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講借刀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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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時代，口若懸河的禰衡，建安七子之一的孔融，都是才華橫溢的人才，但最終的結局都很悲慘。禰衡被黃祖所殺，孔融被曹所殺，其中，禰衡的死還讓曹揹負了一個罵名。那麼在曹唯才是舉的觀念裏，為什麼容不下這兩個一等一的人才？敬請關注《易中天品三國》之——借刀殺人。

在上期節目中易中天先生講到，二十年來，為曹看家護院、出謀劃策、盡心盡力的荀彧因為與曹政見不同而翻臉，最終憂鬱而死。荀彧的死沒能遏止曹野心的膨脹，因為此刻的曹已經走火入魔，為了最高權力，他一直在繼續殺人，而且，早在荀彧之前他就殺過人。那麼，曹還殺過誰，又為什麼要殺呢？廈門大學易中天教授做客《百家講壇》，為您彩品三國之“借刀殺人”易中天:實際上曹早就在殺人，殺什麼人？殺反對他的人。但是曹在這樣做的時候，面臨着一個矛盾，什麼矛盾呢？就是曹一貫鼓勵説真話，這不是假的，是真的。因為曹非常明白，對他説真話對他有好處，他是真心實意地希望他的部下和朝廷的大臣能夠對他説真話，能夠真誠地指出他的錯誤和不足，這是真誠的。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必須鎮壓他的反對派。那麼如何解決這當中的矛盾呢，一方面保證大家能夠説真話，另一方面他又能夠鎮壓他的反對派？曹的做法是區分善意反對和惡毒攻擊，他把這兩個東西區分開來，善意的反對他鼓勵，惡毒的攻擊他鎮壓。那你又怎麼樣區分善意的反對和惡毒的攻擊呢？你怎麼搞得清楚呢？曹的辦法是看三點:第一，看你是提意見還是唱反調；第二，看你是鬧彆扭還是搞陰謀；第三，看你是一個人還是一夥人。如果這個反對派只是一個人，這個人又不過是鬧彆扭，並沒有背後搞陰謀，他的那些反對都是當面説出來的，儘管是唱反調，曹也不一定殺，比方説禰衡。

禰衡這個人的特點是什麼呢？目空一切，恃才傲物，誰都看不起。喜歡他的只有一個人，就是孔融。孔融認為禰衡這個人是一等一的人才，不斷地向朝廷上書推薦，把這個禰衡説得簡直是曠世奇才，好得不能再好，也向曹推薦。那我們知道曹這個人是主張唯才是舉，他是個愛才的人，所以曹也想見一見這個禰衡。但是禰衡瞧不起曹，骨子裏面瞧不起，不願意去見曹，自稱狂病，説我這個人有病，而且是神病，我不能去見你；但是背後又不停地説曹的壞話。這些壞話當然會傳到曹的耳朵裏，曹你要知道手下是有特務的，説“説曹，曹到”什麼意思，你在背後議論曹，曹來了，有人在打小報告啊，他的這個耳目和線人是很多的，那麼禰衡説他的壞話他當然是知道的。

但是，據曹的這個原則，他很清楚地知道禰衡他不是一個搞陰謀的小集團、一個利益集團，就是這麼個人，所以他不打算殺禰衡，但是要殺一殺他的威風。他聽説禰衡會擊鼓，鼓敲得非常漂亮，他就任命禰衡為鼓吏，然後大擺宴席，叫禰衡來擊鼓。禰衡來了，來了以後就開始擊鼓，這個鼓我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鼓，這個鼓敲得非常漂亮，所有的人都被禰衡的鼓聲所動。禰衡一邊擊鼓，一邊往前走，走到了曹的跟前。這個時候負責禮儀的官員就過來攔住他，禰衡，懂不懂規矩？鼓吏有專門的制服，你怎麼不換衣服就來了？禰衡説，諾，然後開始衣服，不是要我換衣服嗎，得一絲不掛，赤身體站在曹跟前，然後不慌不忙再拿起鼓吏的衣服來，一件一件又穿上去，穿完了以後繼續擊鼓，面不改心不跳，非常的坦然。這下曹得下不了台了，但是曹畢竟是曹啊，可愛的雄，這個可愛的雄就呵呵一笑，呵呵呵，你看，你看這，諸位你看這算什麼事嘛你説這？這我本來是想羞辱一下禰衡的，他把我羞辱了，散會散會散會。

