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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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府的邀請立即獲得金陵池家的熱烈回應,在四月中旬正好是採收臘梅的時節,人車浩蕩的來到京城。

那街上的人見車輛紛紛、人馬簇簇,都好奇的站在兩邊觀看,七言八語,比手畫腳,就像看廟會似的熱鬧,只見那騎着銀鞍白馬的管事,領着一主子乘坐的罩蓋珠矯卉蘭車,而丫環和嬤嬤們分乘的三輛車緊隨在後,最後是載物品用具的馬車和兩名侍傭跟隨其後,浩浩蕩蕩,一路來到東方家的正門口。

池家在金陵是赫赫有名的大商賈,東方家見如此陣勢不敢稍有怠慢,由東方傑親自接,命二十來人從旁協助將眾人安置在往南的紫菱院內,待主子入內更衣,稍作休息後,才在光明大廳做正式的見面。

三個月前,東方傑在此處接見路小瑤,而今又在此接見崔雪兒,只見門外走來一美人,身穿錦衣玉服,雲堆罩耀珠,當真華美豔麗之拯,移步如標,來到當中,恭恭謹謹的行禮問安。

介蘭見了真是打從心底的喜歡,特別喚人抬椅賜坐,然後説了些稱讚的話。

“不知小姐身上的金鎖片,可否借來一看?”介蘭忽然冒昧的問。

她微笑點頭,立即自頸項取下鎖片,由丫頭遞上前。

介蘭仔細翻看,一面用手擦摸,接着笑着一連迭喊:“沒錯,沒錯…是這方金鎖片。‘前緣今定,天賜佳偶’八字,是我親筆字跡由師父刻造,半點不能作假呀!”説着眼眶倒濕了,介蘭上前挽她的手嘆道:“雪兒,雪兒,你真的是雪兒。你讓咱們足足盼了十五年,怎忍心到今才現身呢?”崔雪兒望着她,只是垂淚,眾人見了也覺心傷。

東方傑走上前,安的説:“好不容易見了面,怎反倒哭個不停?還是坐下來,大家好好聊聊。”説着連忙扶起母親回座然後又問:“雪兒妹妹,十五年前究竟遭遇了什麼?你快説一説,好解了大家的疑惑。”崔雪兒趕忙用手絹抹了抹淚,即刻説“十五年前的夜裏,雪兒正睡着,忽然被一陣叫鬧聲吵醒,我朦朧睜眼一看,正好看見平哥哥往下跳,轉眼沒了蹤影,我一驚便大哭起來,才發覺自己莫名其妙的上了馬車,我不依就直嚷着要找爹孃找哥哥,但趕車的管家怎麼也不肯,只留了嬤嬤去追哥哥,帶着我和香荷急趕馬車出城門口,哪知…”她低一聲,淚珠便奪眶滾落,旁人聞見深心酸也不忍目睹,她抹乾淚痕又繼續説:“哪知出了城門不過幾里路,也許是天黑路暗,也許是管家一時不察,馬車一個不小心整個翻落山崖谷底。”説着淚水撲簌簌的滾下來,“當時我人小身子也輕,幸運的彈出馬車落荒草上只受了點輕傷,可憐那管家父女,他們…他們相擁隨着馬車一同掉入山谷。”人人唏籲不已,路小瑤更是臉灰白。

“我在荒野裏又哭又喊喊啞了嗓子,直到天亮,才讓一個出城門的人家給救起,他們就是金陵的池家夫婦,那時,我天天嚷着要回家,要爹孃要哥哥,但他們夫婦倆借言迴避,或是哄騙一番,直到我十歲那年,他們才肯老實告訴我,説我全家在我出事那夜就已全遭殺害,我不信,還央求他們領我回鄉看,結果…祖屋已成廢墟,祠堂裏供着我爹我娘我哥和其他所有親戚的牌位,我這才…才不得不信了這個事實。”崔家一百二十八條人命全由東方老爺收殮安葬,而且為保安全,還假造了崔平的牌位。

“傻雪兒。”介蘭心疼的説:“你無依無靠,怎不來京城投靠東方家?難道你忘了東方伯伯和東方伯母當是如何疼愛你了嗎?”白靈,水靈以及一干女眷們俱在旁垂淚,惟獨路小瑤一人,直瞅着崔雪兒,臉愈加凝重。

