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正值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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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與李寒陽都很沉默,李寒陽沉默地替他敷藥裹傷,一旁朱五總是亦步亦趨地看,虔無咎雖也頻以眼角窺視,卻隔得遠些,而耿照的沉默,卻是望向遙遠的山間。

“典衞大人擔心民的去留?”李寒陽笑問。耿照本想回答,心頭卻有別樣疑惑盤據。掙扎片刻,終於忍不住開口。

“李大俠為何代表南陵教團出戰?”

“自然是為了民。”

“既然如此,李大俠何以認輸?”李寒陽啞然失笑。這話若出自他人之口,恐有嘲諷的嫌疑,但他知道少年並無此意。

“因為我確實敗給了典衞大人。”拎起在地上的鼎天鈞劍,大如手盾、形似鐘磬的古樸劍鍔上方三寸處,藏鋒的薄刃兀自貫穿劍身,彷彿與平滑如鏡的鋼材融為一體,幾乎看不出嵌合的口子。

耿照意識到自己的出言無狀,縱使中似有一股難言的惑與不平,亦不歉赧,低聲道:“李大俠對不住,我不是那個意思。

以您的修為,扭轉劣勢直是易如反掌,若要將軍收容難民,李大俠便不該認輸,應當將我打倒。若不為難民,大可不必與戰。我不懂,這戰與不戰,卻都是為了什麼?”

“典衞大人錯了兩件事。”李寒陽正道:“在我看來,比武是極單純的事,贏就是贏,輸就是輸,縱使旁人沒看出來,只消兩人心知肚明,也就沒什麼好爭的。典衞大人興許不明白,適才一戰,確實是我輸了,此事並無疑義。”將鼎天鈞舉至面前。耿照半信半疑,握住刀柄一奪,刀身依舊不動,儼然在劍身裏生了。(一定是功力尚未恢復的緣故。)但連耿照自己都明白,這樣的想法實過於一廂情願。經過一刻的調息運功,此際他的功力較諸決鬥當時,只有更加充沛而已,沒有道理拔不出刀。

他定了定神,調勻氣息,運動全身功力再試,藏鋒卻毫無動靜。

“看到了麼?”李寒陽淡然道:“你刺這刀時,周身六合的境界高過了我,才能一舉刺穿鑌鐵。

拔之不出,是因為你現下的境界遠不如當時。我敗給了這一刀,敗得心服口服。若你能再施展一次,二度遭逢,我仍是要敗。”説着面微凝,雙手分持刀劍“咄!”一聲低喝,緩緩拉開,及至一聲清越龍滑出劍身,藏鋒藍汪汪的刃尖震顫不休,才倒轉握柄,將刀還給耿照。

耿照心下雪亮:這一下李寒陽幾乎用上全力,額間微現珠瑩,連出手為韓雪解封都不曾如此,怕只有與黑衣人對峙時差堪比擬。

“典衞大人錯的第二件事,是正義的價值。”

“正…正義?”李寒陽雙目炯炯,直視着他。

“敢問大人,殺一人若可拯救十人,這麼做算不算是義?”耿照沉片刻,兀自難決,搖頭道:“我…我不知道。被殺的那人,是好人還是壞人?”李寒陽笑起來。

“典衞大人此問,則又是另一個難題。”他搖了搖頭。

“關於“殺一人救十人”之喻,諸鳳殿已討論了上千年,是無數遊俠終生自問問人、勤思不輟者,為此分成了幾派,有主張殺人以救,也有主張不殺的,至今仍莫衷一是,未有定論。”

“那你是哪一派的?”朱五忽然口。

“我主張“慎殺””李寒陽也不着惱,温言笑道:“我不信一命抵一命,人命是不能放在秤上度量的。出了諸鳳殿的議堂,我還未真正遇過“殺一人救十人”的疑難。

誰要説“你殺這人,我便放過其他無辜的十個”我會優先處置説話之人。那廝顯是惡源。”耿照與朱五都笑了。

“我觀慕容將軍處事,雖有苛猛之評,對朝廷總的來説是順服的,而越浦城尹樑子同確是中書大人的心腹,中書大人幾等同於“朝廷”二字。

梁家父子對徐貴父女的惡行,在平望都許多權貴眼中,甚至算不上是一件事。慕容將軍處置樑子同,非是拔掉一枚眼中釘這麼簡單,必將為此付出極大的代價。”初老的遊俠斂起笑容,肅然道:“願意為徐氏父女主持公道、不惜開罪朝廷與央土任家之人,我不以為會把犧牲五萬名民以換取東海道之平靜,視為理所當然的正義。