這個事情倒是孔融看不下去了，因為禰衡是孔融推薦的嘛。孔融就跑去找禰衡説，兄弟，你怎麼這樣做事情呢？給你講，曹公確實是愛才啊，他知道你是人才，我也一再推薦你是人才，他是真心實意地想使用你這個人才的，你不要這樣嘛。禰衡説，好好好，我去見他。那麼孔融聽了這個消息馬上報告曹，説禰衡他認錯了，他又來見你。曹説好啊，只要他肯來我也不計較了，就吩咐門房，説你們注意點兒，禰衡一來立刻通報，我在房子裏等着。等了老半天，他不來。等到曹不耐煩的時候禰衡來了，穿了一件單布衣，頭上戴了一個布頭巾，手上拿了一個木，往曹的門口一站，就開始罵。而且用他的子敲着節奏罵，非常有節奏地罵曹。這下子曹實在是忍無可忍，曹就跟孔融説:你看看，你這推薦的是什麼人？你以為我殺不了他？我殺他這小子，我跟殺只麻雀、殺只老鼠也沒什麼區別。算了算了算了，叫他滾蛋，劉表不是也在招攬人才嗎？上劉表那兒去，打發到劉表那兒去了。

劉表也知道禰衡是個人才，對禰衡也很客氣。禰衡也對劉表很客氣，但是過了沒多久他老病犯了，他開始罵劉表。這劉表受不了啊，就把他打發到黃祖那去。黃祖對這個禰衡也很尊重，也很客氣，禰衡也過了幾天安生子。搞着搞着，老病又犯了，他又開始罵黃祖。有一次黃祖大擺宴席，大會賓客，禰衡就口出狂言，黃祖也喝了幾杯了，就很生氣，説你怎麼這樣説話？拉下去打股。這個禰衡就跳起來説，你敢打我股！就跳起來罵。這個黃祖是個大老啊，是個軍閥，哪兒受得了這個，給我砍了，拉出去給我砍了。這個黃祖周圍的人是早就恨禰衡，一聽説黃祖下了命令説拉出去砍了，趕快手忙腳亂，拉出去，啪，一刀就砍了。等到黃祖的兒子得到消息騎馬趕過來救的時候，人頭落地了。禰衡就這麼死了，享年二十六歲。

＊恃才傲物、狂熬不羈的禰衡，幾經輾轉，最終慘死在野蠻軍閥黃祖的手下。禰衡的死多少讓人聯想到曹，有人認為，這是曹心狹窄、不能容人，才把禰衡送到劉表那兒，在曹的心裏，是否有借刀殺人的意思呢？是誰製造了禰衡之死？

＊易中天先生剛才講到，孔融認為禰衡是曠世奇才，把他推薦給曹。不想禰衡恃才傲物，辱罵曹，曹把他送給了劉表。禰衡依舊我行我素，辱罵劉表，劉表不堪受辱，又把禰衡送給黃祖。禰衡變本加厲，愈發張狂，後被黃祖所殺。禰衡之死，給後世留下了很多話柄，曹也為此擔負了“害賢”的惡名。那麼到底是誰製造了禰衡之死？禰衡的死，冤不冤呢？

禰衡的死，博得了後世很多的同情，很多人同情禰衡。為什麼同情他呢？三個理由:第一，禰衡有敖骨；第二，禰衡罵曹；第三，禰衡死得冤，因此，同情他。這其實是一種似是而非的看法，我們就來分析一下這三條。

第一條，禰衡有敖骨嗎？好像有，因為他罵當局啊，到曹那兒他罵曹，到劉表那兒他罵劉表，到黃祖那兒罵黃祖，誰是一號領導人他就罵誰，這在很多人看來就是錚錚敖骨啊，你説有幾個敢罵的？罵大老闆的有幾個啊？不敢吧，他敢，有敖骨吧？但是問題不能這麼看。禰衡罵當局不假，但是我們要問三個問題:第一，這個當局該罵不該罵？不該罵你為什麼要罵呢？第二，禰衡為什麼罵？第三，禰衡是不是從來就罵、一貫就罵的？那麼一問，得出的結論是:不是。禰衡這個人其實是很想從政，很想做官的，不是某些人説的多麼多麼清高，他一點都不清高。他覺得他是一個一等一的人才，他可以治國平天下，禰衡迫不及待地就跳出來，要去求得一官半職，跑到哪兒去呢？跑到了許縣，也就是曹剛把天子奉到許縣的時候，禰衡就找上去了。

