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洗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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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告訴你用了爸爸洗過澡的盆,就會懷小孩子?”父親依然“嗬嗬”地笑着問。

“別人告訴我的,你就別問了。”天雲開始指手畫腳地吩咐天灶“我要先洗頭,給我舀上一臉盆的温水,我還要用媽媽使的那種帶香味的藍洗頭膏!”天雲無忌的話已使天灶先前沉悶的心情為之一朗,因而他很樂意地為妹妹服務。他拿來臉盆,剛要往裏舀水,天雲跺了一下腳一迭聲地説:“不行不行!這麼埋汰的盆,要給我刷乾淨了才能洗頭!”

乾淨的嘛。”父親打趣天雲。

“你們看看呀?盆沿兒那一圈油泥,跟蛇寡婦的大黑眼圈一樣明顯,還説乾淨呢!”天雲梗着脖子一臉不屑地説。

蛇寡婦姓程,只因她喜歡跟鎮子裏的男人眉來眼去的,女人背地説她是毒蛇變的,久而久之就把她叫成了蛇寡婦。蛇寡婦沒有子嗣,自在得很,每都起得很遲,眼圈總是青着,讓人不明白她把覺都睡到哪裏了。她走路時習慣用手捶着。她喜歡鎮子裏的小女孩,女孩們常到蛇寡婦家翻騰她的箱底,把她年輕時用過的一些頭飾都用甜言語泡走了。

“我明白了——”天雲的父親説“是蛇寡婦跟你説懷小孩子的事,這個騷婆子!”

“你怎麼張口就罵人呢?”天雲説“真是!”天灶打算用肥皂除掉污垢,可天雲説用鹼面更合適,天灶只好去碗櫃中取鹼面。他不由對妹妹説:“洗個頭還這麼羅嗦,不就幾嗎?”天雲順手抓起幾粒黃豆朝天灶撇去,説:“你才是黃呢。”又説:“每年只過一回年,我不把頭洗得清清亮亮的,怎麼扎新的頭綾子?”他們在灶房逗嘴嘻笑的時候,哭聲仍然微風般地從的屋裏傳出。

天雲説:“哭什麼?”父親看了一眼天灶,説:“都是你哥哥,不用的洗澡水,惹她傷心了。這個年她恐怕不會有好心情了。”

“那她還會給我壓歲錢麼?”天雲説“要是沒有了壓歲錢,我就把天灶的課本全撕了,讓他做不成寒假作業,開學時老師訓他!”天雲與天灶一團和氣時稱他為“哥哥”而天灶稍有一點使她不開心了,她就直呼其名。

天灶刷乾淨了臉盆,他説:“你敢把我的課本撕了,我就敢把你的新頭綾子鉸碎了,讓你沒法扎黃小辮!”天雲咬牙切齒地説:“你敢!”天灶一邊往臉盆嘩嘩地舀水,一邊説:“你看我敢不敢?”天雲只能半是撒嬌半是委屈地噙着淚花對父親説:“爸爸呀,你看看天灶——”

“他敢!”父親舉起了一隻巴掌,在天灶面前比劃了一下,説:“到時我揍出他的來!”天灶把臉盆和澡盆一一搬進自己的小屋。天雲又聲稱自己要衝兩遍頭,讓天灶再準備兩盆清水。她又嫌窗簾拉得不嚴實,別人要是看見了怎麼辦?天灶只好把窗簾拉得更加密不透光,又像僕人一樣恭恭敬敬地為她送上巾、木梳、拖鞋、洗頭膏和香皂。天雲這才像個女皇一樣款款走進浴室,她閂上了門。隔了大約三分鐘,從裏面便傳出了水的聲音。

父親到倉棚裏去找那對塑料紅宮燈去了,它們被閒置了一年,肯定灰塵累累,家人都喜歡用天雲洗過澡的水來擦拭宮燈,好像天雲與鮮豔和光明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繫似的。

天灶把鍋裏的水填滿,然後又續了一捧柴禾,就悄悄離開灶台去的屋門前偷聽她絮叨些什麼。

邊哭邊説:“當年全村的人數我最乾淨,誰不知道哇?我要是進了河裏洗澡,魚都躲得遠遠的,魚天天呆在水裏,它們都知道身上沒有我白,沒有我乾淨…”天灶忍不住捂着嘴偷偷樂了。

