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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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佑亮定睛一望,見那自林中步出的卻是居於深山茅舍,曾以一個手式將血嶺青狼嚇走的白髮老人。

當目俞佑亮路過茅屋,曾為老人延進招待一餐,印象至為深刻,是以一見面便認了出來。

那白髮老人視線掃過俞佑亮,停留於躺在地上的孫抱軒屍體,説道:“此人一路遭受伏襲,勉力逃到這裏,已是燈枯餘盡。”俞佑亮驚訝道:“老丈怎得而知?”那白髮老人道:“刻前老朽在楓林中漫步,突見此人落荒逃生,情狀甚是狼狽,後面跟着一名紅袍人追殺不休,待得老朽出面,兇手方始逸去。”俞佑亮衝口道:“姓俞的!殺人者是姓俞的!”白髮老人道:“誰是姓俞的?”俞佑亮搖首道:“小可也不知其人底細,只因老丈言及追殺之紅袍人,故猜測可能便是姓俞的所下的毒手。”白髮老人俯下去察看屍體,微喟道:“沒有救了…”俞佑亮意及不久之前自家在銀川承天居中與孫抱軒聯手禦敵,斯時孫御風刀猶發誓語,為三匠報卻家屬被害之仇,不想未幾連他本人亦不能倖免於難,不覺為之惻然。

白髮老人道:“你可認得死者?”俞佑亮道:“此人一身刀法已臻嶺峯,天下使刀者無出其右,人稱孫御風刀。”白髮老人“啊”了一聲,俞佑亮道:“前蒙老丈饗以盛餐,猶未謝過。”白髮老人微一怔,惘的表情,俞佑亮暗暗稱奇,心忖:“那我路過茅舍,承他招待一餐,後來丐幫幫主雲龍翁與血嶺青狼又相繼踵臨茅屋,事隔不久難道他便忘了?”但他並沒有加以詳究,問道:“老丈高名可否見示?”白髮老人踵躇一下,道:“老朽姓洪,叫洪木方。”俞佑亮心中震一大震,暗道:“眼下這老者竟是靈廬主人洪木方,難怪那我在茅屋提及洪木方之名時,老人和雲龍翁的神情便有了異樣,但我居然未能惴悟出來。”遂一揖到地,道:“嘗聞洪前輩,與家叔陸平頗篤…”白髮老人聞言,面上忽然出一絲異樣的神,支吾道:“陸平麼?昨老朽方於金沙渡遇到他。”俞佑亮心念微動,忖道:“金沙渡?那不是孫前輩與我的信箋上留字所提到的地點麼?這麼巧,陸叔叔竟也到了那裏。”白髮老人複道:“適才孫御風刀匆匆自老朽身側狂奔而過,老朽瞥見他手上似乎拿着一樣物事,怎地目下卻不見了?”俞佑亮將信箋自懷中掏出,遞與對方道:“前輩所指的敢情就是這張素箋——”白髮老人含首接過素箋攤開閲罷,略一尋思道:“一棋…受信者是百毒教主俞一棋?”俞佑亮道:“可不就是此人,卻不知留字之人為誰?”白髮老人依着箋上留字道:“一棋:汝罔顧大局,妄逞意氣之爭。爾來所作所為,無一不與予處於敵對地位,餘猶念乎手足之情,不顧與汝決裂…”唸到此處,他抑起頭來道:“瞧這等語氣,似乎乃俞一棋之兄弟所留。”俞佑亮衝口道:“晚輩亦作此猜測。”白髮老人道:“老朽才路經金沙渡到此,渡口甚為荒涼,除開遇到令叔陸平外,那裏是人跡全無,俞一棋的兄弟緣何要約他到該地會面?”俞佑亮道:“據小可所知,百毒教似乎內訌正烈,俞一棋業已失去教主之位,取他而代之者可能便是他自家的胞兄弟,一棋力圖再起的種種敵對舉措,自然為他所不能容忍。”他歇了口氣,續道:“望之夜雙方於金沙渡會面,只怕就是攤牌的時候。”白髮老人“哦”了一聲,道:“小哥兒知道的倒不少。”俞佑亮心中暗道:“自西藏離別恩師,重返中原後,我足跡歷遍天下,一直在訪查百毒教的來龍去脈,豈能連此大事渾然不曉?”口上道:“月前小可在銀川承天居,便親見俞一棋與現百毒教教主的門徒作梗。”白髮老人道:“老朽雖則索素居深山,對百毒教荼毒武林情況倒略有所聞,武林正值多事之秋,老朽是不能袖手弗顧了。”俞佑亮道:“前輩重出湖海,誠乃天下蒼生之幸。”白髮老人道:“紅袍老祖…紅袍老祖…老朽倒想見一見這麼一個神秘人物。”俞佑亮道:“老前輩的意思是——”白髮老人揮一揮手上白箋,道:“留字之人不是寫明要俞一棋到金沙渡去赴會麼?咱們不妨也去湊熱鬧。”俞佑亮詫道:“咱們?”白髮老人道:“小哥兒難道沒有興致同行?”俞佑亮本意是要趕到落英塔去見左姓奇人的,眼下經對方這麼一説,心意登時又動搖起來。

