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爸爸許世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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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個將軍一桌席。
許世友,我的頭皮剃得閃出神秘青光的父親,望著揭了蓋的茅臺酒瓶,笑細了眼。兩隻血與火洗煉過的厚重的手掌親切地撫過腹,又兜回來
叉著手指滿懷喜悅地按在心口窩。幾十年後我想起那情景,便同時想起《少林寺》中的“名言”:“酒
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他舒服地哼哼有聲。那盤子裡的辣子雞像芭蕾舞演員一樣苗條可人;汽鍋裡的辣子鴨,貴夫人一樣豐腴白
;還有鋪一身尖辣椒的紅燒鯉魚,瘋狂歌女一般張圓了略帶野
的嘴巴。於是,父親的哼哼聲便在我耳中有了詩意。他喜歡哼哼著
詩,講述過負傷後那
詩一樣的哼哼可以使人進入修煉的最佳境界,終於涅槃一般,美妙極樂無比…
我透過汽鍋上嫋嫋浮升顫動的水霧望著父親,那時的心情用成人後的語言來表達便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八歲奪過土匪的槍,八歲出家當和尚,十六歲學成下山,十六歲赤手殺人;戎馬六十年,七次參加敢死隊,八次負重傷,偏偏又能詩,親手寫出四十萬字文章留人間。我的傳奇的父親,他已經小山似地立起身,腿關節軋軋作響!
“人生得意須盡歡…”父親不清不楚地哼哼著,忽然乾脆響亮地罵一聲:“媽了個×的,開始吧。”於是,滿桌粲然。酒未酣,興已起。
“牛首山上打來的野雞,長江水裡打來的野雞,魚是我自家池塘裡撈的,飯菜是我自己種地收穫所得。”父親將手在桌面上劃個孤,便將酒菜的腥香一陣風似地送入每個將軍的鼻孔“只有茅臺酒是花錢買的,算是我請客。”將軍們都坐上首,我們幾個“小崽子”坐下首。貼近我的將軍方頭闊面,由於後面發生的事不宜提名,姑且叫他方叔吧。
“哈哈,”方叔笑了,指點著可愛的雞鴨魚:“許司令,許和尚,五戒十善你破了兩戒,難成正果囉。”
“少林寺的武和尚不在五戒中,自唐太宗便有定論。”父親掄掌一指“來,斟酒。”衛兵應聲出動,圓敦敦的瓷瓶小心翼翼捧在手,一個立正一杯酒,五個立正便將晶明透香的酒注滿五個酒杯。
父親將一隻大白碗放在雞鴨魚圍拱的茶托中心,然後端起酒杯祝酒:“能喝不能喝,三杯以內倒不了人。三杯以內,滴酒罰一碗;三杯以外,各隨其便。”他左手示意大家起身,右手的酒杯便轉著圈碰去:“來,乾杯!”一陣叮噹聲,現在想來頗有些楚文化的遺風,就是那種輕擊編鐘的音韻,正覺得悅耳,卻又傳來咕咚一聲響,父親已將空酒杯倒垂於手下:“喝酒能看出人是不是忠厚老實。”忠厚老實的父親空酒杯裡沒落下一滴酒。
四個將軍面面相視,便有一位壯聲壯道:“許司令不減當年,咱們也是條漢子。來,幹了!”四個將軍或咕略直灌,或長
而盡,或如喝中藥般艱難下嚥,痛快不痛快,瀟灑不瀟灑先後乾了杯。
“吃菜,”父親豪興初起“斟酒!”衛兵又開始立正,衛兵又開始敬酒。誰也沒有正眼看這個衛兵。許司令的身邊自然不會有女人斟酒,也無須女人增添彩。這裡的一切都如兵營一樣硬梆梆鏗鏘有聲,使文人領略到武威,使武人
懷金戈鐵馬的歲月…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父親早又舉起杯“來來來,將進酒,杯莫停。幹!”父親壯的脖頸一伸,咕咚之聲如雷貫耳。懾於先聲奪人之氣,方叔怯酒了。別人剛剛乾光第二杯,父親已經在灌第三杯。於是,方叔將杯中酒傾了一半在後勤部副部長的杯中,作勢作態吃幹剩下的半杯。
父親本是仰面乾杯。方叔捕捉“戰機”動作比打地道戰還隱秘。可是父親推金山倒玉柱般地歪靠著椅子,搖頭噴出一團團酒氣“不忠厚不老實,不是條漢子!”
“不信你許司令長了三隻眼。”方叔決心不認帳。
“我多長四個眼呢!”父親摸完身子摸股,那裡不是槍眼便是刺刀眼。
“國民黨恩寵你。”
“嘿嘿,我就恩寵你。”父親傾身抓過雞鴨魚圍拱的白瓷碗,放置面前。茅臺咕咕叫著鑽出細瓶口,又嘩嘩唱著在白瓷碗裡翻跟斗。父親那張臉便如鼓湧的酒花一般笑的粲然:“鐘鼓饌玉何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你是自找喲。”
“倒吧,倒了我也不喝。”方叔親見地那油滋滋的野雞
股,咬嚼得嘖嘖帶響。
“沒事,吹掉腦袋不過碗大個疤。”
“砍掉腦袋也不喝。”
“留下人頭幹革命,留下這碗酒可不好做人。”
“不做人也不喝。”
“吭!”父親朝椅背上一靠,悶悶咳聲響。
於是,不起眼的衛兵脫穎而出,臉了。
“首長,您還是喝下去吧。”衛兵在方叔身側立正,身體和身影活脫是三角板的兩條直角邊。
“媽的,我說許和尚沒有三隻眼麼。”方叔笑罵出聲:“原來是你這個小鬼搞特務盯梢。”
“首長,做人要忠厚,喝酒要老實。”衛兵正經得令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方叔的臉便如燙過似的蛋殼一般紅將上來,又愛又惱地欣賞那無地自容的小衛兵:“啊哈,你也成個人物了!什麼時候輪到你來講話?”他將那“直角邊”幾乎成了“斜面”才心滿意足地念出解咒:“還不下去!”
“首長,你喝了我就下去。”不識抬舉的衛兵喃喃。
“混蛋,滾!”
“首長喝掉我就滾。”
“我揍你個…”方叔的手被人扯住了。一個將軍勸父親:“許司令,鬧過分了,鬧過分了。都快五十歲人了,不比當年在大別山。算了算了…”父親靠在椅背上只是笑,看戲一般。那兩位將軍正在推他的小衛兵:“你怎麼沒眼呢?下去下去,這種場合也是你好湊熱鬧的?”衛兵只差哭了,卻頑強而又狼狽地笑:“總得讓許司令下臺階呀。”他掙扎著抓起酒碗:“首長,讓我替您喝了吧。”將軍們鬆開手,大眼對小眼,又共同對準衛兵。衛兵叉步擎碗,頭與碗相對運動,我的心便為這個運動配上了隆隆驚雷般的聲響。當兩片紅
夾住雪白的碗沿兒,喉嚨深處那咕咚的響聲便在飯廳裡迴盪。他喝得太老實,沒有酒
出兩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