“陰懷一刺”刺是什麼？刺就是名片，悄悄的懷裏揣着張名片，準備遞給那些他認為可以選擇的老闆。但是這個傢伙目空一切，他誰都看不上，在許都轉了一圈以後，他發現沒有可以投靠的人。沒有投靠的人，那麼你如果是一位真正清高的人，你回去嘛，你也可以躬耕於南陽嘛。他不，他怎麼辦呢？他罵人，他開始罵人。這叫敖骨嗎？這叫狂悖。所以，這樣一個人他是不受歡的。我們現在也不清楚，他是因為到處碰壁而破口大罵呢，還是因為到處罵人才到處碰壁。我看是惡循環，一方面他誰都看不起才到處碰壁，碰了壁以後他更看不起別人，他要罵人，他罵人人家更不喜歡他，他更碰壁。史書上的説法是“人皆憎之”當時所有的人都討厭他。

他也討厭大家，他也不想搞好羣眾關係，他壓就沒想過要把關係搞好一點。他不是被曹趕出去嗎，到荊州與依劉表嗎？那麼，當時京都這些文人、名士們就到京郊去送他。送他的時候大家就約好，説禰衡這個傢伙一貫到處罵人，十分可恨，待會兒他來了以後我們都不起來，給他點顏看看。於是禰衡來了以後，這些送行的人有的躺在地上，有的坐在地上，都不理他。然後禰衡就放聲大哭，這些人就奇怪説你哭什麼啊？他説，唉，躺着的是屍體，坐着的是墳墓，我禰衡來到屍體和墳墓之間能不放聲大哭嗎？你説這種人啊，實在不是曹、劉表、黃祖不喜歡他，是大家都不喜歡他。他對抗的也不是當局，不是曹、劉表、黃祖，他對抗的是整個社會，這叫做自絕於人民啊。所以第一條，有敖骨這個不能成立。

第二個，曹該不該罵？可以肯定地説，曹有該罵的地方，有該罵的部分，曹是有功、有過，或者説有功勞、有罪，他的罪過那一方面是可以罵的。但是，不等於禰衡罵了曹就是英雄，要看他罵曹什麼。現在我們不知道他罵的是什麼，因為他罵的這個話原文沒有記載，《三國演義》那是靠不住的。有人説，禰衡罵曹是因為曹篡漢，這是不能成立的，因為他罵曹是在建安元年，建安元年的時候曹可不篡漢；而且，即便曹是篡漢的，荀彧不篡漢啊，你為什麼罵荀彧呢？對不對？有人説，他罵曹是因為曹暴力，曹有很多暴行，那劉表沒有暴行啊，你為什麼要罵劉表呢？何況曹對你禰衡至少是夠意思的了，聽説你要來見，自己馬上就在家裏坐着等，禮賢下士如此，怎麼就該罵呢？所以第二個理由也不成立。

那麼第三個，禰衡死得冤，成不成立？我的結論是也冤，也不冤。為什麼説他冤呢？他罪不當死，他是罵了很多人，但是不能説罵人就該死嘛。為什麼説他也不冤呢？因為他多多少少有一些咎由自取。我們看他是怎麼回事，他被曹打發到劉表那兒，他對劉表是歌功頌德，不吝溢美之詞。但是同時他又諷刺劉表的左右，對劉表手下那些人他全部都是諷刺的。所以，劉表的左右手下人就到劉表那兒去打小報告，説將軍有沒有注意禰衡是怎麼歌頌你的？他歌頌你很仁慈，什麼意思？説你是婦人之仁，説你其實是沒有能力，其實是窩囊廢。這話禰衡沒説過，但是劉表一聽，像，相信了。相信了以後，打發到黃祖那兒。那麼曹把禰衡打發到劉表那兒，他是知道劉表的為人是比較寬厚的，確實也是比較仁慈的，因此曹的意思就是你到劉表那兒如果能夠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你還可以得一個善終。所以曹送禰衡到劉表那兒，有以觀後效的這樣的一個意思；而劉表很清楚黃祖是個什麼人，黃祖是什麼人呢？軍閥大老，脾氣暴躁，這是是史書上有記載的，他還要把禰衡往黃祖那送，那才是借刀殺人呢。

所以我們可以得出結論，禰衡之死，第一，是他自己有不檢點的地方；第二，是劉表借刀殺人；第三，歸結底是社會黑暗。因為禰衡再怎麼説，他沒有死罪。一個江廈太守，就因為人家罵了自己就把人家隨隨便便殺了，這是什麼社會？這是專制社會、黑暗社會、沒有人權的社會，還不經審判，也沒有找律師來辯護。所以歸結底，禰衡死於不講人權和不講法制。但是我們可以肯定，即便是在講人權、講法制的時代，這個人也不討人喜歡。他説話從來不給對方留面子，也從來不給自己留餘地，他硬是要把對方和自己都到牆角上去，這是何苦呢？所以我的結論是，禰衡不該死，也不值得學習，更不能當作英雄來歌頌。

