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漫寫胭脂畫卓妍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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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頭掛上來時,整個蘇州城便晴光朗然了,晨霧濃白化開,成了花草葉上的水珠印子,滴滴濡溼衣裳。
街上鋪子陸續開張,夥計吆喝,市集也就漸次熱鬧了。前線戰火尚未燃燒到蘇州城,這蘇州城依舊是個深閨裡的閨女般,寧靜祥和過自己小子。茶樓酒肆仍不乏飲客,只是飲客口裡的江山天下不復了以往高談闊論裡的蔚然大氣,
本鬼子鐵蹄踐踏東三省,蘇州離前線尚遠,但城裡的老少爺們已覺氣短
悶,戲樓裡唱起穆桂英掛帥,一曲唱罷,烈烈掌聲四起,似雄心壯志的找到破口子傾洩。
女子們仍是聽戲、嗑瓜子、嘮街頭巷聞,或者拿了碎銀圍著胭脂攤子嘰喳個不消停。
街角賣胭脂的老實瘸子,被四五個女人圍著,好生手忙腳亂。
“杜瘸子,上次買你的胭脂直掉,害得我!”少*婦杏眼圓瞪的。
杜瘸子只是一直嘿嘿笑,道:“家裡婆娘熬的胭脂成是差了些,但是…便宜是不是?”少*婦啐了他一口:“還便宜,只是一盒就花了我一吊。”杜瘸子還是笑:“一吊還不便宜,看看人家小桃紅的,一盒普通的金花胭脂得賣一錠銀,那個…才叫貴。”旁邊的小姐道:“小桃紅的成
多好,我用過,從不掉
脫妝的。”說罷,四五個女子一致稱讚,這一邊說了,便將手裡挑撿的貨
一一放下了,棄了杜瘸子的攤子,結伴往小桃紅的鋪子嫋嫋去。
小桃紅胭脂的鋪子與四鄰的鋪子便不同了,從不開店門,只是支了一個小窗口做買賣,鋪子掌櫃是個女子,從未出來過,連唯一的小夥計出門都戴了低低的寬沿帽,恁的神秘。這便有了傳聞,傳有人見過那小桃紅女掌櫃,醜如夜叉,鬼面嚇人,店裡那小夥計是掌櫃胞弟,偶爾有見,清瘦蒼白的模樣,臉上左邊是暗紅蝴蝶斑,生下便有的胎記,突兀難看了些,說醜倒還算不上的。
那些女子來到小桃紅鋪前,鋪面金粉勾勒了楷書“小桃紅”三個字,怎看的都是雅趣。一人嘭嘭拍響那小窗口,隨即小窗呀一聲支開,少年夥計裡面問:“姑娘,要買哪款胭脂?”為首的少*婦湊近往裡瞧,一片漆黑的,如是窟窿。夥計又道:“姑娘,你要哪一款我拿給你吧,你這樣也看不著的了。”少*婦知是自己偷窺不成,面容有了尷尬顏,清咳了幾聲,道:“掌櫃的,可有新近的胭脂款?”夥計嗓音一聽便知是少年:“新近出的款式是石榴暈,
淺了些,但水頭足,適合秋冬天的燥皮膚,姑娘要不要來一盒?”少*婦聽得心動:“拿來看看?”不稍等多時,夥計一雙白淨淨的雙手便捧了一個錦盒伸出窗外,墨綠綢盒上繡的正是顆顆石榴,針線
緻得堪稱一絕,打開盒子,幽香陣陣,那抹檀紅喜得幾個女子愛不擇手。都說小桃紅胭脂了得,再醜的女子,抹了小桃紅的胭脂瞬間便可豔麗灼目,真真不曉得這小桃紅鋪子用的是什麼絕技熬得出這豔
無雙來。
少*婦問那夥計:“這盒石榴暈可值多少錢?”少年道:“還是老價,一錠銀。”女子裡頭年紀稍長的,面不屑:“這麼薄薄一塊脂,也要一錠!太黑了!”那夥計也不惱,笑道:“姑娘,小桃紅經營胭脂那也是一百多年的老字號了,你可說值不值這個價?”拿著胭脂盒的少*婦已喜得脫不了手,便咬咬牙,將一錠銀
