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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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點這麼低?範碩惟眯起黑眸,不答反問:“難道你不覺得那只是一個糟透了的藉口嗎?”藉口?江青恩困惑的表情徹底怒他。
“你看不出來那個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範碩惟偏低的嗓音因他的情緒而揚了開來,帶着冷絕的氣味。
有覺他是有些奇怪。
“何止奇怪?!”想起那男人敞開的褲頭拉煉,還有被櫃枱擋住的右手上下起伏的動作,他濃眉死鎖。
這女人大概沒發現那男人右手的行為,若讓她知道那男人看着她做出的猥褻動作,看她還笑不笑得出來?
他在倉庫聽見有聲響,想起只有她一人在店面,便急忙走了出來,卻不意看見男人的行為,加上聽見那樣不懷好意的話,他才會擋住她,不讓她上前去面對那個男人。
他握住她手腕,就是擔心那男人要是衝進店裏,或許她會受到傷害,豈料她的反應竟是如此?她居然、居然還笑得出來?
“你到底有沒有危機意識?既然知道那個人行為有些怪異,為什麼還想要靠近他?”瞪着她燦如花的笑靨,他一臉不快。
範碩惟嚴肅的語氣,和那張冷凜的面龐,迫得她的笑意只能凍結在邊。他的皮夾掉了,腳又受傷沒辦法彎身,我只是想幫他。咬着
,垂首書寫,姿態看來有些委屈。她究竟犯了什麼錯?他要這樣吼她?
“那是他的藉口,他不過是想騙你靠近他,你還傻到聽話?”斂眸看着她蒼白的面容,範碩惟仍不改語氣。
教育訓練時,您不是説了顧客至上?既然他開口請求我的幫助,我又怎能視而不見?
他深沉陰鬱的眸光,落在“您”字上頭。她這是故意提醒他的身分,暗示他言詞前後不一,有失他總經理的身分?
“顧客至上確實是第一線人員的責任與義務,但遇上蓄意破壞、找麻煩的客人時,就該有適當的解決方式,不理的客人,不值得我們尊重。你應當有判斷能力才是,而不是一味討好客人,那樣只會為自己帶來更多麻煩。”他眉間打了幾個深折,嚴厲低斥。
討好客人?她不過是想起自己失語帶來的麻煩,所以同理心地想幫助那個客人撿起皮夾而已,他何須如此惱怒?
那麼範總經理,能否請您告訴我,剛才那種情況我該怎麼處理才是?她怏怏不樂。不自覺的,落筆的力道輕薄了點,語氣酸重了些。她不是易怒脾,也不愛爭辯,但對於自覺有理的事,她會有所堅持。
他大概不懂身體殘缺的無奈,她其實也不能埋怨他不瞭解她想幫助那男客人的心態。能做的,就是請他告訴她,站在服務顧客的立場,要是遇上方才那樣的狀況時,她該怎麼做才恰當。
“怎麼處理?”眉一揚,他睇着她的目光好像不明白她的問題怎會這麼蠢?
“遇上那種沒把握應付的客人你可以叫人啊!劉店長和青菱在廚房,我和工讀生在倉庫,你喊一下就有人出來幫你,開一下口需要花你多少氣力和多少時間?”聞言,江青恩瞠眸看向他,水霧霧的美目刷過不可置信,好半晌,她才勉力動筆。對不起,不是我不肯花力氣開口,而是我用盡力量也喊不出來;不會佔用我很多時間,可是我一輩子都開不了口了。眼眸迅速被哀傷的薄霧佔據,水花花一片。眼淚落下前,她收起筆記本迅速轉身。
意外發生那年,她哭過再哭,哭到睡着,睡夢中又哭着醒來。最後她才告訴自己,不要再為了自己的失語而到自卑落淚,可是他這番話,就像重錘在她好不容易才建起的信心城牆上敲了一記,雖不至於瓦解粉碎,卻裂了一道清晰可見的溝。
新傷口或許不那麼痛,同一處的舊傷口一再被掀開最痛,特別是,已經知道她那裏有傷的人…
那句“我一輩子都開不了口了”像雷擊,砸得範碩惟身形一僵,他呆愣着,直到她轉身時,那眼尾輕爍的晶瑩透亮才猛然喚醒他。
他知道自己子陰沉冷然,説話直接無趣,但他從沒想要傷害她。
大手一探,他掣住她手臂,卻只握到了留有她淡淡洗髮
香味的空氣。
“你的想法不錯,餅乾也好吃,但可惜的是這事情我無法處理,唉,我看你這樣積極,也很想幫助你,尤其你身體狀況特殊,還能這麼努力確屬不易,可是我真有我的困難。”
“唉唉唉,我看我不把事情説清楚,你這孩子是不會放過我這個老頭了。”
“那是個很長的故事了…他有個小他一歲的弟弟,大概是因為他們母親早逝的關係,兄弟倆情很好,也很懂事乖巧,沒讓我這個忙碌的單親爸爸
太多心。
他們兄弟啊,情好到連大學都考上同一所,也不知道是湊巧還是約定好的。”
“呵,我真以他們為茉。不過…不過在他大三那年,他和他弟弟認識了一個同校的大一新生,是個漂亮的女孩子,後來,他和那個女孩往,
情平穩成長,所以他一直以為他會和那個女孩結婚生子,沒想到啊…沒想到他弟弟也喜歡上那個女孩,那個女孩腳踏兩船。”
“你問我他知不知道?他當然是不知道,我也是無意中發現這件事的,我問過碩彥…喔,碩彥是他弟弟,碩彥不敢向他開口,那女孩也不敢説,這件事就這樣懸着。”
“啊?我為什麼不説?因為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他愛的女孩子愛上他親弟弟,他是我生的,碩彥也是我兒子,手心手背都是,你要我偏哪一方?”
