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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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如果是我,我寧可毀約背信也不讓女兒嫁過來吃苦。”
“我聽説啊,這樁婚事是那個騙死人不償命的姚媒婆居中牽線的,搞不好是她在暗中搞鬼呢。”
“説不定呢…”隨着話語聲逐漸遠去,梅映雪的一顆心仿如沉入寒冬結了冰的湖裏般好冷、好冷…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腦中漸成一片的空白,直到數滴温暖的水珠滴落手背上,她才漸漸回神。原來這一切是個大騙局,順從了後母的心意,卻在被刻意瞞騙下,嫁給了一個無大志、好逸惡勞又好賭的男人。
無奈的悲哀和深沉的絕望充了她的
臆,梅映雪只能默默
淚,看着親手為夫君縫製的長衫被溪水給衝離了石上,隨着溪水飄
而去。雖然心底有個細小的聲音在呼喊:不能讓它飄走、不能讓它飄走…但她全身卻僵住了,動也動不了。就像在成親之初對組織家庭滿懷希望,但在發現丈夫的真實面貌後,驟然
到茫然與説不出的無奈,還有徹底的失望。
直到頭高掛天際,火熱的太陽光烤得她渾身炙熱,梅映雪才漸漸回神。
她木然地把浸在溪水中的衣衫撈起放進竹籃中,提起竹籃轉身循着小徑往回走,任由衣衫上未擰的水沿路而滴,只覺得雙腳沉重得幾乎走不動,每跨出一步都是那幺地艱難,小徑似變得十分綿長,回家的路好遠、好遠…
杜家院子裏,杜大娘把柴房內半乾的柴火搬出來曬。雖然娶了媳婦,家裏多了一個人吃飯,可是媳婦肯吃苦耐勞,婆媳倆一起採野菜、砍柴,無形中反而節省了一筆生活開銷。只是媳婦去溪邊洗個衣服,為什麼洗了這幺久?該不會發生了什麼意外了吧?
當她這幺想時,卻看見媳婦慘白着一張素顏,手中的洗衣籃幾乎是用拖的回來,看着面如死灰的她,杜大娘不覺擔心地上前輕問:“映雪,你怎幺了?是不是被什麼東西嚇到了?”梅映雪呆滯的眼眸微轉,注視着婆婆蒼老的面容,一股説不出的悲傷和忿怒滿了心口,頓覺全身好重、好重,重得她
到雙腳已無法負荷體重,遂不由自主往地上倒去。
杜大娘見媳婦突然昏厥,嚇得她手足無措,本能地上前扶起她急聲喚叫兩聲,見沒有回應便半扶半抱將她拖回屋裏。
傍晚。
杜子風踏着極輕快的腳步、心情十分愉悦地回到家裏,末踏進家門前就瞥見老母親在井邊打水,他不由眉頭一皺上前詢問:“怎麼是娘在打水?這不是映雪的工作嗎?”杜大娘放下水桶,看着兒子冷冷地説:“你把映雪給氣出病來了!你回來得正好,換你來打水,我去熬點草藥給映雪喝。”語畢便朝廚房走去,末了還不忘代一句。
“要把水缸提滿。”杜子風站在井邊,暗暗氣惱子真是沒用,只會耍大小姐脾氣,不過是變賣了點首飾,有必要氣得裝病嗎?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打水,想着胡府那奢華的排場,滿桌的醇酒、山珍海味,和金碧輝煌的屋宇…若是能住在那裏頭,即使不當官,也可過得像皇帝老子般的享受。他愈想不覺開始對
子心生怨恨。
當晚,杜子風就把巧遇昔亡父故
,以及答應娶其女的事向母親秘密稟告。
可是,任杜大娘想得腸枯思竭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亡夫有個叫胡梭的故,不由疑慮地説:“我不記得你爹有這樣的朋友,該不會是那個人胡説的吧?”