進小窗子裡。其他幾個只是揣了幾個銅錢,買不下這名貴胭脂,一時爭相看著少*婦手中的錦盒,少*婦便得意起來,道:“這小桃紅可是真沒得說的,聽說上海錢莊的掌櫃都來買,送給小情人的。”眾人嘖嘖聲起。
這當口,少*婦腋下卻鑽來一個嬉皮笑臉的涎臉:“杏姑娘,你給我做小情人,我也送你小桃紅賣的胭脂,如何?”眾人皆嚇一跳,原來卻是那出名的混混苟興。
那喚作杏的姑娘啐了他一口:“呸,就你?沒餓死在街頭算你走運了!”說罷,攜了眾姐妹揚長而去。
鋪裡的那少年夥計也暗笑了把窗子放下。方才轉身便聽到屋內的驚黛喚他,忙放下手中銀錠進去,便見那爐上的罐子已然咕嘟地響,白汽飄散,驚黛拉了他的手湊近看,那罐內膏脂沸騰,驚黛道:“赤英,你看這罐牛脂煮到這時便剛剛好了,拿銀匙攪拌的程度是以拿起銀匙可將牛脂拉成絲為準,再煮便不行了。”說罷,便拿了一隻銀匙將那牛脂勺起倒下,果然傾下如細絲玉線般,赤英笑道:“姐,蘇州城的胭脂就數咱們小桃紅最好,虧得小桃紅百年字號還有人嫌貴呢!”驚黛便是小桃紅掌櫃,果然不美,一身軟煙襟衫,
前密密的盤扣一直頸部扣下去,模樣卻不是與外界所傳的夜叉般不堪入目,與赤英相反的,她棕黃臉
的右臉頰也是絳
蝴蝶斑,姐弟兩人一邊臉對稱,又是做的胭脂生意,為避謠言,乾脆躲世隱居,大門不出的。這特殊印記自打出生便有,而奇的是,在戰亂中逃難而亡的雙親,臉上皆有這蝴蝶斑。
驚黛只是一笑了道:“赤英,就是因為最好,買賣要做成也便要學著乖順些,咱倆姐弟如何立世,低調總是沒錯的。你要好好學如何製作胭脂才是,但憑了姐姐一個人,總是力不從心去管這小桃紅的鋪子。”說著便拿起一旁被搗碎成汁的玫瑰倒入罐內,繼續攪拌“方才說這牛脂,煮到這個火候便剛好了,再煮水份失了太多,這樣胭脂敷在臉上便容易脫落,水份太多了又不行,令人覺得油膩。”頓了頓,又道:“一罐這牛脂,加入二十瓣玫瑰花瓣搗碎的汁便夠,這樣便均了。”赤英仔細看了,一一記下,驚黛又將銀匙細量,仍是以拉絲為準,這時才加入紅藍花搗碎的汁,又一同加入硃砂末。赤英問:“姐,這紅藍花有紅黃顏,如何瀝淨呢?”驚黛道:“紅藍花控制
澤,便是控制胭脂的顏
了,如要明亮些,便將黃
放多點,這胭脂
便是淺絳,如若濃些,便將黃
瀝得乾淨,胭脂
便成了赤貞
了,赤貞胭脂濃豔,戲樓與青樓方才要,一般人家的小姐
,極少要這樣的,都偏愛素些的淺絳的了。瀝淨兩
法子倒也簡單,你可曾看到紅藍花汁沉澱後是紅黃兩
分了上下層的?黃上紅下,便可拿了一塊白紗布將黃
汲去也就是了。”最後放了葵花油與桂末,又咕嘟了一陣,驚黛忙滅了火,將罐子不斷澆以冷水,那熱的一罐膏脂便滋滋冒了汽迅速冷卻凝固,赤英幫手著將那半凝固了的胭脂勺進錦盒內,一一排列著,再任其風乾。桌上滿是幽香粉紅的,生生的好看。
赤英把玩著那些錦盒,驚黛清了爐灶,方才出得屋來,對赤英道:“赤英,你仔細收拾了,晚上我們上山,今兒季候的紫蘇可以採摘了。”赤英聽罷,雀躍而起:“姐,真的?晚上我們要上山?”驚黛見弟弟興奮如孩童,笑道:“看把你美得,你可是忘了?下個月彭府小姐出閣,已經訂下咱們這的胭脂水粉了,現在的紫蘇正是最美的,我是想做一式紫蘇胭脂給人家呢。”赤英扁扁嘴,道:“要是天天都能上山就好了,在這小鋪子裡頭,真是憋悶死人了。”驚黛不無惆悵:“赤英,姐又何嘗不想,咱也能像人家小姐姑娘那樣,逛街遊玩,但,我們這般模樣的,只怕是趕走了小桃紅的客人了,哪有做胭脂的人長成這樣的?豈不是自砸了招牌?”赤英吐了吐舌頭:“姐,我知道的,我這就收拾去。”說罷便出去了。
