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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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謙輔在廚房門口把草蓆攤開,同大倉的子和淺子一起在分選柿子。他準確而迅速地找到了這樁不必走動就能完成任務的活計。
“悦子,柿子呢?”謙輔揚聲説。
悦子沒有回答。
“怎麼啦?你的臉非常蒼白啊!”謙輔又説了一句。
悦子沒有回答,徑直穿過廚房,走到後面去了。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就走到了柯樹的樹蔭下。爾後,她把空籃子扔在樹下的雜草上,蹲了下來,用雙手捂住了臉。
這天傍晚,吃晚餐的時候,彌吉停住筷子,愉快地説:“瞧三郎和美代,簡直像兩條狗哪。美代大吵大嚷説螞蟻爬到她的背上了。雖説是在我面前,可這種場合把捉螞蟻的任務給三郎,不是順理成章嗎?於是,三郎這小子嫌麻煩似地繃着臉站了起來。演戲般做出的這種表情,連不懂表演技巧的猴子也能做得出來。可是,他的手就是深深地探入她的脊背,他怎麼也找不着螞蟻。打一開始,究竟有沒有螞蟻都值得懷疑哪。這時候,美代這傢伙癢得前仰後台地放聲大笑,笑個不止。你聽説過嗎?有人因為狂笑
產了。可是,按照謙輔的説法,愛笑的母親懷孕時,由於胎兒在腹中得到充分的按摩,產婦產後體力恢復得很快。是這樣嗎?”這種逸聞,同自己目睹的樹上的情景相結合,給悦子帶來猶如用針扎遍全身般的痛苦。不僅如此,她的頸部疼痛得活像套上了冰枷。這樣,悦子的
神上的痛苦,宛如氾濫的河水淹沒了田地一樣,漸漸地侵犯到她的
體的領域來了。這就像看戲時
神上忍受不了所演的劇情而發出的危險信號。
她心想:這樣行嗎?船兒都快沉沒了。你還不呼救嗎?由於你過分地酷使了神的船兒,所以人最後就喪失了自己尋求的依靠,以致到了關鍵時刻,不得不只憑藉
體的力量跳海游泳了。那時候,擺在你面前的就只有死亡。即使這樣也行嗎?
痛苦,照舊可以重寫成這樣的警告。她的有機體也許就置於絕境,將失去神的支柱。她很不痛快。這種不痛快,活像巨大的玻璃球從心底裏迅速地湧上喉頭一樣,活像腦袋膨脹痛得幾乎要炸裂一樣…
她想:我決不呼救!
不管三七二十一,為了修築認為自己是幸福的據,此刻悦子需要兇暴的理論了。
悦子在思考必須噬所有的一切…必須莽撞地忍耐所有的一切必須把這種痛苦當作佳餚全部
下…採金人不可能淨撈到砂金。再説,也不會這樣做。必須首先盲目地把河底的砂撈上來。
因為砂中也許沒有砂金,也許有。事前誰都不可能有權限選擇它有還是沒有。惟一確實的,就是不去採金的人,依然是停留在貧窮的不幸中。
悦子在進一步思考:而且,更確實的幸福,就是飲盡所有注入大海的大河的水。
這樣,痛苦的極限會使人相信忍受苦楚的體的不滅。難道這是愚蠢的嗎?