“有沒有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就要飛黃騰達了!娘,只要我與仙兒拜堂成親,就算哪
他們説認錯了人,屆時生米已煮成了
飯,想反悔也來不及了。”杜子風得意地説。
“可是映雪怎麼辦?那位胡姑娘願意當側室嗎?”杜大娘問。
“怎麼可以讓仙兒當側室呢?”杜子風驚叫,隨即嘴角漾起抹陰狠的笑意:“只要把映雪給休掉就行了。”杜大娘聞言大驚失,駭然地問:“你怎幺可以有這種想法?映雪是個無可挑剔的好媳婦,而且她又沒犯什麼過錯,你這樣無緣無故休
,親家翁會來找我們理論的。”
“我才不怕她家那小小布商呢!”杜子風豪氣干雲地説:“胡世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中書令呢,雖然已告老辭官,但朝廷裏一定有為數不少的朋友和門下,只要世伯一紙書信或一個口信,誰又敢拿我怎樣?”話落抬手扶着母親的肩頭,動哀求地問:“娘,難道你要眼睜睜看着你兒子平步青雲的機會,就這樣白白地錯過嗎?”杜大娘遲疑了,她當然希望兒子有好前程!她之所以處心積慮和梅家結這門親事,無非也是想靠梅映雪的關係,為兒子圖謀個好將來啊。
“可是…映雪並沒有犯下任何七出之罪呀。”杜子風知曉母親似已同意他的做法,又聽見母親提到七出之罪,心中馬上有了一個想法,一個讓子從他眼前消失的好方法。
梅映雪躺在牀上,眼神空地直視着前方。到今天已是第三天了,她並不覺得哪裏會痛或怎樣,只覺得渾身無力、
口鬱悶,
覺像是累積了過多的疲勞,一下子爆發出來般。
杜大娘端着湯藥進來,看見媳婦面容蒼白憔悴,又想起兒子的打算,臆間不覺湧上一股深深的歉疚,上前扶起媳婦輕聲問:“你有沒有覺得好一點了?”梅映雪見婆婆如此關心她,頗
過意不去,便點頭輕答:“覺得好多了。”杜大娘把湯藥遞給她,幾番
言又止,最後還是開口説:“映雪,如果杜家有什幺對不起你的地方,你能原諒我們嗎?”梅映雪以為婆婆講的是典賣首飾的事,她現在是無力也無法再跟他計較這些了,因此有氣無力地説:“娘,沒關係的,一切都過去了。”杜大娘實在捨不得這樣的好媳婦,但為了兒子的將來,她也只能這麼做了,思忖片刻又説:“為了這個家、為了子風,也只好委屈你犧牲奉獻了。”事情都已到了這田地,就算知道被騙又能怎樣?她還有反悔的餘地嗎?都已是他的人了,梅映雪縱使
到無奈、氣忿,卻也只能暗歎口氣認命了,遂輕聲説:“我已是子風的
子、杜家的媳婦,我會為這個家奉獻出我的一切。”杜大娘心裏
動,卻也更加深了心裏的歉疚。
這時,杜子風從外頭回來,一進房看見子還躺在牀上,劈頭就痛罵:“你這個懶女人,沒事裝什麼病!我娶你是要你事奉公婆、照顧家庭的,現在可好了,你三餐不煮、衣服不洗、家事不做,雙袖一甩躲進房裏裝起病來了,甚至還大逆不孝地要婆婆伺候你!若讓你再繼續這樣下去,我豈不成了縱容惡
欺公婆的不孝子了?今天我一定要好好地治治你這個惡
、不孝媳,否則這世上還有天理嗎?”梅映雪
本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耳聞丈夫不實的指控,驚駭之餘就