待暮靄濃灰近黑時,驚黛與赤英便背了包袱出門,兩人臉上均是一張薄蟬絲織就的面具,不可辨五官表情。
夏末初秋時節,山上景緻正漸次蕭瑟,小山果簇擁而結,紫黑的山棯果顆顆飽滿,驚黛摘了兩顆扔進嘴裡,只覺得甘甜無比,便喚了一旁正撥衣服上棘刺的赤英幫忙採摘。赤英見了一蓬一蓬的小野果,也不顧衣服上的棘刺了,便摘了果子往嘴裡送,大呼口。驚黛便笑道:“別隻記得吃了,這些山棯果也是極好的胭脂材料呢,摘了這些我們要趕緊往山
去,月落的時分我們便要回去,夜裡山中總究是不安全。”赤英試去
在嘴邊的紫紅果漿,笑道:“姐,有我保護你,怕什麼?”半弦月漸升至山
,起了夜風,瑟瑟地吹著也甚
了涼意。赤英手裡打開了小手電,與驚黛兩人往山
去。紫蘇如驚黛所言,果然開得喜人,只是那紫紅花兒並不及白
的美麗,但只有濃夜裡的
水重,紫蘇花
收了月夜裡的
水方才水靈。
驚黛細細看了這些花蕊,對赤英道:“晚上秋濃了,紫蘇花
足了水份,是極養皮膚的呢。”赤英卻笑道:“姐,你可知道我此刻想的是什麼?”驚黛自然不知:“大夜裡的山上,你能想什麼?我可只想摘了花便快快回去,別遇見什麼野東西才好。”赤英嗔著說道:“姐,你也太不
漫了,只想著摘花做胭脂,我想的是我們能不能遇上狐仙什麼的,也好長長見識看那狐仙是不是真的長成絕世模樣?”赤英終究是孩子氣的,驚黛一邊摘那紫蘇花,一邊道:“就你腦子成天不著邊地想些雜事,你想想,這大晚上的山裡,真有什麼狐仙來,看你我這般模樣還不給嚇跑了?”說罷,兩人都噗地笑了。
兩人正說笑著摘花,忽地一陣風送來呻。驚黛壓住赤英雙手,一動不敢動,只是側耳聽什麼動靜,赤英表情似驚似笑,如若是說:“看吧,狐仙真的來了。”驚黛不理他,蹲低了身子在紫蘇叢裡。風一陣呻
聲亦一陣的,兩人拿了傢伙,便悄身往前去。而呻
聲消失,令人心疑剛剛的聲響如是夢囈。
姐弟兩隻是一前一後地半貓了身,只可恨野花野草的及膝高,持了手電也難看明有何物事。這般走了不遠,再無聲息,驚黛站起來環顧喃喃道:“難道剛才聽錯了?”赤英一邊道一邊四下走看:“姐,看來狐仙真被我們嚇跑了。”話音剛落,卻踢著了什麼似的,再踢,那黑呼呼的東西只覺得了軟綿綿的,斷不是石頭,赤英彎下身湊近了瞧,由下至上的手電漸把那東西照個清楚,這一看,赤英卻忽地一聲“哎呀媽呀”便嚇得跌坐在地。
驚黛見罷便跑前來拉起赤英,護在身後,將手中的電筒照去地上的東西,只見了是衣衫破爛、血跡斑斑的人!驚黛將那人半俯了的身翻過來,一臉的血,早幹了,糊在臉上甚是嚇人。驚黛將手試在他鼻息處,微弱呼著,可見並非死屍。驚黛決意道:“赤英,這人傷得太重,救人要緊,先不管他來歷了,快快揹回去治!”一路上姐弟兩人輪
了將那人揹回。夜
作掩,也並無人撞見。敲更漏的喊聲遠遠傳來:“天乾物燥,小心火燭。”這喊聲令秋夜如是不醒的夢境般恍恍惚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