便輸了這場比武,我仍會待在這裏,直到三乘論法大會結束。我想看看慕容將軍的正義,將如何拯救這五萬人的命。”十方圓明殿裏並無佛像,取而代之的,是一堵七八丈長的石刻龍壁。這片“優波難陀壁”又稱“延喜龍王壁”通體由六尺五寸高、兩尺八寸寬的青石屏風組成,屏風下有夾嵌之用的蓮台底座,每扇屏風的大小一致,宛若一模而出,拼連處打磨得光滑平整,遠看幾乎難見接縫,襯與整殿的青石磚地、鴉青壁塗,屏風融入空間,彷彿一條浮爪扭頭的巨龍飄在蓮花座上,眨眼便要破壁飛去。

東海離鱗族的統治後,歷經三宗更迭,終成央土皇權之臠,崇敬龍神的祭祀舊俗多受箝,居民遂變着法子保護信仰。

或假借拜佛的名義,故意將佛像的盤龍蓮座做得特別大,拜佛如拜龍。或改稱“龍王大明神”云云,假託佛經裏的八大龍王,暗行鱗族龍祀。

這塊優波難陀壁便是這樣來的。做成拼接的石屏風,利於分開收藏,遇官兵闖入尋釁,只消藏起拼成龍首的前三扇,再將當中幾塊胡亂調轉,便看不出龍形,可免朝廷降禍。

“在東海,釋教不過是龍神的護身符罷了,無怪乎我佛不興。數千年來,老百姓昧於陳俗舊習,未受佛法教化,何其無辜!”佛子伸出白玉般的手掌,輕撫着翻滾浮凸的怒張龍鱗,更襯得五指修長,宛若女子。

“幸有我等前來弘法,為百姓點起明燈。他東海萬民同登慈航,在座諸位亦得佛果,行持菩薩道圓滿,不亦善哉。”此番東行,央土僧團的成員多來自聯名上書的二十九座寺院,因路途遙遠,恐寺中長老不堪跋涉,故以青壯一輩為主。美其名曰“鋭盡出”背後的意思只怕與南陵相彷彿:橫豎三乘論法是佛子一人的戲台,輪不到旁人出頭,既是為人作嫁,自不必賣力演出,只消分沾雨之際,自家莫缺席便是。

果然眾人聽了佛子之言,倒有大半或面冷笑,或不以為然,無一附和。佛子獨自離京,撇下央土僧團的代表,一個人來到了東海道,此舉在這些少壯僧人之間已飽受非議,及至發動民圍山、易論法為比武等等,不滿的情緒更是到達頂點。

各寺代表難得一片敵慨,私下議定在商討之時,一致反對與鎮東將軍府比鬥,意即接受現狀,不迫慕容柔收容難民。

這是一場遲來的圍剿清算。佛子在踏入十方圓明殿之前便已遭孤立,等待他的是一羣憤怒的少壯僧人,對這場荒腔走板的“三乘論法”滿腹牢騷,拒絕再被當成傀儡

來自攝度進寺的行深和尚雙手合什,垂眸道:“證佛果而成阿羅漢,那是小乘之説。大乘普渡眾生,不作利圖,佛子此説,倒顯多餘了。”幾名青年僧人頻頻點頭。行深的師兄行遠在央土論法時被佛子駁得體無完膚,他一直想找機會報仇,但住持説他修為不如師兄,不必自取其辱,令行深耿耿難釋。

既然有人率先發難,後頭自有乘勢揮軍、借風放火之輩。接口的是舍悲寺的慈惠和尚,他今年不過三十許,正值壯年,卻與央土名僧雪舟慈能大師同列寺中的“慈”字輩,在此番的東行隊伍裏備受注目,説話也格外有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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