＊在禰衡之死的問題上，易中天認為，禰衡是有不檢點的地方，但罪不致死。他狂敖不羈的格使他處處碰壁，到處傷人，最終難逃噩運。而作為禰衡好朋友的孔融，則比禰衡明事理得多，格要收斂很多，但他卻真真正正地死於曹之手，這是為什麼呢？

＊易中天先生剛才講到，禰衡之死多少有點他格的因素，才招致殺身之禍，與曹關係不大。但是禰衡的好朋友孔融，卻真的被曹所殺，這是為什麼呢？有着謙讓之美德的孔融，為什麼會死於曹之手呢？

孔融的死，就是得罪了曹，這個很明確。而且孔融是一貫得罪曹，早在建安二年的時候，袁術在淮南稱帝，這個時候曹就想趁機把楊修的父親楊彪殺了。因為這個曹和楊彪歷來是搞不來的，而楊彪和袁術是兒女親家，有婚姻關係，這當然是曹以權謀私了，公報私仇啊，這個可以肯定。孔融就去找曹了，説這個不能這樣株連啊，説按照法律，父親犯罪都不能株連到兒子，何況是一個親戚關係呢？曹就裝糊塗説這是皇上的意思。孔融想，真是扯淡，皇上，皇上這會兒有意思嗎？誰不知道現在是誰在管事，但話不能這麼説，孔融就説，照曹公的意思，成王要殺召公，周公也不知道？成王年幼的時候是周公攝政，説成王要幹什麼事情周公可能不知道嗎？再説了，現在為什麼這麼多人都到許縣來？大家還是希望你曹公能做一個公正的人，執法如山，給大家一個公道嘛。你這樣做，得人心渙散，以後誰都不來了，誰都不會再投奔我們了，別人我不敢説，我，孔融，魯國堂堂男子漢，明兒個就不來上班了。曹沒有辦法，放了楊彪。這是一件事。

到了建安九年的時候，曹攻破了鄴城，曹的兒子曹丕幹了件什麼事呢？就是把袁紹的兒子袁熙的子甄氏收編了。孔融就寫了封信給曹，説當年周武王攻下殷都的時候，把妲己給了周公。曹説，這沒這個事啊，就回去翻書，翻來翻去翻不到，就寫封信問孔融，典故在哪兒啊？歷史上哪兒的記載啊？孔融説“以今度古，想其當然耳”就是按照我們今天的事情推論，應該是那樣的。曹這才明白是諷刺他，所以曹這個人也是很奇怪，你説那麼狡詐的人他都看不出這是諷刺。反正是找着個機會他就要把曹挖苦諷刺一頓，曹也都忍氣聲，都了下來，因為這個孔融是孔子的第二十世孫，出身名門，來頭大，名氣大，不能隨便殺的。

但是曹是這麼個觀點，你如果是這些小事你諷刺我一下，我就哈哈一笑算了，但是如果你反對我的政治路線，那是不能容忍的。而孔融恰恰就反對曹的政治路線。曹要跟袁紹作戰，官渡之戰前，就是孔融在朝廷中散佈袁紹不可戰勝的這麼一個論調。那這個在戰爭期間是不能允許的，戰爭期間你怎麼能夠散佈敵人不可戰勝的論調呢？這是很嚴重的。還有一件很嚴重的事情，他提出來千里之內不封侯，就是在京城的一千里範圍內不能封侯。這個時候曹已經封了武平侯，意思就是把曹趕出去，那曹當然是不能接受的。加上孔融和劉備的關係特別好，所以在建安十三年，曹準備南征劉表的時候，就把孔融殺了。

＊孔融在一些問題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得罪曹，最終搭進了自己的命。但是我們可以想見，孔融是孔子的後人，自幼就有讓梨的美名，儘管在一些問題上孔融與曹意見不一，但曹要想除掉孔融還應該有所顧及，安排一個合適的罪名。那麼，曹安排的罪名是什麼呢？

這個時候曹改制，恢復西漢初年的政治制度，設立了丞相這個職務自己當了，然後設立了一個副丞相兼監察部部長叫御史大夫，就讓郗慮來當。這個郗慮我們前面出現過幾次了，殺伏皇后啊，封曹為魏公都是這郗慮，這個郗慮也就幹了這三件事。郗慮當監察部長，郗慮馬上心領神會，就指使人去查查查，最後查出來孔融有一個反動言論，説什麼呢？説“有天下者，何必卯金刀”卯金刀合起來就是繁體的“劉”這個字，就是當皇帝的不一定要姓劉啊。