開市前一天,大倉和三郎去市場發貨之後,彌吉把散亂的繩子、紙屑、稻草、破竹筐和落葉掃攏在一起,點燃了火,然後讓悦子看管着火堆,自己背向火堆又繼續清掃尚未掃淨的垃圾。
這天傍晚,霧變得濃重了。黃昏與霧的區分很不明顯,彷彿暮比平時來得早。被煙燻了似的憂鬱的
落,光線漸弱,漸艨朧。
在霧的灰的
水紙紙面上,落下了一點隱約的殘光。彌吉不知為什麼稍稍離開悦子身旁就覺着心神不定。也許是霧的緣故,只要離開四五米遠,她的姿影就模糊了。焚火的顏
,在霧中格外的美。
悦子依然佇立着,慢條斯理地用竹耙子將散亂在火堆周圍的稻草耙攏過來。火向她手下獻媚似地熾烈燃燒了起來…‘彌吉在悦子的周圍隨便劃了圓圈,將垃圾掃攏在悦子的旁邊,爾後又划着圓圈遠去了。每次走近悦子時,他都暗自偷看悦子的側臉。悦子把機械地作竹把子的手停了下來。雖然她並不覺得怎麼冷,可她卻將手放在破籃子時不時地發出響聲燃燒着的、格外高的火焰上烘烤。
“悦子!”彌吉扔下掃帚,跑了過來,把她從火堆邊上拉開。
原來悦子藉着火焰在烤她手掌的皮膚。
這次燒傷非上次中指燒傷輕度所能比。她的右手已不堪使用。掌上柔的皮膚整個燒起了泡。這隻塗了油裹上幾層繃帶的手,終夜疼痛,奪走了悦子的睡眠。
彌吉帶着恐懼的心情,回想起那一瞬間的悦子的姿影。她無所畏懼地凝望着火,無所畏懼地將手伸向火,她的這種平靜是從哪兒來的呢?這種頑固的雕塑般的平靜,這種委身於種種情困惑的這個女人一剎那間從所有困惑中獲得自由的、近乎傲慢的平靜,是從哪兒來的暱?
倘使任悦子那樣下去,也許不至於燒傷吧。彌吉的呼聲,把她從靈魂的假寐僅有的可能的平衡中喚醒,那時候或許才會使她的手掌被火燒傷的吧。
望着悦子手上的繃帶,彌吉有點膽怯了。他到彷彿是自己受傷了似的。悦子這個女人,決不能説是輕率的,她平時沉着得令人
到有點
骨悚然。她的受傷,絕非尋常。先前她的中指上纏了小繃帶,彌吉詢問時,她微笑着説是火燒傷的。不至於是她自己烤傷的吧。剛拆那小繃帶不久,接着這大繃帶又把她的手掌給纏上了。
彌吉年輕時代發明並洋洋自得地向朋友們披的一家之言,就是所謂女人身體的健康是由許多病痛組成的。正像彌吉的一個朋友,同一個據説患原因不明的胃病的女人結了婚,婚後不久,
子的胃病居然痊癒了。剛放下心來,就進入厭倦期,他又為她開始頻發的偏頭痛所苦惱。他偶爾產生惡念,開始見異思遷,
子覺察到這種情況,她的偏頭痛反而完全好了。可接着而來的,是未婚時代的胃病復發,一年後診斷為胃癌,很快就故去了。女人的病,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實在無法判斷。剛以為是假病,卻突然生孩子,突然與世長辭。
“再説,女人這種心是有難言之隱。”彌吉尋思“年輕時代的朋友中,有個名叫幸島的,是個見異思遷的傢伙。他的
子從他移情他戀的時候起就很
心,每天都摔破一個碟子。這是純然的
心。據説
子壓
兒就不知道丈夫有外遇。每天她對自己的手這種並非出於本意的失態,都單純地
到驚愕。聯想起‘碟子宅第’。
中那個名叫阿菊的傢伙也是因為心,把碟子摔破了。真有意思。
“mpanel(1);一天清晨,彌吉前所未有地用竹掃帚打掃起庭院來。他的手指被刺扎着了。他置之不理,以致有點化膿。不覺間膿又消失,手指痊癒了。彌吉討厭藥,沒有塗藥。
白天彌吉從旁看見悦子苦悶的樣子,晚上到身邊的她難以成眠,他夜間的愛撫就愈發纏綿了。的確,悦子妒忌三郎,彌吉既妒忌三郎,同時也妒忌悦子毫無價值的單思。儘管如此,他對能給自己以某種刺
的妒忌心,多少
到一點意外的幸福。
彌吉故意誇大,散佈三郎和美代的言,藉以暗中折磨悦子,這時他
受到某種奇妙的親愛之情,也可以説是反論式的“友愛”吧。他所以緘口不言,是因為他懼怕這種遊戲過頭,會失去悦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