“後來?後來碩彥和那個女孩在一次假出遊時,發生意外事故,兩個人當場死亡,他才知道這件事,從那之後。他不大理會我,人前還好,但要是隻有我們父子倆,他是一句話也不吭的,大概是在怨我為什麼要隱瞞他…唉,我年紀大了,事業需要有人接手,他又在碩彥身亡之後的來年搬出去,為了讓他回來接下公司,我答應讓他全權掌管公司所有事務,所以不是我不幫你,是我把權力放給他了。”
“是啊,我的確也很不好受,碩彥的去世對我打擊也很大,不過也不能怪他不理會我,畢竟我隱瞞他也是事實啊,也或許是因為失去顧彥這個兒子,我不想再失去他的關係,所以我希望他回來接手公司,起碼我在公司裏還能見到他。”
“青…你叫青恩是吧?!你的想法確實很好,不過也請你體諒我這個做父親的想彌補兒子的心態,我真的沒辦法下這樣的決策,我只是個半退休狀態,掛個董事長名好留在公司可以每天見兒子一面的平凡老人而已。”
“唉唉,你看看,不知不覺就跟你説這麼多,哈哈…你一定覺得我這個老頭很奇怪吧?!”
“你很難得,有這樣的上進心,比一些成玩樂的正常人還可取,我不是嫌棄你的身體情況,純粹是意外你有那麼正面的生活態度,如果他有你一半樂觀
子,我現在也許早在家享福,過着含飴
孫的生活了。”
“啊?你説他嗎?確實是啊,自從碩彥和那個女孩離開後,那孩子脾氣就變得古怪討人厭,連我這個當爸的都時常受不了他的大便臉,但我又能如何?誰讓我沒及時出面好好處理他們三人的情事。”
“你要不要再去和他談談?也許你積極的態度會軟化他的臭脾氣。”
“他今天一直都沒在你們店裏出現?那…我想他應該是把自己關在某個地方了。”
“其實也沒什麼事,今天是項彥和那女孩的忌,我知道他每年這個時候都會消失一整天,早上我去了墓園,發現了一束百合和一張吉他演奏cd,我想他應該去過那裏;百合是那個女孩最喜歡的花,吉他演奏是頓彥的興趣…你説。他心裏其實已經原諒他弟弟和那個女孩了吧?但不知為什麼,他對我這個父親依舊冷漠,我想他應該很恨我。”
“你如果想再和他商量這件事,不要桃今天,等明天以後再和他説吧。”
“沒關係,你先走,店裏不是要你幫忙?我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不要緊,不過要府煩你一件事,請你不要讓他知道我今天對你説的話。”
“呵呵…你對我這個董事長的印象,是不是變差了?會不會覺得我一點都沒有董事長的樣子?”董事長最後那問話難倒了她。
她並不會因此而對他印象變差,反倒有些同晴如此孤單的他,若論起董事長的樣子,他方才和她對話時的神情,確實沒有初見面的明鋭利…不談公事的董事長,想來也不過和同齡的老人家一樣平凡。
董事長不過是個身分,除去那層身分,誰不是渴望親情温曖的平凡人?
她退出了他的辦公室,沒有回應他最後的問題,原以為來找董事長談,或者能讓他同意她在店面販賣自制西點的想法,豈料竟是這樣的對話。
若是不知情,她或許會繼續試圖説服董事長,但已明白了他的難處,她又怎忍心為難這樣的一個長者?那麼,接下來,她是否該再找範碩惟談談?
江青恩懷中抱着一個裝有葡萄千層派的密封罐,她輕垂頸項,想着範新秋那張風霜的臉龐,緩步朝着電梯方向而行。
前後歷經喪、喪子之痛的他,還得面臨那唯一剩下兒子的冷漠對待,情以何堪?而範碩惟又怎忍心見自己的親生父親活在自責的孤獨生活中?
範碩惟甫踏出辦公室,映入眼底的就是江青恩從對面董事長辦公室走出的秀麗身影,她長髮垂放,上身穿着一件合身白襯衫,下半身是深藍小喇叭牛仔長褲,黑白條紋相間的帆布包斜掛在她肩上,很有大學生氣息。
眯細那雙邃亮黑眸,他瞪着她懷中的密封罐,一切瞭然於心。
嘴角勾着若有似無的譏誚,長腿一跨。他在她步入電梯前在她面前站定。
“怎麼,在我這邊過不了關,直接找上董事長了?”他單手滑入深灰西裝褲袋,目光沉沉睨着眼前的女子。
聞聲,江青恩仿若受到驚嚇似地,身軀顫了一下,匆匆抬睫,她見到意料之外的面龐…視線緩移,她看見了距離他身後幾步遠的辦公室,“總經理室”四個大字等同告訴地他出現在這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