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逼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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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儀懶洋洋地抬起頭,看見一個歪帶着頭盔的鐵塔般的壯漢站在大開的門邊。
“你就是新來的上官兄弟?”大漢的聲音和他的身材很是相配。很顯然他並沒有特意提高嗓音,可上官儀直覺得耳邊像是響起了一個炸雷。
上官儀站起身,懶懶地道:“不錯,我叫上官儀,你老兄是誰?”大漢一抬腿,一步就快跨到牀邊了:“俺姓孫,弟兄們都叫俺老孫。上官兄弟,以後咱們可就是一條繩上掛着的螞蚱了,平裏一塊蹦蟽,要是打起仗來,就是抱成團往死裏拼嘍”立刻,上官儀對這位老孫頗有了幾分好
。
他指了指屋裏惟一的一張凳子,道:“孫老哥,請坐。”
“唉!自家兄弟,幹嗎這樣客氣!”大漢一邊説,一邊“砰”地一聲將手裏的東西扔在桌邊的小方桌上。
桌子頓時搖晃起來,上官儀不有些擔心它會不會就此散架。
大漢扔在桌上的,是一大壺酒、兩個油漬麻花的紙包和兩隻大海碗。
“酒不好,菜也將就,算是俺給你老弟接風吧。”大漢在桌邊坐下,還沒打開紙包,先拎起大鐵壺“咕咚咚”往碗裏倒酒。
上官儀笑道:“我是新來的,應該是我請,怎麼好意思讓老哥你破費呢。”大漢道:“你説這話,俺可要不高興了。”説不高興,他的臉已沉了下來。
上官儀端起海碗,一口氣將酒喝乾,向大漢亮了亮碗底,例嘴一笑。
大僅伸出蒲扇般的手掌,在他肩上猛拍了兩下,大笑道:“好!好!俺就知道你是一條好漢!”一眨眼間,他那隻海碗也空了。
上官儀拎過鐵壺,一邊替他倒酒,一邊道:“孫老哥是山東人吧?”大漢直點頭,道:“俺老家是山東菏澤。兄弟你是哪裏人?”上官儀道:“無錫。”大漢盯着他猛看了幾眼,搖頭道:“不像。”上官儀一怔,道:“什麼不像?”大漢道:“老弟你可不像個南方人。”上官儀一怔,道:“哪裏不像?”大漢笑道;“除了長相,哪兒也不像。”上官儀大笑。
他知道,這大概是北方人對一個南方人最高的評價了。
大漢打開紙包,道:“吃菜,吃菜,喏,豬耳朵,豬舌頭,這可是軍營裏最好的下酒菜了。”上官儀拍起一塊豬耳朵,丟進嘴裏“嘠吱嘠吱”地嚼着,含混地道:“在我們老家,殺年豬的時候,都管豬耳朵叫順風’,豬舌頭叫‘賺頭’。”大漢笑嘻嘻地喝了一口酒,用手背抹了抹嘴,道:“俺們那裏也有人這樣説,討個吉利嘛。老弟,你這一身功夫可真夠的,老哥我想不佩服都不行啊!”上官儀這才覺得大漢看上去很有些眼
,原來他剛才也在演武廳裏。
“孫老哥是個什麼軍職?”上官儀似乎是隨口問問,其實他心裏已有些後悔沒在大漢進門時就問清楚。
大漢悶聲悶氣地道:“俺是個遊擊。”上官儀心中暗驚,又問:”在下是不是給分到你老哥手下來了?”大漢一擺手,道:“什麼手下不手下,大家都是兄弟,説這些就見外了。俺是佩服你功夫好,在都統面前求了半天情,才將你老弟要過來。”看來,這位老孫果真是個情耿直,愛
朋友的人。上官儀想了想,索
也不管軍階高低了,端起海碗道:“孫老哥,我敬你。”大漢一仰脖子,酒已下肚。他滿足地拍了拍肚子,笑道:“兄弟,你這樣俺才高興。什麼上級下級,説到底,大家還不都是拿
命拼口飯吃。”大鐵壺在飛快地變輕,酒在飛快地變少,孫遊擊的臉在飛快地變紅。
他的話也越來越多。
奇怪的是,他的嗓音卻是越來越小。
上官儀替他滿上酒,問道:“老哥打過不少仗吧?”孫遊擊道:“那是。靖難的第三年,俺當的兵,萬歲爺前幾次掃北,俺都參加了。”上官儀道:“那老哥這個遊擊,完全是從軍功上來的嘍?”孫遊擊嘆了口氣,道:“俺除了能打仗,能拼命,別的路子一點也沒有,嘿嘿,大小一百多仗了,能保住這個吃飯的傢伙,還能做上個遊擊,已經不錯了。”上官儀道:“當今萬歲爺不是最看重軍功嗎?”孫遊擊嘿嘿啞笑了幾聲,湊近上官儀,道:“那也要看是什麼人!”他看了上官儀一眼,往後一仰,又端起了酒碗,咕嘟嘟喝了起來。