崔雪兒搖搖頭:“我怎敢忘呢?只是池家夫待我恩重如山,夫人那時身子抱羌,只盼着我陪她説笑解悶,所以就擱下來,直到…今年年初,老爺有意將我婚配人家,我這才…急將已訂終身的事給全盤説出。”説時,她臉已紅了。

介蘭咯咯笑説:“好好好,終歸是屬於咱們東方家的人,一顆心總向着咱們,想着咱們,也不枉疼你一場。”

“池家老爺疼惜我,怕我失蹤多年引人猜忌,就讓我先寫封信來,我左思右想卻不知該從何説起,忽然望見身上的金鎖片,就提筆寫下‘前緣今定,天配佳偶,十八金玉盟’等字,想不到東方家立即懂我心意,寫信又派人邀請,雪兒真是受寵若驚,真不知如何回報眾人的盛情?”介蘭樂極了,她撫着手,興高采烈的説:“當真是前緣今定,這寫信和邀請的主意都是傑兒想的,想不到真能讓歡喜,這表示你們倆心靈相通,註定有緣。”

“當真是這樣嗎?”她嬌嗔,眼珠一轉向東方傑拋下一個深深的注視,驀地,垂下面首笑得又甜又美。

大家都笑起來了,廳裏頓時熱烘烘的。

“那池家老爺和夫人怎麼不一同前來作客呢?”介蘭問:“十五年將你調教成大家閨秀、氣度雍容,咱們該好好謝他們才是。”崔雪兒起來對介蘭福了福身,落落大方的説:“謝謝夫人的稱讚和關心,只因池家老爺年事已高,不宜長途跋,池夫人也不便出門,不過他們代雪兒向東方家的人問好,還備了禮物要送給大家。,’説着就轉身吩咐丫頭和嬤嬤,將備妥的禮箱抬上來。

“哎呀!兩家都快成了一家了,何必這麼客氣呢!”介蘭忙説。

“該的、該的!”崔雪兒銀鈴似的笑語滴溜溜的轉,她説:“也是雪兒的一份心意,給大家的見面禮,只盼莫嫌才是。”遣丫頭和嬤嬤去給下頭的人派紅包,自己則親自給主子送禮,給東方老爺和介蘭是對晶瑩剔透的玉如意,給大少爺東方白的是金麒麟,由大少爺的丫頭罩續代收,給二少爺東方洛的是金筆宵硯,由大少爺的丫頭綺紋代收,給三少爺東方傑的是寶玉一塊,給白靈和水靈的是江南織造和彩段數匹,給崔平的是白玉塊和御酒數瓶。

“素聞四公子好晶美酒,特取幾瓶宮中瑤酒請公子品嚐。”崔雪兒笑盈盈的説。

崔平聞言一怔,呆問:“你喊我四公子,難道你不認得我是誰了嗎?”崔雪兒蹙眉不解,納悶的望着他。

介蘭趕忙走下來,直説:“他就是你的親哥哥,崔平呀!”她渾身一震,張大眼睛人以置信的看着他。

“你是平哥哥,你…你沒死嗎?”她吶吶的問。

“當然!否則怎能在這兒和你談笑説話呢?”崔平高興的挽起崔雪兒的手,眸子不覺朦朧,“原來你沒認出我,難怪待我總是客客氣氣的,生疏的,想起小時,平哥哥最愛陪你玩哄你睡,不知道你還記得嗎?”崔雪兒仍未從震撼中恢復,她生澀的回手來,不好意思的説:“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説?知道平哥哥未死,我當真是又驚又喜,但雪兒腦子裏有的只是哥哥小孩時的模樣,如今突然變了這麼大個兒,我實在有些不知所措,着實嚇了我好大一跳。”説時淚便湧了上來。

崔平撫了撫她的頭,噙着淚笑説:“對呀!十五年了,雪兒也成了美麗的大姑娘,平哥哥心裏也是又驚又喜,複雜得很,也有好多的話要對你説,卻又不知該從何説起?唉,十五年,真像是一場惡夢,如今我們兄妹總算是團聚了。”崔雪兒點點頭,又忙問:“既然平哥哥安然無羌,那隨你身後的嬤嬤…她可安好?是不是也在東方府中呢?”崔平搖搖頭,悲痛的説:“嬤嬤帶着我來到京城投靠東方家,本過着安靜舒適的生活,但她心裏總掛念着丈夫和女兒,鬱鬱寡歡,過沒兩年便抑鬱而終。”崔雪兒乍聞,嗚咽一聲便哭了出來。

