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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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玩着手中的筆,思量半晌後,卻仍沒有番計較。小淘突然從窗外衝進來,直撲向我手,我趕着扔筆縮手,卻還是被它把墨汁濺到了衣袖上,小謙輕輕收翅停在窗楞上,似乎帶着幾分無奈看着小淘,又帶着幾分同情看着我。
我怒抓住小淘的脖子“這是第幾件衣服?第幾件了?今我非要把你這個‘白裏俏’變成‘烏鴉黑’。”隨手拿了條絹帕往墨盒裏一按,
足墨往小淘身上抹去。
小淘撲扇着翅膀,拼命地叫,一旁的小謙似乎左右為難,不知道究竟該幫睡“咕咕”叫了幾聲,索卧在窗楞上,把頭埋在翅膀裏睡起覺,眼不見為淨。
小淘好象明白今我是真怒了,反抗只能加劇自己的痛苦,逐漸温順下來,乖乖由着我把墨汁往它身上抹,我把它大半個身子全塗滿墨汁後,才悻悻地放開它,案上已是一片狼藉。
門口忽傳來鼓掌聲“真是彩,欺負一隻鴿子。”霍去病斜斜依在門框上,正笑得開心。
我氣道:“我欺負它?你怎麼不問問它平如何欺負我?吃的穿的用的,有哪一樣沒有被它糟蹋過?”我正在那裏訴苦,小淘突然全身羽
張開,用力抖了抖身子,展翅向外飛去,我反應過來的一瞬,身子已經盡力向後躺去,卻還是覺得臉上一涼,彷佛有千百滴墨汁飛濺到臉上。
“小淘,我非燉了你不可!”我悽聲怒叫伴着霍去病的朗聲大笑,從窗户裏飛出去,那隻“烏鴉”已變成了藍天中的一個小黑點。
我背轉身子趕着用帕子擦臉,霍去病在身後笑道:“已經什麼都看到了,現在迴避早遲了。”我喝道:“你出去!誰讓你進來了?”他笑着出了屋子,我以為他要離去,卻聽到院子裏水缸舀水聲,不大會,他又進來,從背後遞給我一條已經擰乾的絹帕,我沉默地接過擦着臉。
覺得擦乾淨了,我轉身道:“謝了。”他看着我,點點自己的耳下,我忙又拿了絹帕擦,然後他又指了指額頭,我又擦,他又指指鼻子,我正擦,忽地停了手,盯着他。他俯在案上肩膀輕顫,無聲地笑起來,我把帕子往他身上一摔,站起身,滿心怒氣地説:“你去和小淘做伴剛合適。”他笑問:“你去哪裏?我還沒顧上和你説正經事。”我一面出門一面道:“換衣服去。”我再進書房時,他正在翻看我架上的竹冊,聽到我腳步聲,抬頭看着我問:“金姑娘,你這是想做女將軍嗎?”我從他手裏奪回自己抄寫的《孫子兵法》,擱回架上“未得主人允許就亂翻亂動,小人行徑。”他笑道:“我不是君子,你也不是淑女,正好般配。”我剛要回嘴,卻瞥到李妍走進院子。她看到有外人,身子一轉就
離去。我拽了拽霍去病的衣袖,揚聲叫住李妍。
李妍向屋內行來,霍去病定定看着她,一聲不吭,我瞟了他一眼道:“要不要尋塊帕子給你擦一下口水?”他眼光未動,依舊盯着李妍,嘴角卻帶起一絲壞笑“還撐得住,不勞費心。”李妍默默向我行禮,眼睛卻在質疑我,我還未説話,霍去病已經冷着聲吩咐:“把面紗摘下來。”李妍冷冷地盯向霍去病,我忙向她介紹這個囂張的登徒子是何人。霍去病三字剛出口,李妍驚訝地看了我一眼,又看向霍去病,眼睛裏藏着審視和思量。
我本有心替她解圍,卻又覺得不該費霍去病的這番心思,所以只是安靜地站於一旁。