再説他雖然只見過御風刀孫抱軒一面,對其人磊落的心卻是深抱好,他慘遭橫禍,俞佑亮自思也有微咎,乃推翻立刻趕去落英塔的決定。

白髮老人複道:“若你左右無事,就隨老朽一道去吧。”俞佑亮點頭道:“這就動身。”白髮老人道:“當然,你我沒有在此多作逗留的必要。”俞佑亮望了躺在地上的孫抱軒屍體一眼,道:“老前輩請稍候,待小可將死者埋了,免得暴屍荒野。”白髮老人面上忽然閃過幾許不耐之,旋即以笑容掩飾過去,俞佑亮瞧在眼裏,暗自納悶不已,心想靈廬主人洪木方乃是一代隱士高人,德行之顯較之清風齊月猶有過之,目下怎地卻為了騰出些許時間埋葬死者便不耐?自己不久前在茅屋所見者簡直判若兩人。

想到這裏,不暗暗不解。

白髮老人又皺了一下眉,道:“時候不早了,小哥還不動手挖土。”俞佑亮應了一聲,遂就地將孫抱軒埋葬而下,一-黃土平沃了幾堆白骨,眼望地上隆起的一堆小墳丘,不覺黯然神傷。

他默默立在墳前憑弔一番,白髮老人連聲催促道:“甭再磨蹭了,快啓程吧。”説着當先舉步前行,俞佑亮無奈,只有跟在後面,行不數步,陡聞一道低沉的喝聲自左前方亮起:“洪老頭慢走一步。”洪木方足步一頓,頭也不回道:“那一位呼喚老朽?”那低沉的聲音道:“老朋友都認不出來了麼?”俞佑亮聽見這聲音,只覺稔無比,正自錯愕間,左面枝葉一分,一前一後步出了兩人。

光下但見那在前方的一名身着白衫的老者,卻是與俞佑亮在長安城郊外中有過一面之緣的趙鳳豪。

趙鳳豪擺手道:“呵呵,你怎會與洪老頭走在一道?”俞佑亮未及答話,他目光一轉,已自見到趙鳳豪身後一個鐵塔般碩壯的大漢,衝口呼道:“蘇大哥是你?”那大漢正是蘇白風,斯時斯地得見知友,俞佑亮倍親切,只覺頭一熱,除了招呼之外再也説不出任何話。

