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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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訪談的著名主持人抬起頭,看見董丹正穿過犯人會客室朝他走來。董丹不像這兒其他的警官或訪客,似乎並不認得他這張家喻户曉的面孔。在董丹出現之前,主持人已經花了二十分鐘為所有人簽名,簽在他們遞上來的各式各樣的紙片上——從小記事本上撕下的紙片,到購物收據、車票、紙巾、餐紙。他一直簽到董丹跟着他的助理走進來。

向他走來的董丹長腿長臂,肩膀寬闊,一看就知道是個地道的西北漢子,並且有種説不出的持重,不是輕浮的類型。

“董先生,幸會。”董丹笑了笑,不習慣主持人這樣稱呼他。董丹仍然穿着自己的衣服,一件駝衣,一條卡其褲。主持人知道董丹在正式判刑前不必穿上囚服。董丹的一雙眼睛非常深邃清亮,不適合這座擁擠的城市,應當用來眺望無際的遠方。他握手的方式似乎把他那奇特的持重傳到了你手裏。

“希望你不介意,我們選擇你作為我們對宴會蟲現象報道的主人公。這個現象反映出我們社會一些腐朽沒落的側面。”主持人道。

董丹又笑笑,説他不介意。那是一個沒打采的微笑。然後他問,能不能打聽一下,為什麼會單單挑上他上電視訪談節目。當然能打聽,因為董丹是一位下崗工人,而下崗工人是一種很有代表的社會羣體。這些下崗工人曾經被喻為是國家的頂樑柱,是社會主義的領導階級,不是很有諷刺意義嗎?這就是為什麼,他董丹夠格做所有宴會蟲的主角,成為訪談節目對象?是的。那就謝謝了。

兩位女警察跑來,讓主持人給她們簽名。

“我媳婦兒也是您的忠實觀眾。”等女警離開之後,董丹説道。

“我要不是忙着吃宴會,我也會跟她一樣,可是我太愛吃了。吃了那些宴會,你才不覺得自個兒這輩子白活了。”董丹此話有着鄉下老農雲淡風輕的幽默,會讓你覺得他的憨直是否掩蓋着作人的其他意思。原來董丹知道他是誰,主持人心想,只不過是見慣不驚罷了。主持人在這個宴會蟲身上看到一種其他宴會蟲所沒有的氣質,這就是為什麼他騙過了那麼多人,包括了陳洋。老藝術家告訴節目主持人説,他不相信董丹會是一隻宴會蟲,警方一定搞錯了,因為警方常常搞錯。那位未婚李紅説,圍繞在大師身邊總有許多居心叵測的人,像蒼蠅一樣,她對這個名叫董丹的宴會蟲並沒有什麼特殊印象。

主持人告訴董丹,他自己也曾經喬裝混進那些宴會。他戴着假髮、假鬍子,或者戴不同式樣的眼鏡。從某種程度上説,他也是一隻宴會蟲。董丹笑了,問他印象最深刻的菜是哪一道。主持人説,他反對大吃大喝,所以他從來沒注意自己吃的是什麼…笑什麼?沒笑什麼。這可是一個訪談節目,所以必須有問必答哦。行,一定有問必答,董丹表示服從。

“反正總是那些什麼都吃得起的人反對大吃大喝。”

“你這麼認為嗎?”

“嗯。”主持人的助理要董丹把剛才的話再説一遍。錄音機上的小燈剛才沒有閃,所以他得檢查一下是不是錄上了。主持人訓斥助理,要他用筆、用耳朵把它記下來,他討厭任何人破壞對談的情緒和暢。他又轉向董丹。這時其他訪客要離開了,主持人對他們的揮手與拋來的崇拜微笑毫無反應。

“警方知道我正在收集有關宴會蟲的資料,所以三個月前他們給我看了你的檔案。那是你帶着你子去吃魚翅宴之後。”

“我猜也是。”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帶她去那場酒宴?”

“…不知道。”董丹道。眼睛盯着放在桌子上自己又大又長的雙手。他微張開嘴,剎住口後又閉上,過了一分鐘後才又開口:“我是個蠢蛋,我真他媽的蠢。”主持人相信他本來想説的不是這個,臨時改變了主意。

“是因為你很愛她,是吧?”

“還行吧。”

“她也非常愛你嗎?”

“我們不這麼説話。我們是農村人。什麼‘愛’啊、‘情’啊,都是歌詞,就像你到處聽到的那些免費歌曲,讓你覺得特酸,特傻。這種話讓我聽都不好意思。我和她什麼都説,就是從來不説這些話。”

“有趣。那你對她的覺,你怎麼描述呢?”

“不知道。我惦記她,離不開她…”他的手指頭在桌面上緩緩移動,畫着憂傷的圈圈。

“你想想看,一個人活一輩子,從來不知道魚翅是啥玩意兒?對我媳婦兒來説,這世上有很多東西本不存在:海瓜子、鴿丸子、黑森林蛋糕…這是不是慘的?也不公平,是不是?”

“這就是為什麼你要冒險的原因?你現在覺得當初的冒險值得嗎?”

“我應該把她培訓得好點,再帶她去。我真蠢。我就是太着急了,想在我洗手不幹之前,讓她嚐到那些菜。”

“洗手就是不再白吃白喝了?”

“啊。”

“為什麼要洗手?”

“煩了唄。後一段老有人來煩我。那些人就不能不理我,讓我清清靜靜地在那兒吃。”

“不過你後來開始寫作了。還寫得不錯。”董丹不作聲,一徑微笑着。董丹讓主持人明白,他懶得對此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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