李妍向霍去病屈身行禮,眼光在我臉上轉了一下,見我沒有任何動靜,遂默默摘下了面紗。
霍去病極其無禮地盯着她看了一會方道:“下去吧!”李妍復戴上面紗,向霍去病行了一禮後轉身離去。
我問:“可有皇后初遇皇上時的美貌?”霍去病輕頷下首“我不大記得姨母年青時的樣貌,估量着肯定有。這倒是其次,難得的是進退分寸把握得極好,在劣勢下舉止仍舊從容優雅,對我的無禮行止不驚不急不怒,柔中含剛,比你強!”我冷哼一聲未説話。
他問:“你打算什麼時候把她進宮?”我搖搖頭“不知道,我心裏有些疑問未解,如果她不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我不想參合到她的事情中去。”霍去病笑起來:“你慢慢琢磨,小心別被他人拔了頭籌。她的容貌的確是不凡,但天下之大,有了陳阿嬌之後有衞皇后,衞皇后之後還有她,你可不能擔保此時長安城中就沒有能與她平分秋
的人。”我笑着聳了聳肩“你説找我有正經事,什麼事?”他道:“你和石舫怎麼回事?”我道:“分道揚鑣了。”他道:“石舫雖然大不如前,但在長安城總還説得上話,你現在獨自經營,小心樹大招風。”我笑道:“所以我才忙着拉攏公主呀!”他問:“你打算把生意做到多大?象石舫全盛時嗎?”我沉默了會,搖搖頭“不知道。行一步是一步。”他忽地笑起來“石舫的孟九也是個頗有點意思的人,聽公主説他的母親和皇上幼時
情很好,他幼時皇上還抱過他,如今卻是怎麼都不願進宮,皇上召一次回絕一次,長安城還沒有見過幾個這樣的人,有機會倒想見見。”我心中詫異,嘴微張,轉念間,又
下已到嘴邊的話,轉目看向窗外,沒有搭腔。
送走霍去病,我直接去見李妍,覺得自己心中如何琢磨都難有定論,不如索與李妍推心置腹談一番。
經過方茹和秋香住的院子時,聽到裏面傳來笛聲。我停住腳步,秋香學的是箜篌,這應該是方茹,她與我同時學笛,我如今還曲不成曲,調不成調,她卻已很有幾分味道。剛聽了一會,她的笛聲忽停,我莫名其妙地搖搖頭,繼續向李妍兄妹的院子行去。
剛走幾步,從李延年的院子中傳來琴聲,淙淙如花間水,温暖平和。我歪着腦袋呆了一瞬,繼續走。琴聲停,笛聲又起。我回頭看看方茹住的院落,再看看李延年住的院落,看看,再看看,忽地變得很是開心,一面笑着,一面腳步輕輕地進了院子。
屋門半開着,我輕釦下門,走進去。李妍正要站起,看是我又坐下,一言不發,只靜靜看着我。
我坐到她對面“盯着我幹什麼?我們好象剛見過。”
“等你的解釋。”
“讓他看看你比那長門宮中的陳阿嬌如何,比衞皇后又如何?”李妍放在膝上的手輕抖一下,她立即隱入衣袖中,幽幽黑瞳中,瞬息萬變。
“我的解釋説完,現在該你給我個解釋,如果你真想讓我幫你入宮,就告訴我你究竟是什麼人?我不喜歡被人用假話套住。”李妍道:“我不明白你在説什麼。”我笑道:“我略微會觀一點手相,可願讓我替你算一算嗎?”李妍默默把手伸給我,我握住她的右手“掌紋細枝多,心思複雜機,細紋
錯零亂,心中思慮常左右矛盾,三條主線深而清晰,雖有矛盾最後卻仍一意孤行。生命線起勢模糊,兩支點合併,你的父母應該只有一方是漢人…”李妍猛然想縮手,我緊握住,繼續道:“孤勢單行,心中有怨,陡然轉上,
一飛而起。”李妍再次
手,我順勢鬆開。
李妍問:“我何處了形跡?”
