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策馬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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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語多不遜,好犯忌諱,也是出了名的,而上天終究響應了他的妄語,以梁鍞料想不到的方式。

一路未逢敵手的先鋒軍團在九尾山中了南陵軍的埋伏,北軍這才知道:南人打起仗來也是好樣的,一月五進、摧枯拉朽,不過是規模奇大的誘敵陷阱罷了。直屬帥營的五千名“破魂甲”親兵覆沒,梁鍞走投無路,於絕蠱峯的峭壁之前自刎,應了他的犯諱之言。

兩萬名央土官兵潰散,入九尾山的峽谷樹海,如掬水一抔潑上旱地,眨眼不見蹤影。多年後,南陵央土邊界仍不時出現蓬頭垢面的野人,自稱南征潰軍,於樹海中一路逃竄至今,何時走出的也不知道,逢人便問今夕何夕。

南陵聯軍打了場漂亮的勝仗,卻未發揮預想中的效果,一戰擊潰北軍的士氣。年輕的監軍在梁鍞放棄餘部、執意以“破魂甲”直搗黃龍後,果斷地接手指揮。

他糾集殘兵突圍,貫穿包圍網最脆弱的一點,以驚人的效率後撤。與前來接應的中軍大隊相遇時,集結的殘兵總數已超過六千人,甲幟猶存,先鋒大營因此免於“全潰”的污名,保住了太宗皇帝的顏面。中軍皇龍大營宣稱此役折損軍士三千餘,殺敵等數,大將梁鍞殉國,先鋒軍團一萬兩千人以皇帝陛下的安危為先,折返護駕。兵部所貯關於此役的各種文文件記錄,大抵與這道聖旨相若,上頭的數字永遠兜不攏,矛盾得令人發笑。

搶回六千先鋒軍的年輕人一直以來表現亮眼,甚至被譽為是“央土大戰的最後一名將星”--儘管他在大戰時僅是一名參謀,投入指揮的戰役其實相當有限。年輕人有個常被老兵油子嘲笑的名字“娘們兒似的,就一兔兒爺!”老兵們撇撇嘴面帶不屑,或出猥褻的笑容。他的名字叫慕容柔。從那時起,於鵬就跟了將軍。他沒見過傳説中縱橫央土戰場的刀皇虎帥、龍蟠鳳翥,也沒見過赤手空拳、於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太祖武皇帝,但他見識過何謂“英雄”--那個披髮仗劍,縱馬嘶吼指揮的青年將領救了他和弟兄,在大夥心中,那人才是貨真價實的大英雄,非是殺人飲血以為豪勇的梁鍞之可比。

為慕容柔做事其實相當痛苦。要爭取表現,就必須夙興夜寐,拼了命殺紅眼,榨取每一絲心神氣力。

一旦失去拼搏的企圖心,將軍就不再需要你了。於鵬不能説是喜歡這樣的生活方式,但經歷過在陰森恐怖的樹海亡命、惶惶然不知所以,他寧可活得踏實,才能覺自己存在。

這輩子能有的彷徨、驚懼等,彷彿在九尾山便已消耗殆盡,甚至超用了來世的裕度,使他對慕容柔這個人的一切無法產生懷疑,包括他的命令。

驍捷營是馬軍,當用於攻擊而非防守,將軍安排在阿蘭山下,嚇阻的意味大於實質效果--這點在適莊主派人來傳訊之後,益發顯而易見。

谷城大營的部隊傾巢而出,佈置于越浦與阿蘭山之間,適莊主與手下潛下山來,以將軍的手諭調集軍隊,分別壓制散佈在四周的民集落。

那些又飢又累、疲病迫的難民本無法與東海最鋭的部隊相抗,一如將軍所料,數量上略少於民的武裝軍隊迅速控制住場面,幾乎沒有遭遇抵抗。

一頭訓練有素的獵犬能看住一羣羊,遑論是一羣狼!領兵的官長向難民們宣佈:奉將軍大人之命,載運着柴薪米糧的輜重隊已自谷城出發,稍後將於原地埋鍋造飯,管大夥一頓餐飽。

至於後續的處置,正等着山上大人物們的商議結果,要走要留都不是將軍能夠作主。佛子用來要挾將軍的武器,此際未必與他站在一邊了,形勢已於無聲之間逆轉。

驍捷營是谷城大營的鋭,山道正面這萬餘人的民既由於鵬負責,大營方面便不再增援--他們敢派人來,就算於鵬忍得住不翻臉,副統領鄒開肯定動手打人。格老子的!當驍捷營是龜孫子麼?鄒開出身獅蠻山,擅使槍,拳掌造詣亦深,堪與江湖上的一好手比肩。