嬤嬤本是雪兒的媽,打小疼她比疼親生女兒還來得緊,也莫怪雪兒會如此傷心悲痛,崔平連忙柔聲安,也不潸然淚下。

介蘭見了好不心疼,趕忙上前安兩人並且説:“我知道你們兄妹倆有好些千方百計要説,不過雪兒舟車勞頓,又經過這番折騰,身子只怕會不住,還是先回屋子裏歇着反正來方長,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這一提出,無人有異議,崔雪兒順從的告退回屋子,介蘭和一干女眷們也出去了,只剩東方傑、崔平、白靈、水靈、路小瑤等人,婢僕們開始七嘴八舌的討論闊氣的未來三少,廳裏就熱鬧了起來。

“太好了!雪兒終於回來了。”崔平興奮的嚷。

“這麼説,你已認定她確實是雪兒嘍!”東方傑問。

“當然!”崔平睜大眼睛:“怎麼?你認為有不妥嗎?”他搖搖頭,“不是,我也説不上來,事情似乎太順利反而讓人覺得奇怪。”崔平哈哈大笑,猛拍他的肩頭,“還奇怪什麼呢?雪兒將一切代得清清楚楚,而且還有金鎖片為證,她不是雪兒還會是誰呢?”

“只怕是過分清楚了。”這時一個聲音高高揚起,大家都吃一驚紛紛將眼光投注在説話的路小瑤身上,她站在那兒,臉上掛着淺淺的笑。

“什麼意思?”崔平問。

“請問崔少爺,你對小時候的記憶有多少?有多深?”她反問。

他蹙起眉頭,“該記的、能記的、會記的都記得。”口氣明顯的不悦。

“三歲呢?那時的記憶又有多少?有多深?”崔平一怔,沉默不語,更顯不快。

路小瑤接着説:“説實話,我並不認為三歲的小娃兒能記多少事,然而這位崔雪兒小姐不但記得當夜所發生的每一件事,還能詳述細節,也不忘與東方家的婚約,很難想像一個三歲小女娃兒能有如此超強的記憶,再説她將事情代得過分清楚,倒像是事先預備過了。”崔平倒口氣,極力壓抑情緒,訕訕説:“如果我沒聽錯,你是在指控雪兒是假的!她適才所説的話,全是訛騙咱們的。他笑笑,“我倒問你一句,雪兒圖什麼呢?東方家能給的只怕池家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你認為她會放着富貴子不過,平白來這兒讓人糟蹋嗎?”

“就是呀!白靈也開口,“我未來嫂子既體面又温柔,和我三哥哥是真真正正的良緣,偏有些庸脂俗粉不自量力,橫起妒心歹念,居中挑撥是非,倒不知究竟是誰不安好心?”路小瑤臉上的笑容驀然消失了,她低下頭,輕嘆口氣,寒心的説:“那麼,我就不説。”她腳步一抬,就寂寞的走了出去。

“小瑤。”東方傑衝上前喊她,見她不應不睬,他回頭看看崔平看看白靈,水靈看不過,走上前衝着他們説:“路姐姐心地善良、聰順解人,絕不像你們説的那樣!”説完轉身也跑了出去。

回絳芸軒的路上,路小瑤硬是被東方傑給攔阻下來,“別生他們的氣好嗎?”他熱切的説。

她輕笑,有些無奈:“沒有,我沒生他們的氣。”

“但是你不開心。”他説:“這樣好了,我代他們向你賠不是。”

“你?”路小瑤愣了愣,偏着頭看他,“為什麼呢?他們説什麼是他們的事;我怎麼想是我自個的事,你何必瞎攪進來,胡擔這莫名的罪呢?”忽然,她又想明白了,笑説:“哦!是了!是該這樣的,你出面説話,好省得雪兒小姐居中難做人,唉!難得你這番善意苦心,倒也木枉雪兒小姐的一片心。夫人説的是,你和雪兒小姐是心靈相通,白靈也説的是,你和雪兒小姐是真真正正的良緣。”

