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7章行動漸趨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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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法琛長老又來説偈語、打禪七,還是如上回一般假託天機,實為大逆不道之言?”--法琛!(原來…他便是法琛!)身為蓮覺寺住持“法琛”之名於東海豪門無人不曉,然而識者寥寥,誰都知道蓮覺寺當家的是顯義,法琛癱癰已久,平連外客都不見,怎知在這當口突然冒了出來,還似與將軍有舊。
慕容柔曾中他的魂妖法,未敢託大直視那雙蒙着灰翳的眼睛。卻聽身畔一人低道:“啓稟將軍,這廝的眼中練有左道
術,不但黑夜視物如白晝,兼有
惑人心之能,斷不可久視。”卻是耿照。慕容柔一凜。
“你識得此人?”
“是。”耿照低道:“這廝冒用法琛長老的名諱,其實另有匪號,三十年前傳遍江湖,萬萬不能是蓮覺寺的住持。”這“法琛”對自己施展過的,恐怕就是這種惑人心的左道之術了,以嶽宸風武功之高、閲歷之廣,尚説不出個所以然來,聽耿照的語氣,對此人似乎十分了解,頗有克敵致勝的把握。
“依你的狀況,原不該再打第三場…”慕容柔的遲疑不過一瞬,幾乎聽不出停頓,淡然道:“探一探他的底,量力而為。若有風險切莫硬拼,我教羅燁或何患子替你。”
“屬下理會得。”當耿照拄着長刀的身影出現在高台下,眾人不約而同倒一口涼氣,隨即大聲鼓譟,全場為之沸騰--替鎮東將軍打第三場的,仍舊是他!對手尚不知在何處,典衞大人已持刀進場,看起來神威凜凜,教人心折。許多人腹中暗忖:撈什子“八荒刀銘”嶽宸風,緊要關頭連
都不見,
得虛名!真正的“將軍麾下第一武膽”舍此少年其誰?
“法琛”閉目含笑,逆着兩旁的如雷采聲,黝黑枯瘦的面孔轉向少年。
耿照知道他不但看得見,且目力之強,能於百步外辨清松尖上的鱗片,閉眼睛倒不是故意裝瞎。明姑娘説過:“照蜮狼眼”視黑夜如白晝,格外畏光,為防雙目被光灼壞,眼瞼內自生一層薄膜覆於眼珠之上,能隨意開闔,便如第二層眼皮般,以保護雙眼。
“小和尚!你的官,可真是越做越大啦。算來你的手上功夫,有一半兒也是因我而得,對恩人刀劍相向,怎麼説都不合適罷?”老人裂開血口,出一嘴尖黃錯落的利牙,以只兩人能聽見的聲音笑道。
“你若是遠走高飛,從此退隱,又或看破紅塵,便在寺中潛心修行,縱然過去滿手血腥,未始不能善終。”耿照拖刀而行“藏鋒”的包銅鞘尖劃過青磚,不住迸出刺亮火花。
“知道什麼叫報應?便是天網疏漏,偶爾給了你這種人一條活路,你卻放不下作惡的念頭。無論換過多少身份,永遠掩不去一身惡形,直至惡貫滿盈。你啊,真是無可救藥了…”少年忽於兩丈開外停步,怒氣卻如有形有質之物,掀塵貫過,劈哩啪啦打在大紅袍袖上。老僧放落臂遮的瞬間,袖影下的雙眸掠過一抹青黃異芒,旋即沒於爬蟲般的灰翳後,再不復見。
“…聶冥途!”認出他來的,還有對面高台的媚兒。集惡道早已無聲無息佔領了蓮覺寺,寺中的骨幹全由白麪傷司替代,連顯義都被拷掠成了痴呆。
滿以為一切盡在掌握中,獨獨漏掉癱病在牀的住持法琛。她看過聶冥途的廬山真面目,手下的鬼卒卻是不識,見住持禪房骯髒污穢,法琛又病又痴,如動物般被豢養於內,連看守的人也懶得派,頭幾還記得扔些吃食進房裏,末了忘卻還有個人在法
院,聶冥途樂得自來自去,開始在外頭積極活動。
他真正被囚於法院娑婆閣的時間,並沒有那麼長。娑婆閣內刻滿天佛圖字,聶冥途不敢睜眼,成了真正的瞎子。