“你的眼睛非常漂亮,睫密而長,自然捲曲,你的肌膚白膩晶瑩,你的舞姿別有一番味道。”
“這些沒什麼希罕,長安城學跳胡舞的人很多。”我笑道:“這些不往異處想,自然都可忽略過去。中原百姓土地富饒,他們從不知道生活在沙漠中的人對綠是多麼偏愛,只有在大漠中游蕩過的人才明白漠漠黃沙上陡然看到綠
的驚喜,一株綠樹就有可能讓瀕死的旅人活下來。就是所有這些加起來,我也不能肯定的,只是心中有疑惑而已。因為沙漠中有毀樹人,中原也不乏愛花人。我心中最初和最大的疑慮來自‘孤勢單行,心中有怨,陡然轉上,
一飛而起’。”李妍問:“什麼意思?”
“你猜到幾分《花月濃》的目的,推斷出我有攀龍附鳳之心,讓哥哥拒絕了天香坊,來我落玉坊,你的心思又是如何?如果你是因沒有見過我而誤會我,那我就是因見到你而懷疑你。那三千屋宇連綿處能給女子幸福嗎?我知道不能,你也知道不能,聰明人不會選擇那樣的去處,我不會選擇,為何你會選擇?李師傅琴心人心,他不是一個為了飛黃騰達把妹子送到那裏的人,可你為何一意孤行?我觀察過你的衣着起居行為舉止,你不會是貪慕權貴的人。既然不是因為‘貪慕’,那隻能是‘怨恨’,不然我實在沒有辦法解釋蘭心蕙質的你明明可以過得很快樂,為何偏要往那個鬼地方鑽?”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瞬“十六歲,鮮花般的年齡,你的眼睛裏卻有太多冰冷,我從廣利處套問過你以前的生活,據他説‘父親最疼小妹,連眉頭都捨不得讓她皺。大哥也凡事順着小妹。母親很少説話,喜歡四處遊歷,最疼我,對妹妹卻很嚴格。”即使你並非母親的親生女兒,可你應該是幸福的。你的怨恨從何而來?這些疑問在我心中左右徘徊,但總沒有定論,所以今天我只能一試,我氣勢太足,而你太早承認。”李妍側頭笑起來“算是服了你,被你唬住了。你想過自己的身世嗎?你就是漢人嗎?你的膚也是微不同於漢人的白皙,你的眼珠在陽光下細看是褐
,就是你的睫
又何嘗不是長而卷。這些特徵,中原人也許也會有,但你同時有三個特徵,偏偏又是在西域長大。”我點點頭“我仔細觀察你時,想到你有可能是漢人與胡人之女,我也的確想過自己,不過我不關心,我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我喜歡認為自己是什麼人就是什麼人,但我的故鄉是…是西域,我喜歡那裏。”李妍笑容凝結在臉上“雖然我長得一副漢人樣,又是在中原長大,但我不是漢人,因為我的母親不允許,她從不認為自己是漢人。”我楞楞道:“你母親是漢人?那…那…”李廣利告訴我他們的母親待李妍嚴厲,我還以為因為李妍並非她的親生女兒。
李妍苦笑起來“我真正的姓氏應該是‘鄯善’。”我回想着九爺給我講述的西域風土人情“你的生父是樓蘭人?”李妍點頭而笑,但那個笑容卻是説不盡的苦澀,我的心也有些難受“你別笑了。”李妍卻是依舊笑着“你對西域各國可有了解?”怎麼不瞭解?幼時聽過太多西域的故事。我心中輕痛,笑容略澀地點了下頭。
西域共有三十六國:樓蘭、烏孫、龜茲、焉耆、于田、若羌、且末、小宛、戎盧、彌、渠勒、皮山、西夜、蒲犁、依耐、莎車、疏勒、尉頭、温宿、尉犁、姑墨、烏貪訾、卑陸後國、單桓、蒲類、蒲類後國、西且彌、東且彌、劫國、狐胡、山國、車師前國、車師後國、師車尉都國、車師後城國。
樓蘭位於玉門關外,地理位置異常重要,不論匈奴攻打漢朝,還是漢朝攻打匈奴,樓蘭都是必經之地。因為樓蘭是遊牧民族,與匈奴風俗相近,所以一直歸依於匈奴,成為匈奴阻撓並襲擊漢使客商往來的重要鎖鑰。但當今皇上親政後,不甘於漢朝對匈奴長期處於防禦之勢,不願意用和親換取苟安,不肯讓匈奴擋住大漢向西的通道,所以派出使臣與西域各國聯盟,恩威並用使其臣服,樓蘭首當其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