“老天!你在説些什麼?”東方傑又氣又急,一把握住了路小瑤的手,心慌的嚷:“我來這不是想談她。”

“但我想談呀!’’路小瑤掙開他的手,繼續説:“雪兒小姐不但貌美人也端莊,身處富貴卻毫無驕柔之氣,難得的是,夫人也喜歡,打心底疼惜着她,如此美眷能配予你,倒便宜了你,你還不知滿足嗎?我倒想不明白她有什麼不好?”東方傑深涕望了路小瑤一眼,低下頭去,沉聲沙啞的説:“她是沒什麼不好,只不過沒你好。”聲音更低了。

路小瑤身子微微一震,有些手足無措、彆扭的説:“我有什麼好?我只不過…不過是名寵妾罷了。”他一把抓住她。

“你知道我不是這麼想的。”東方傑急嚷。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我不知道在崔雪兒現身之後,你為什麼還要對我説出這樣的話?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我不知道你心裏到底在想什麼?”

“好!你不知道,那我就告訴你。”他緊緊的握住她,兩眼死死的直瞅着她,一字一字清楚的説:“我要你,不管我承諾過什麼,就讓我下獄好了,反正我是要定你了,這次,你別想再逃開。”説罷,手一收就將她擁進懷裏,緊緊的抱住她。

路小瑤完全怔住了,思緒一片混亂,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憂慮。

“你要我,那崔雪兒呢?她…她該怎麼辦?”她顫聲問。

“你放心。”他承諾,“我會坦白告訴雪兒這件事,請她原諒我已愛上了你,也請她接納你的存在。”猶如青天霹靂,路小瑤屏息了幾秒鐘,接着就猛然推開東方傑,眼睛睜得又圓又大,難以置信,最後她幽怨的問:“你要我,也要崔雪兒,你想一箭雙鵰,你想享齊人之福,你…”她泫然泣,“你説,你是不是這個意思?”他走上前,可她卻立即向後退,於是東方傑只好站在原地,滿心愧疚的説:“我知道這樣委屈了你,但我保證我會加倍疼惜你…”

“東方傑,你混蛋!”她的聲音像炸彈般炸了開來,“路小瑤雖生辰不佳,家運多艱,縱使運多舛,身份下賤,但這一點點骨氣還是有的,若你以為我會橫梗在中間,我就大錯特錯。告訴你,我會祝福你,我會向上蒼祈求你們夫恩愛、白首到老…”

“夠了!你胡説些什麼?難道你寧可跟着傅正賢,也無視我對你的一片真心?”他焦急的嚷。

“起碼傅爺尊重我的意思!”路小瑤也嚷,“你呢?你無故扯上傅爺,你自以為你能比他好上多少?”東方傑一震,臉上的肌收緊了,他生氣了,真的生氣了,他衝上前,一把扼住了她,失去理智冒火的吼:“你這沒心沒肝沒肺的丫頭,你居然如此作踐我的心!是!我是比傅正賢好不了多少,但起碼我不會有了新人忘舊人,傅正賢早把你忘到九霄雲外,可憐你還在這兒痴心妄想的等,我告訴你,你這才叫下賤!”説完他使勁一甩。

路小瑤被他這暴的動作得幾乎跌倒,她收住步子,忿忿地直盯着他,眼裏閃着淚光,那淚光是傷心,是難堪、是絕望的,她張着嘴卻説不出話,好一會兒才擠出幾個字來:“你…你真殘忍!”説完便轉身奔去。

東方傑一個箭步衝上前,一把就握住了她。

“原諒我!原諒我!”他急急切切的説:“我氣昏了,我不知道我究竟説了什麼,我…你説的對,我的確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居然對你説了那種混帳話,哦!我真的是瘋了瘋得胡言亂語、瘋得莫名其妙,請你、請你,請你原諒我好嗎?”路小瑤反而變得冷靜,她蒼白着臉,眼睛黑又亮,聲音冷冷的説:“你很清醒,你要知道,很多話説出口是收不回去的。”她推開他,轉身又走。

“不,不,不,”東方傑死命抓住她:“你知道我是無心的,我…”他極國想解釋,但門口管事卻大跨步的跑了來,並且帶來對此刻氣氛極為不適當的消息,只見他説:“傅家少爺派人給路姑娘送禮物來了。”東方傑和路小瑤聞言同時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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