娑婆閣本非建來作囚牢之用,按理困不住高手,然而聶冥途青狼訣被廢,虛弱已極,飲食又是三天才供應一回,直餓得人手腳發軟,莫説窗門閉鎖,便是六扇明間大開,他爬也爬不出去。
貯裝食物的瓦盅與收集屎的穢桶,都是送到閣內的階梯下,並點起檀香、打開窗牖,驅除室內因無法梳洗而致的臊臭氣味。
聶冥途嘗試過打翻穢桶,或於閣中隨地便溺,誘使送飯之人上來,伺機身。豈料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每回耍花樣,來人也不説什麼,靜靜退將出去,索
連收拾都省下了。
然後數天內不聞不問,餓得聶冥途氣息奄奄,迫不得已拿經書果腹。哪裏曉得這些古籍都是浸過防腐藥料、再放上幾百年的,一入轆轆飢腸,差點把剩下的半條命送掉,才明白這人簡直是世上最最稱職的獄卒,毋須刑具枷鎖,便能治得他束手就縛,竟連説話也不必。
聶冥途花招出盡,無一得逞,於半死半活之間倏忽過了幾年,終於等到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趁那人送飯疏忽,起出預藏的磨尖木片制住了他,得以走出這天殺的閣樓,重見光明。那“獄卒”是個頭罩兜帽、雙手籠於袖中的老僧。
待適應光線後,聶冥途定睛一看,嚇得魂飛魄散:老人的鼻樑塌陷,面目浮腫,雙手指節膨大如核桃,肌膚多處潰爛,模樣已不能用“猙獰”二字形容,無論原本的相貌是俊是醜,如今只能説不似人形。
“你、你…這是…”他重複着囈語般的單音,有一瞬間幾乎想掉頭衝回閣子裏,鎖上所有門窗,遠遠避開此人。
“如你所見,”老人淡淡説道:“我是癘人。我儘量不碰觸到你,給你的食水也都是乾淨的,是你自己要來挾持我,我也沒法子。”
“癘人”指的是罹患麻瘋之人。麻瘋自古即為絕症,無藥可治,且與病人的爛瘡潰膿接觸久了,更有傳染之虞。被稱為“癘人”的患者,經常被驅入荒野自生自滅,甚至有被活活燒死的,以防止惡症蔓延。
“你可以選擇回到閣子裏,或者跟我來。”老人説。
“如果要殺我的話最好考慮一下,據説我的血比瘡膿更毒。治療癘人的大夫若能小心避開膿血,也有畢生未曾染病的。”
“我大可從這裏走將出去。”聶冥途冷笑:“天下如此之大,怎麼會只有這兩個選擇?”
“這裏是哪裏?今夕是何夕?”老人問得他啞口無言,悠然道:“囚你於此間之人,許不許你離開?你在江湖上的仇敵、故舊、部屬乃至道旁偶遇,若教他們知曉聶冥途武功全失,結果如何?”聶冥途出了一身冷汗,強笑道:“殺了你,便沒人知道我是誰。喬裝改扮,哪裏不能去?”老人點了點頭,忽道:“你既不是你,卻要往哪裏去?做回你時,又有哪一處不得不去?”聶冥途猛被一問,竟答不上來。
老僧淡淡一笑,轉身行:“為尋法門入空門,已慣他山作本山。塵網依依數十載,蛟龍虎豹困井欄!”漸漸走遠,未曾再回頭。聶冥途仇家遍地,御下又殘酷無情,嗜血濫殺、反覆無常,所恃不過武功心計而已。七水塵廢了他的青狼訣,落入仇敵或所謂“正道人士”手裏固然是死,集惡道的老巢棲亡谷卻更加回不去了。
那些好部下的手段可是自己調教出來的,算起舊帳什麼花樣玩不出?能一死還算是輕鬆的了。
聶冥途怔立無語,忽覺天地之大,竟沒有容身的地方。猶豫半晌,終於追着老僧的背影而去。這名渾身瘡疥膿腐、爛不停掉落的老僧,正是蓮覺寺的住持法琛長老。他罹患麻瘋一事,被幾個“顯”字輩的弟子嚴密封鎖,隱於法
院內,對外宣稱中風,謝絕外客探訪。
聶冥途於法琛院裏住下,法琛雙目全盲,關節腫脹,行動漸趨困難,弟子為防走漏風聲,連大夫也沒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