蘇白風乍見俞佑亮,也是意外驚喜兼而有之,説道:“俞兄弟,你如何到這兒?”邊説邊趨步而前,拍拍俞佑亮肩胛,拿目朝他上下打量一番,俞佑亮猶不暇細説,蘇白風接着道:“老弟你憔悴多了,可是四方奔波,席不暇暖之故?”真摯的情誼,關切的心意在短短一句話中完全表無遺,俞佑亮中那一股熱血沸騰愈甚,説道:“是麼?大哥你還不是一樣。”轉眼見趙鳳豪衝着白髮老人道:“洪老頭你怎麼了,見着老朋友連一句招呼也不打。”白髮老人出古怪的神,道:“你…你…”趙鳳豪道:“幾時你患上口吃的病啦?我趙鳳豪你還認不得麼?”白髮老人打個哈哈道:“這是什麼話?你老趙化成了灰,老朽也不會認不出來。”語聲稍頓,複道:“老朽只是奇怪你的長樣似乎與從前又有…又有不同了…”趙鳳豪道:“變得老態龍鍾多了,是也不是?”白髮老人連所應道:“是的,是的。”趙鳳豪噓噓一聲道:“洪老頭!你説得不錯,今的趙鳳豪已復非往昔那叱吒江湖,豪氣干雲的人物了?”白髮老人道:“此話如何説法?”趙鳳豪默然不語,白髮老人續道:“傳言你老趙一身功夫被七奇給打散了,難道居然屬實?”趙鳳豪被人觸及隱痛,苦笑道:“所以説站在你面前的趙鳳豪已是個微不足道的人了。”白髮老人道:“失去那一身功力,便值得妄自菲薄麼?”趙鳳豪只若未聞,喃喃自語道:“英雄歲月,忽焉沒矣,我何往歸歟?

”蘇白風及俞佑亮在旁睹狀,情不自也受到那蒼涼悲哀的氣氛所染,大起“英雄氣短”之慨。

白髮老人晶瞳一轉,道:“趙老兒,我…”趙鳳豪道:“怎地?”白髮老人道:“你説老朽那石墨掌管不管用?”趙鳳豪霍然一驀,口道:“石墨掌?老頭你把它練成了?”一旁的蘇、俞二人聞言,亦齊然為之砰然心動,他們知道“石墨掌”乃百年前一代隱俠洪子軒所擅,雖與“黑砂掌”異曲同工,然內藴之玄較之後者不知又要高出多少,非特可使以卻敵,更能用來療治體脈之淤傷,是以嚴格説來,倒與“天雷氣”無分軒輊。

那洪木方據傳便是洪子軒的後人,若言他能將“石墨掌”練就,那是令人毫無懷疑了。

白髮老人道:“不錯,老朽素隱深山,與世人隔絕十年有奇,為的便是潛心推研‘石墨掌’。”趙鳳豪面上那滿的不能置信神逐漸褪了下去,緩緩説道:“洪老兒你大功告成,老朋友與榮。”白髮老人道:“豈止有與榮而已,老趙你就要身受‘石墨掌’之惠了。”趙鳳豪不解道:“此言何意?”白髮老人道:“老朽打算,將你當作‘石墨掌’第一個試驗的對象。”趙鳳豪“蹬”地倒退一步,失聲道:“你,你以石墨掌力為老夫打通氣海及奇經七?那是萬萬不可能辦到的…”白髮老人沉聲道:“不可能麼?昔天劍地煞拚鬥至兩敗俱傷,由散功而至復功,又有幾個認為可能。”趙鳳豪只是一個勁兒搖搖其頭,白髮老人道:“瞧你目下這麼一個窩囊廢模樣,難道就自甘伏櫪下去?!”趙鳳豪道:“非是老夫壯志消沉,沒有了這一身功力倒也過得悠哉,反可將一切煩惱拋諸腦後。”白髮老人道:“依我瞧事實只怕不盡如此。”趙鳳豪道:“依你瞧如何?”白髮老人道:“老趙甭自欺欺人,你我心裏有數,這只不過是個託詞罷了。”趙鳳豪長長注視了對方一眼,道:“洪老兒詞鋒何時變得如斯鋭利?”白髮老人乾咳一聲,道:“老朽想到生平老友變得這等窩囊,是以語氣也不知不覺變得尖刻起來。”趙鳳豪大笑道:“好,好,好個洪老兒…”後面的蘇、白二人彼此對望一眼,蘇白風舉步至趙鳳豪自側,低道:“事在人為,老爺子何不權為一試?”趙鳳豪俯首不語,顯然陷入了苦思之中,良久始緩緩抬起頭來,雙目中閃動着堅毅的光芒,像是甫決定了一件得大之事一般,道:“試試看吧——”蘇白風心中尤喜參半,道:“老爺你答應了?”趙鳳豪重重地點了點頭,白髮老人一把抓着他的手,把審門脈,口中道:“老弟你儘量放鬆體內百骸,我先把斷沉痾的程度。”趙鳳豪就地盤膝而坐,白髮老人一手按在在他背宮之下,一口真氣,徐徐運功。