＊孔融的這句“有天下者，何必卯金刀”的狂語，是出自建安十三年，當時的曹既沒有當皇帝的野心，也沒有當皇帝的條件，而孔融屢屢與曹作對，因此曹就拿孔融的這句話做起了文章。

那就是謀反了，馬上把孔融抓起來了，下獄，處死，棄市，老婆孩子全部殺掉。但是曹殺孔融，他公佈的罪名不是謀反，是什麼呢？是不孝。説孔融查出來有兩條不孝的言論，第一條説什麼呢？説父母和子女是沒有恩情的。首先父親對子女沒有恩，為什麼呢？因為父親之所以生下兒子、女兒，他的本來目的是為了自己快活，滿足自己的某種慾望。那母親總有恩吧？他説母親也沒有恩，母親就好比一個瓦罐，這個孩子就好比瓦罐裏裝的東西，東西倒出來以後你説這個東西跟這個瓦罐有什麼關係啊？沒關係。這是一條。第二條就是説，饑荒的時候如果有一點吃的東西，是給父親呢還是給別人？孔融説，如果父親不好，這個東西就寧肯給別人，不要給你父親。這兩條就是不孝了，因此把孔融給殺了，而且把這個罪狀公佈出來。那麼我們現在來看這個案子，我們可以發現這是典型的以言治罪，也是典型的專制政治。因為第一條，我們不知道孔融是不是説了這個話，據公佈的材料看，説是孔融跟禰衡説，然後禰衡到處散佈。但是你要知道禰衡現在已經死了啊，死無對證。就我個人認為，説這個話是禰衡説的還有點像，孔融倒是未必説了這個話，但是曹一口咬定孔融説的，那就算孔融説了，也不容他辯護，也沒有律師對不對，也沒有證據。第二，就算孔融説了這個話，他頂多是不像話嘛，還犯不了死罪嘛。第三點，曹自己説過唯才是舉，不仁、不孝都不要緊，對不對？這個孔融僅僅是有一些不孝的言論，你曹把不孝的人都用到重要的崗位上了，你的罪過不是更大嗎？你怎麼不死呢？魯迅先生説，但是我們不能去問曹，我們如果去問他，他把我們也殺了。

但是曹的這個做法，用心是極深，再次表明曹是城府很深的政治家，而孔融是書呆子。為什麼呢？曹為什麼不用謀反的罪名，要用不孝的罪名來殺孔融呢？因為西漢、東漢兩漢王朝是以孝治天下，這個“孝”字非常重要，你去看漢代的皇帝，除了極個別的幾個人以外每個人的諡號前面都有一個“孝”字，比方説惠帝——孝惠帝，武帝——孝武帝。孝是很重要的，曹用不孝來殺人，就是證明説自己道德高尚，也説明自己維護漢室，是忠臣。污衊了別人，洗刷了自己，一箭雙鵰，這是第一點。第二點，孔融是什麼人？孔融是孔子的後代啊，孔子的主張是什麼？孝啊，你孔子的後代不孝是什麼概念，你們想想是什麼概念？所以曹是不但要在政治上把孔融打倒，而且要在道德上把孔融搞臭；不但要消滅他的體，而且要玷污他的聲譽。所以這一手極其毒辣，以至於後來陳壽作《三國志》的時候都不敢給孔融立傳。

不過這個事情站在曹的立場上，也確有一正風氣的作用。曹是要借孔融來正一正社會風氣，但這個風氣倒不是孝和不孝，是什麼呢？是這個時候這些士人們都非常清高，這些清高的士人當中也有兩撥人，一種是真清高，一種是假清高；一種是真有才，一種是假有才。但是有趣的是，這些人只要有一個士人的身份，那麼不管他是有才氣還是沒才氣，都有脾氣。那麼這些人都是採取一個和當局不合作的態度，這些人都喜歡在背後議論、嘲笑、挖苦、諷刺曹，這是曹不能容忍的。曹是一個在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的非常之人，他豈容別人天天在背後説他的壞話？又豈容所有的人都不跟他合作呢？他必須殺一儆百，他必須殺雞給猴子看，孔融就是這樣一隻大公雞。

那麼，在建安元年，禰衡死了；在建安十三年，孔融死了；在建安十七年，荀彧死了。到了建安二十一年，曹殺了崔琰；到建安二十四年，曹殺了楊修。崔琰的死、楊修的死，和前面的這些人——禰衡、孔融、荀彧的情況又不相同，那麼曹為什麼要殺崔琰，又為什麼要殺楊修呢？請看下集——命案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