黑牡丹美豔的模樣在吐出的菸圈裡,如是披紗,不咧嘴一笑。恰時,一身雅灰西服的男子端了酒杯笑意地朝自己步來,裴志坤定晴辨認,正是聞名上海灘的斧頭幫王景誠,九爺的得意手下,而自己雖是在他地盤上,但無論如何,他裴志坤是軍隊響噹噹的人物,身擔官誥,比那些社會幫派自然風光不少,便打定主意佯裝不曾看見。

王景誠何曾不知他的把戲,也拿捏了該有的火候,不卑不亢地步近裴志坤,對他舉杯笑道:“想不到裴爺好興致,何時來的上海?怎麼不通知我斧頭幫,也好生讓我們款待裴爺呀!”裴志坤這才站起身來,望了望王景誠笑道:“哎呀,原來是斧頭幫的誠少爺,裴某不過是來上海玩玩樂子,你知道,北平哪裡有上海這等繁華熱鬧,也不像上海好氣候,所以就告了假來了,又怎敢驚動了九爺大駕?呵呵,九爺近來如何?”王景誠笑道:“裴爺看你說的,你來上海還不是看得起我們這兒,九爺一向忙於幫內事務,不好出來走動,所有遊都由我來承辦。”裴志坤示意王景誠落坐,又道:“神龍猶可見首,而九爺我看比神龍還要神秘,是見不首更見不著尾呀,玄乎玄乎!我這次來了上海,九爺怎麼也得給個面子吧?”王景誠坐了裴志坤身旁,鳳目在霓虹燈閃爍裡辨不出其意,卻仍是笑意缽滿了道:“莫非是裴爺瞧不起我王某人?那裴爺也太不給王某面子了!”話音剛落,忽聞一聲嬌軟的嗔怪:“誠少爺才真是不給人面子呢!”王景誠扭頭一看,正是那黑牡丹,原來曲子已經唱完,她已下得臺來,手裡捧了滿是觀眾獻的花,她卻是不在乎似地,話說著便將那些花全扔在沙發上,自己便軟軟地靠著裴志坤坐下了,風姿翩躚,王景誠笑道:“牡丹小姐,人人想一親芳澤都求之不得呢,我王某又如何敢不給牡丹小姐面子?”黑牡丹卻媚態十分,一雙桃花眼溜溜地佯裝生氣,瞪了瞪王景誠,轉瞬又即脈脈含情,嗔道:“誠少爺這麼快就忘了方才拂掉我的花兒了麼?”王景誠不一笑,道:“牡丹小姐這不是要折煞我麼,眼見臺下觀眾都巴巴著盼著你的花兒呢,卻落到我懷裡來了,我還不得讓人分成幾塊扒來吃了?”裴志坤手指抬起黑牡丹下巴,笑著看了看,卻對王景誠道:“誠少爺卻是言重了,這是誰的地盤呀,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說罷卻伸手一捏黑牡丹的大腿,那黑牡丹極是膩著聲地嗔了嗔。

話說得那麼謙和,卻在說話間放蕩形駭,實則是挑釁。言下之意是說,只有裴某人我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王景誠垂目一笑,仰頭飲盡那杯中的白蘭地,笑了對裴志坤道:“裴爺,你便玩好,有什麼需要招呼的,你便報上我的名,這方圓十里八里的,還不敢虧了裴爺。”說罷站起身來便離去了,如此對手之戲他已全無繼續的興趣。

那黑牡丹卻依依地巴望了王景誠的背影,眼內是百般款留的情意,卻只是當著裴志坤的面不好直說出口,只得恨恨的不甘心似的模樣,奈何那裴志坤枯老的手又摸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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