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3章濺血卧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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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燒死了也有個伴,黃泉路上不無聊。”見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分明已是動搖,將手裏兩個空木桶劈頭扔了過去,怒道:“快救火去!屋裏頭的人走得走不得?這兒誰能作主!一把火燒死了他,剮你們全家都沒得抵!一幫殺才!”眾衙差才驚覺事態嚴重。自從將軍接管城尹衙門以來,規矩不是一般的大,不同往輕巧。萬一火勢失控,燒到此間,誰能肩負起移囚的責任?移或不移,左右是個死!

趕緊搶了木桶爭先恐後往火場去,沿途見人就拉,唯恐少幾人出力,火便要燒進院裏。人轉眼走得乾乾淨淨。老人看清左右,突然直背脊,取下頭頂的翎帽,戴上一幅包住腦後發頂的黑巾。慕容柔最擅防守。防守之人,要面對數倍於己的軍勢,沒有迂迴轉進、討價還價的空間,他們唯一能做的只有“守住”而已,沒有可以機動調換的目標。

善守之人,都有非常旺盛的戰鬥意志,往往比擅攻之人更頑強更好戰、更勇於面對挑戰,絕不甘於寂寞,與“防守”二字予人的消極簡直是背道而馳,分屬兩個全無集的境域。

消極的人,什麼都守不住。擅守之人本質上必定異常積極。老人從慕容還是個少年時,便留意起他積極的指揮風格,在這個世界還未發現其光芒前,已看出他與眾不同的出潛質。

注視他、剖析他,甚至是期許着他的時間,長到遠超過鎮東將軍本人能想像。慕容愛用的戰術、常玩的把戲,以及連他自己都未必察覺的壞習慣,在老人看來,清楚一如當年他呈上來的陣圖記錄或糧秣報告,條理分明,強弱優劣皆無所遁形。

慕容柔若在驛館埋伏重兵,遲鳳鈞必被他藏在城尹衙門裏。這點從衙門起火、而慕容按兵不動之後,老人就確信自己的判斷無誤。他推開門扉,跨過高檻,從懷裏取出鳥形刻面,在沒有燭火的幽暗房間裏覆上自己的臉,如幽魂般靜立於牀前。

遲鳳鈞閉目沉睡,蒼白的臉龐比論法大會前更加瘦削凹陷,宛若蠟紙,一看便知內傷沉重,連呼都若有若無,分外飄渺。

唯一未惡化的,恐怕只有鋭的直覺。遲鳳鈞眉目一動,緩緩睜眼,錯愕只停留在他眼底短短一霎,從睡中驚醒的茫然轉瞬即逝,他定定躺着不動,以眼神向老人行注目禮。

直到老人示意他開口為止。這代表此間是安全的,沒有漏機密之虞。

“…下鴻鵠叩見姑之主,請主人責罰。”***老人俯視着榻上蒼白憔悴的男子。

無論從哪種意義上説,遲鳳鈞都該是他的傳人。老人猶得當年秉燭伏案、在貢院成摞的試卷裏讀到其策論時,那股子銑利爍人的詫豔──抨擊四鎮開府的論據是稍嫌稚拙了些,那是欠缺邊政實務所致,兼且不懂公門裏諸多稽核撫賞的貓膩。

然而由朝廷財政着手,説明這年輕人腦筋清楚,非是被黃舊古書燻壞了的腐儒。更難得的是不畏權貴、不苟全冬烘的勇氣,一如試卷上瘦硬遒勁,偏又大開大闔的酣暢墨跡。可惜不自量力。西山韓閥、北關染公不消説,就連新到東海的慕容柔,誰都知道是天子心腹,是你個應試舉子惹得起的?還想“革其旌節,復歸朝堂”!