起牀上前向丈夫解釋她是真的身體不適,不是為了偷懶不做家事,哪知腳才一落地便覺腿雙一軟,竟不由自主跪倒在地,抬首含淚辯解道:“我…我沒有裝病偷懶,我是真的覺得渾身無力啊…”杜子風只是冷冷一笑,從袖袋裏掏出一張紙,丟至她面前。
“拿去!你這惡,不事奉婆婆,已犯了七出之罪中的‘不事舅姑’之罪,從今以後你不再是我杜子風的
子,我們杜家也沒有這樣的不孝媳,你現在馬上給我滾出去!”梅映雪撿起那張紙,展開一看,開頭“休
書”三個字,霎時讓她腦中一片空白,心口冰冷,良久無法回神,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字跡逐漸模糊不清的三個大字…
杜子風見她只是呆呆地跪坐在地上,上前伸手拉起她,拖着往外走,一把將她推出大門外。
“你給我滾出去吧!”説完將大門關上,並上閂。
梅映雪撲倒在門外的地上,疼痛使她回過神來,聽見身後傳來關門上閂的聲響,她返身爬起跪步至門前,奮力地拍打着門板,哀聲叫喚:“相公你聽我解釋,我沒有支使娘來伺候我…我也不是裝病偷懶,相公…你開門聽我説呀,相公…”門內靜聲悄然,直到聲嘶力竭,梅映雪才知丈夫是鐵了心要把她休離出門,最後她只能心灰意冷,轉身拾起那張休書,跌跌撞撞地站起,滿臉是淚、步履踉蹌地離開破舊的杜家。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遠,當梅映雪心神逐漸回覆時,眼前是一潭碧幽幽的水潭,她覺得口好渴,本能地走至潭邊,想捧水解解渴。
當她低頭掬水時,水面上映照出一個髮絲蓬亂、雙目無神、面容憔悴的女子…梅映雪看了好久才認出那是自己。她抬手輕理亂髮,輕撫蒼白無血
的雙頰,許久才喃喃自語道:“這真的是我嗎?兩個多月前的我不是這個樣子的呀,為什麼如今會變成連我都幾乎認不出我自已了?”水鏡中的影像逐漸模糊,兩行清淚匯聚成珠,滴落水面漾開幾不可見的波紋…
“為什麼他會變成這樣?那個新婚之初,温文爾雅又自我期許後必讓我享富貴的良人到哪裏去了?為什麼會變成嗜賭又如此絕情的人?我不知道我哪裏做錯了,我真的不知道…難道我崇愛我的丈夫、處處以家庭為重、事事順着婆婆的心意,這樣也錯了嗎?如果犧牲奉獻一切所得到的結果竟是一無所有,還得揹負惡
、不孝媳的罪名…我真的不知道該怎幺做才是個孝順的媳婦、賢良的
室了,有誰能告訴我啊…”梅映雪抬首望着碧幽潭水,既然她已被丈夫所摒棄了,更沒有臉回孃家去,今後的唯一之路就只有…死亡一途了。思及此,她站起朝潭中走去,慢慢走向潭心。
這時,潭邊蘆葦叢後的小徑上,走出一位身着道裝、白髯飄飄、手持拂塵一身仙風道骨的老道長。
老道長看見一位女子走入潭中,不由驚噫一聲,本能地就想走上前去救那女子。
突然間,平靜無波的潭面出現一個黑的漩渦,漩渦迅速擴張,更隱約可見黑
漩渦內有異常的閃光。
早已失神的梅映雪,眼見異象出現在眼前,卻已忘了害怕、更忘了要逃,轉眼間就被黑漩渦給噬無蹤了。
有如星電掣般快速,黑漩渦從大又縮小,然後消失無蹤,潭面又恢復至原有的清澈碧幽,只餘輕波盪漾。
老道長因這個奇景而呆怔了,待他回神時,黑漩渦和那女子已消失無蹤,老道長低頭略思量,抬手招指一算,喟嘆一聲。
“難見的奇景,難得的奇遇。”説完朗笑兩聲,轉身一揮手中拂塵,邊走邊喃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