上官儀舉碗相陪。
孫遊擊咂了咂嘴,道:“現在的人可比俺們那時候聰明多了。”上官儀道:“此話怎講?”孫遊擊笑了笑,道:“老弟,你是走哪條路子來的?”上官儀道:“太醫院的於西閣。”孫遊擊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好漢子,痛快!你知不知道另外六個人是走什麼路子來的?”上官儀道:“不知道。”孫遊擊道:“你要是問他們,他們肯定不會説,其實,大家心裏都有數,也不用去問。有四個走的是張公爺的路子,另外兩個肯定是託了柳侯爺。”上官儀道:“他們的功夫都很過硬,要是不走路子的話,難不成憑真本事也掙不上個校尉?”孫遊擊不高興了,斜着眼道;“老弟,你裝什麼糊塗!”上官儀忙道:“我真不明白。我的事是靠另外一個朋友幫忙,反正了錢就稀裏糊塗地來了,所以一直在奇怪還要試考。
孫遊擊道:“試考是為了堵下面人的嘴,其實,十個走門路進來的人中,至少有六個手底下真有幾把刷子。這正是他們聰明的地方。現在這個世道,沒真本事不行,光有本事沒有過硬的後台也不行。你想啊,要是沒有後台,就算立了大功,獎賞也落不到你頭上吧?”上官儀恍然道:“原來是這樣。”孫遊擊道:“要俺説,今天來的六個人裏,肯定你老弟升得最快。”上官儀笑道:“不會吧?就算於御醫是我的後台,他也大不過柳候爺、張公爺啊。”孫遊擊大笑道:“你真糊塗!柳侯爺、張公爺再厲害,總有個生病的時候吧?他們會不給於御醫面子?”上官儀一怔,也大笑起來。
孫遊擊忽然嘆了口氣,低聲道:“要是在十年前,像老弟你這樣的人就用不着走什麼門路了。”上官儀奇怪道;“十年前有什麼不一樣嗎?”孫遊擊的聲音更低;“那時候,楊浦楊大人在御營之外又組建了一個健兒營,那可真是隻憑本事,不認關係!”上官儀道:“你説的是聖火教教主嚴子喬那些人?”孫遊擊忙搖了搖手,道:“小點聲,這個名字現在可不敢亂提了。”上官儀道:“那楊浦楊大人呢?”孫遊擊道:“你沒聽説?他早就下了大獄了。説起來,他真是個好人,對萬歲爺也真忠心耿耿,可到頭來…··老弟,雖然你已經找到了靠山,俺勸你還得多長几個心眼,説到底,又有幾個人是靠得住的。”上官儀道:“老哥的話,我不會忘記的。”孫遊擊談興甚濃,酒興也更濃,可一拎起鐵壺才發現,壺已經空了。
他晃了晃空空的鐵壺,笑道:“老弟,你真是好酒量。”上官儀也笑道:“比起老哥你可差多了。”孫遊擊四下裏看了看,道:“這間屋子好長時間沒住人了,下午校場練你就不要去了,我叫幾個人來,替你歸置歸置屋子。”上官儀道:“孫老哥,咱們晚上接着喝,兄弟請客。”孫遊擊笑道:“酒有你喝的,不過今天晚上輪不上你請客,羽林衞的佟大人已經傳下話來了,他要替羽林衞和我們虎賁衞新來的校尉們接風洗塵。”上官儀道:“佟大人?是不是佟武大人?”孫遊擊道:“對對,就是他!他可是個好人,功夫好,又愛
朋友,一點臭架子都沒有,兄弟,你歇着,下了
俺來叫你。”一直到這位鐵塔般的孫遊擊拐過營房不見了,上官儀才掩上門。
回想着孫遊擊剛才説的一些話,他不又苦笑起來。
看來官場中的事,比江湖上更為複雜,更為陰暗。至少,在江湖上是絕對能靠真功夫吃飯的。
這些年來的宦海生涯,一定夠佟武受的。
上官儀原本沒打算這樣快去找佟武,直到現在,他才知道以自己現在的身份,要想見到佟武已是一件並不太難的事。
從這個意義上來説,於西間可謂幫了他一個大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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