“兀那狂生!”主持科考的老台丞冷哼,嘴角抿着一抹笑意,反覆閲讀至天明。為遲鳳鈞前程着想,他本該將這份卷子夾在五甲之末,給他個“同進士出身”就好,保住這生機的青苗,以免羽翼未成先樹大敵,惹上不該惹的麻煩。

此番大考取士,五甲合計百三十二名,皇帝能看完主考官的呈本,翻翻一甲、二甲的卷子,就算有心了。

“殿試”云云,不過是叫來問問身家,考察談吐品貌,順便顯顯天子威風,末了憑印象重定名次。便中狀元,也得從基層的州縣官做起,後仕途順逆,且看個人機遇手腕,是“進士及第”抑或“同進士出身”其實一點兒也不重要。

只是老人有塊心病,積月累,幾成心魔。阿旮死了,柏人陶五死了,這會兒,連獨孤容那野心豎子都不在了,且不論苟竊龍椅的黃口小兒,放眼朝廷內外,只餘染蒼羣、慕容柔之的後生小輩。

他沒想過拿這些人當對手。陶元崢掌權時,沒敢動手拔除他這眼中釘。獨孤容連宗室也不放過,卻未曾染指白城山,只求將老人困於幽寂的古皇陵就好。獨孤家的老二自非善類,阿旮武功卓絕,説一句“宇內無敵”也就是白描而已,他於壯年猝崩,將不及坐熱的龍牀鐵刑架拱手讓給弟弟,這等天大的便宜,卻不是誰都受得起的。獨孤容少年時在東海,即以“憂讒畏譏”的做派聞名,論起惺惺作態的功夫,亦是宇內無敵,然而終孝明一朝“得位不正”的耳語卻未有一刻自獨孤容的想像中絕跡,連他那出類拔萃的皮面功夫,都無法盡掩心中焦灼。

如非心虛使然,身為帝王,獨孤容應可留下更乾淨的名聲,更符合他心目中希望成就的模樣。毋須直面,光從登位九龍詔的字裏行間,便能讀出新帝如坐針氈,與以定王身分攝政時的從容簡直判若兩人。

老人猶記得當時讀罷詔書,摒退了左右,獨個兒拎着酒罈踏月行深,直至山後荒谷,倚松飲罷瓦酲一飛,應着滿山迴盪的匡當聲長笑不絕。

那是自他離京以來,頭一次如此開懷,中濁鬱盡吐,彷彿又回到與阿旮在東海長濱練武、鎮胡鬧的子。──獨孤容,你這等樣人,也有冤的時候!如獨孤家老十七這般沒心眼,終也疑心是他的好二哥覬覦大位,可見獨孤容的憂畏並非無稽。

普天之下,怕只有老人知道獨孤容確實是背了黑鍋。這世上,沒人能殺得死阿旮。能害死他的,始終只有他自己而已。

“我教你的,是天下無敵的道理。要不要練下去,你須考慮清楚,這路走了便不能回頭。”傳授他倆本領的異人難得斂起平的輕佻,説這話時雙目炯炯,逆光的面孔透着一股望不進的深,連濱岸巖外的驕陽白都像突然失去了温度,變成幽影般觸摸不着的怪異存在。

他不由打了個寒噤,阿旮卻笑起來。

“你傻啦?打架,就是要贏!老輸有什麼意思?”濃眉軒起,叼着草杆一逕抖腳:“不過天下無敵什麼…你吹的吧!這麼厲害打擂都來不及了,在這兒同我們瞎攪和?騙老子沒讀書啊,我!”

“昨天我教你的法子不管用?”異人冷笑。

“媽的,管用!”阿旮眉花眼笑,神都來了。

“老子連宰七個,一個都沒走,痛快,真痛快!哈哈哈哈!”

“象山七鱷”可不是什麼市井混混。

他們是東海赫赫有名的黑道巨寇,名列官府懸紅,在其魚橫行的象山郡地界,官紳爭相走避,白道劃地自清,任由郡內喋血哀鴻、荒煙縷縷,宛若為世所遺的一處小小煉獄。

除掉象山七鱷的計畫出於他的心排布。他花了三個月的時間觀察佈置,分別製造七鱷落單的時機,讓阿旮在一內一個接一個挑了七名劇寇,銜接之身之巧,可謂見縫針,滴水不漏。

而這三個月裏,阿旮每天除了出海捕魚,就只和異人打架。他在鯤鵬學府和玉霄派都學過武功,知上乘內功莫不是寓大道於行走坐卧、呼吐納之間,於冥冥中修成境界。

然而異人對阿旮做的,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拳對拳、眼還眼,濺血卧沙,負隅頑抗…如兩頭野獸相互撕咬,每回衝撞都是命相搏,差別僅在於彼此間懸殊的力量。阿旮求的往往非是勝利,而是生存。異人痛打阿旮的程度堪比凌遲,不僅折磨少年的身體,更不斷打擊其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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