母親順水推舟地説:“天灶這孩子不懂事,媽別跟他一般見識。媽的乾淨咱禮鎮的人誰不知道?媽下的大醬左鄰右舍的人都愛來要着吃,除了味兒跟別人家的不一樣外,還不是因為乾淨?”微妙地笑了一聲,然後依然帶着哭腔説:“我的頭髮從來沒有生過蝨子,胳肢窩也沒有臭味。我的腳趾蓋裏也不藏泥,我洗過澡的水,都能用來養牡丹花!”的這個推理未免太大膽了些,所以母親也忍不住“撲哧”一聲樂了。天灶更是忍俊不,連忙疾步跑回灶台前,蹲下來對着熊熊的火焰哈哈地笑起來。這時父親帶着一身寒氣提着兩盞陳舊的宮燈進來了,他得滿面灰塵,而且凍出了兩截與年齡不相稱的青鼻涕,這使他看上去像個撿破爛兒的。他見天灶笑,就問:“你偷着樂什麼?”天灶便把聽到的話小聲地學給父親。

父親放下宮燈笑了“這個老小孩!”鍋裏的水被火焰煎熬得吱吱直響,好像鍋灶是炎夏,而鍋裏悶着一羣知了,它們在不停地叫嚷“熱死了,熱死了”火焰把大灶烤得臉頰發燙,他就跑到灶房的窗前,將臉頰貼在蒙有白霜的玻璃上。天灶先是覺得一股寒冷像針一樣深深地刺痛了他,接着就覺得半面臉發麻,當他挪開臉頰時,一塊半月形的玻璃本就赫然顯出來。天灶擦了擦濕漉漉的臉頰,透過那塊霜雪消盡的玻璃朝外面望去。院子裏黑xuxu的,什麼都無法看清,只有天上的星星才現出微弱的光芒。天灶嘆了一口氣,很失落地收回目光,轉身去看灶坑裏的火。他剛蹲下身,灶房的門突然開了,一股寒氣背後站着一個穿綠軟緞棉襖的女人,她黑着眼圈大聲地問天灶:“放水哪?”天灶見是蛇寡婦,就有些愛理不睬地“哼”了一聲。

“你爸呢?”蛇寡婦把雙手從襖袖中出來,順手把一縷鼻涕撂下來抹在自己的鞋幫上,這讓天灶很作嘔。

天灶的爸爸已經聞聲過來了。

蛇寡婦説:“大哥,幫我個忙吧。你看我把洗澡水都燒好了,可是澡盆壞了,倒上水嘩嘩直漏。”

“澡盆怎麼漏了?”父親問。

“還不是秋天時收飯豆,把豆子曬乾了放在大澡盆裏去皮,那皮又幹又脆,把手都扒出血痕了,我就用一松木去捶豆子,沒成想把盆給捶漏了,當時也不知道。”天灶的媽媽也過來了,她見了蛇寡婦很意外地“哦”了一聲,然後淡淡打聲招呼:“來了啊?”蛇寡婦也淡淡地應了一聲,然後從袖口出一桃紅的緞子頭繩:“給天雲的!”天灶見父母都不接那頭繩,自己也不好去接。蛇寡婦就把頭繩放在水缸蓋上,使那口水缸看上去就像是陪嫁,喜氣洋洋的。

“天雲呢?”蛇寡婦問。

“正洗着呢。”母親説。

“你家有沒有錫?”父親問。

未等蛇寡婦作答,天灶的母親警覺地問:“要錫幹什麼?”

“我家的澡盆漏了,求天灶他爸給補補。”蛇寡婦先回答女主人的話,然後才對男主人説:“沒錫。”

“那就沒法補了。”父親順水推舟地説。

“隨便用臉盆洗洗吧。”天灶的母親説。

蛇寡婦睜大了眼睛,一抖肩膀説:“那可不行,一年才過一回年,不能將就。”她的話與天雲的如出一轍。

“沒錫我也沒辦法。”天雲的父親皺了皺眉頭,然後説:“要不用油氈紙試試吧。你回家撕一塊油氈紙,把它用火點着,將滴下來的油在漏水的地方,抹均勻了,涼透後也許就能把漏的地方彌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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