不一刻,白髮老人面漸漸泛紅,豆大的汗珠一粒粒自他兩頰滲出,呼也逐漸轉得急促。

蘇白風和俞佑亮一左一右斜立於側,兩人臉上全是一片緊張之,四道視線齊注在趙鳳豪身上。

夕陽已自西山落了下去,黑幕開始籠罩開來,夜風橫肆呼嘯,荒野上的景物像是陷在窒息般的空氣中。

白髮老人一邊運氣,一邊道:“老朽嘗試將你百會之氣導至膻中,再發那‘石墨掌’。”趙鳳豪道:“洪老兒儘管下手。”白髮老人開始催氣運功,真氣自頂門源源導入,約摸一盞茶時間過去,他一身衣袍已整個被汗水滲了個透,不時有陣陣白煙自他頭頂冒出。

蘇白風雙手緊握,望着洪木方為主人療治,心中動之情真是莫可言狀,心中默默呼道:“老爺要恢復他的蓋世神功,是成是敗就在此一舉了。”正忖間,鬥聞白髮老人出聲喝道:“你倆站開十步之外!”俞、蘇兩人一怔,俞佑亮惟恐自家聽到不夠真切,道:“老丈説什麼?”白髮老人沉道:“叫你們兩人站開十步之外沒聽見麼?老夫要發出‘石墨掌’,一丈之內不得有第三者。”俞佑亮滿腹疑問,不知老者何以要自己與蘇白風退開之故,兩人躊躇一忽,終於往後退了下去。

時間無聲無息地溜了過去,遙處望見那白髮老者右手斗然一揚,運氣而聚,掌心漸呈一種不正常的死黑之,那顏就濃得和石墨一般無二!

同一忽裏,他整個袖袍便連足的真氣鼓漲起來,一聲低嘯自他口角發出,一掌緩緩拍向趙鳳豪後

蘇白風身立丈許之外,內心緊張萬分,高聲道:“可有用得着小可的地方?”白髮老人沒有答話,繼續摧氣運功,忽然趙鳳豪喉中“吭”了一聲,身軀微微發顫。

俞佑亮收在眼裏,心念微動,正啓齒説話,他身側的蘇白風已先他壓低嗓子道:“兄弟,你瞧——”俞佑亮道:“大哥有什麼話要説?”蘇白風低道:“你瞧有可不妥之處?”俞佑亮道:“洪前輩是令主人生平至友,這…”蘇白風打斷道:“正因他是趙老爺子舊,是以我想不透他為什麼要支開咱們?難道他還擔心‘石墨掌’被旁人學了去?”俞佑亮搖頭道:“洪前輩乃一代高人隱士,絕不會有這等想法,再説使氣助人療傷,最易走火入魔,原應我們在旁,萬一出了差池,也好有個照應。”蘇白風道:“是以我始終放心不下。”俞佑亮道:“現下勢成騎虎,除了寄洪老前輩以充分之信別無…”語聲突然中斷,緣因他無意發現盤坐於地的趙鳳豪,面上倏地閃一過絲非可形容的不尋常表情,那種表情只有一個人陷在萬分的恐怖狀態中才會形之於外!

同時他又瞥見趙鳳豪皮啓動了一下,似乎有什麼話要説,但卻沒有聽見任何聲音發出。

見到這般奇特情狀,一道念頭不自覺興過腦際,蘇白風無端端打了個寒噤。

敢情他已看出他家主人的異狀。

俞佑亮不暇應答,悄悄移動足步向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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