“獅蠻山”非是什麼佔據山頭的門派,而是央土最大的武學堂。

“獅蠻”指的是武官的帶,因門中出過不少統兵的上將,以國之干城自詡,故稱“山”而不稱“堂”於朝廷、江湖兩廂的影響力不容小覷。

慕容柔不吃人情保舉這一套,在行伍中向是“天之驕子”的獅蠻山弟子,在東海跟其他從軍的農家子弟無有不同。

鄒開的副統領之位是自己實刀實槍攢下的,非是靠獅蠻山盤錯節的軍中關係而來。如此認份地由基層幹起、不作青雲之想的,在自視甚高的獅蠻山弟子之中亦屬罕見。

也因此於鵬對這位副手十分敬重,願意容忍他好仗武勇、語多不遜的格,兩位主副營之間甚是相得。縱有武功了得的鄒開在一旁,驍捷營的營統心中始終有一絲莫名的焦慮。

於鵬當然不可能畏懼民,但眼前這批衣衫襤褸、臭氣沖天的骯髒乞丐卻比他想的要更強壯結實,雖不易一眼分辨男女老幼的比例,他確信壯年男子佔了其中的絕大多數--但其實這一點兒也不難想象。

赤煉堂對民的盤剝他亦有耳聞,環境如許艱困,身底健壯的成年男子會比老弱婦孺更易存活。

便是新兵健卒的遴選,都不可能比這場生存考驗更嚴苛了,裏頭的人若還神智清楚,未被惡劣的命運折磨崩潰的,心志絕對比普通老百姓堅強,上哪兒去拉這麼好的丁?

洗剝乾淨、喂幾頓好的,於鵬都想替驍捷營補新人了,而且他們太沉默。連拿不到餉、吃不飽飯的軍隊都有譁變的危險,這些饑民怎能如此安靜?

鄒開看出他凝肅的眉宇間有事,笑道:“出不了岔子的。是將軍千代萬代説不能打,真要打,咱們還怕打不過?”於鵬微微一笑。

其實該擔心的是這個才對,萬一發生什麼衝撞,老鄒出手忒重,只怕對將軍不易代。他清了清喉嚨,策馬上前幾步,朗聲道:“諸位,將軍大人有命,載着米糧的輜重隊已自谷城出發,少時將在此地生火煮飯,給大夥吃個飽…”民中忽有一人應了幾句,聲音雖不甚大,卻打斷了於鵬的話。鄒開面一變,於鵬搶先橫臂,阻了他出言喝罵。

“這位鄉親有什麼見教,請上前來説。”黑壓壓的民堆裏一陣祟動,穢臭之氣如啓獸欄,隨風掀轉。那人從中間擠上前來,倒像被人旋攪着衝來出似的,畏縮的身影一到戰馬前更顯渺小,嚅囁着説了句話,依舊是聽之不清,只聞嗓音嘶啞,髒污的兜帽下藏着一張鍋底似的黑臉,一雙亮瞳眸向上瞥來,帶着獸一般的飢火異光。鄒開火一來,扯開雷響似的嗓門喝道:“統領問你話,説清楚些!”

“老鄒!”於鵬揚鞭示意他噤聲,忍着重新攪入風中的新鮮臭氣,和顏道:“別怕。你方才説什麼我沒聽清,再大聲些。”那人像動物一樣瞥了他一眼,目光充滿警戒,片刻伸出骯髒的手指,指着於鵬身後,啞聲道:“…那兒有吃的,我聞到味兒啦!”人羣中頓時騷動起來,不是大聲鼓譟的那種。

而是嗡嗡然如共鳴一般,像是一大片無意義地划動腹足的烏殼蟲。於鵬聽得一怔,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一陣惡寒。鄒開搶先會過意來,怒喝道:“大膽!”唰的一鞭落,那人向後彈開,身子繃緊了一搐,肩上迸血如虹!

“老鄒!”

“兀那賤民,不知所謂!”鄒開總算記起要向營統代,策馬回頭,面上怒意猶未褪盡,咬牙道:“不給他們點兒教訓,無法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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