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伊稚斜起身向軍臣單于行禮“我們的王,玉謹沒有看過單于雄鷹般的身姿,竟然見了大雁當蒼鷹,臣弟想今所有在場人心中的英雄肯定是於單太子,太子下午百
百中,馬上功夫更是不一般,
後定是草原上的又一隻頭狼。”他俯身從我手中取過托盤時,竟然快速地朝我笑眨了下眼睛,轉身走到於單桌前,屈了一條腿跪在於單面前,低下頭,將羊頭雙手奉上。
眾人轟然笑着鼓掌歡呼,紛紛誇讚於單大有單于年輕時的風範,各自上前給於單敬酒。於單站在跪在地上的伊稚斜面前,取過奴役奉上的銀刀,在托盤中割下羊頭頂上的一塊,丟進了嘴中,從頭至尾,伊稚斜一直身姿謙卑、紋絲不動地跪着。
單于嘴角終於出了滿意的一絲笑,舉着酒杯上前扶伊稚斜起身,伊稚斜笑着與單于共飲了一杯酒。
我大概是場中唯一沒有笑的人,難受地靠在阿爹身旁看着眼前我似懂非懂的一幕,如果不是我的魯莽衝動,伊稚斜不用在這麼多人面前彎下他的膝蓋,低下他的頭,跪年齡比他小,輩份比他低,個子沒他高的於單。
阿爹笑拍了拍我的臉頰,小聲道:“乖丫頭,別哭喪着臉,笑一笑。有懊惱的功夫,不如審視一下所犯的錯誤,杜絕以後再犯。用心琢磨一下你做錯了什麼,再琢磨一下王爺為何要這麼做,揹着《國策》的權謀術,卻還做出這樣的舉動,看來我真是教女失敗,我也要審視一下自己了。”我不會騎馬,不能去遠處玩,能不理會阿爹的約束願意帶我出去玩的兩個人,一個因為自己闖了禍,不敢去見他,一個卻生了我的氣,不來見我。
看到於單在湖邊飲馬,我鼻子裏哼了一聲,自顧到湖另一邊玩水。於單瞪了我半晌,我只裝作沒看見“你不會游水,別離湖那麼近,小心掉進去。”我往前又走了兩三步,小心地試探着水可深,能不能繼續走,於單揪着我的衣領子,把我拽離了湖邊,我怒道:“你自己不會游水,膽子小,我可不怕。”於單氣笑道:“明明該我生氣,你倒是脾氣大得不得了。”想起當的事情,我心裏也確有幾分不好意思。於單選我去敬獻羊頭,我沒有奉給單于,卻奉給伊稚斜。結果即開罪了單于,又給自己心中的英雄惹了麻煩。我低着頭,沒有説話。
於單笑拉起我的手道:“如果不生氣了,我們找個地方玩去。”我抿着笑點點頭,兩人手拉着手飛跑起來。…我十歲時因為伊稚斜第一次認真思索阿爹每
叫我背誦的文章,也第一次審視單于、伊稚斜和於單,開始約略明白他們雖然是最親的親人,可是他們也很有可能成為漢人書中描寫的骨
相殘的敵人。…伊稚斜的王妃梳好頭後,側頭笑問伊稚斜:“王爺,這個髮髻是跟閼氏新學,我梳得可好?”正在看書的伊稚斜抬頭沒有表情地看着王妃的髮髻,王妃臉上的笑容漸褪,正忐忑不安間,伊稚斜隨手摺了一朵擺在案頭的花,起身走到王妃身旁,把花簪在她的發側,手搭在王妃肩頭,含笑道:“如此才不辜負你的嬌顏。”王妃臉頰暈紅,抬頭笑瞅了伊稚斜一眼,身子軟軟地靠在了伊稚斜身上。
我皺着眉頭吁了口氣,轉身就走,身後傳來嬌斥聲:“誰在外面偷看?”伊稚斜揚聲道:“玉謹,進來。”我在帳篷外站了一會,扯扯自己的臉頰,自己擠出一個甜甜的笑容後才走進帳篷,向王妃行禮問安。伊稚斜眼中掠過一絲驚詫,隨即只是淺笑着看我和王妃一問一答。
王妃笑問:“王爺怎麼知道是玉謹在外面呢?”
“就她在各個帳篷間自出自入慣了,士兵見了她也不多管,除了她還有誰能悄無聲息地在外偷看?”伊稚斜走到案前坐下,又拿起了竹冊。
王妃站起道:“玉謹,陪我去見閼氏吧!她會很多漢朝玩藝,我們學着玩去,給你梳個漂亮的髮髻,好不好?”我笑搖搖頭“那些髮髻要手很巧、心很聰明的人才能學會,我太笨了,學不會,我只喜歡追兔子。”王妃笑起來,彎身在我臉上親了一下:“好一張乖嘴,怎麼先前聽人都説你脾氣刁蠻呢?我卻是越看越喜。你既不去,我只好自己去了,不過王爺今恐怕也沒時間陪你騎馬打獵呢!”王妃向伊稚斜微欠了下身子,掀簾而去。我這才舉起衣袖用力擦王妃剛才親過的地方,伊稚斜看着我,用手遙遙地點點我,搖頭而笑。我輕嘆口氣,轉身要走,伊稚斜起身道:“等等我。”我扭頭看向他,他快走了幾步,牽起我的手“出去走走的時間還有。”他拖着我沿着山坡,直向高處行去“好長段
子沒見你,去見你阿爹時也不見你蹤影,你和於單和好了?”我剛點了下頭,又立即搖搖頭。
“你們又吵架了?你要肯把剛才那假模假式地功夫花上一點對於單,肯定能把於單哄得開開心心。”伊稚斜打趣地説。
自從大婚後,你對王妃的寵愛整個草原都知道,我因為不想讓你為難,所以刻意討好王妃,可你又是為何?難道真如於單所説,你對王妃百般疼愛只因為王妃的阿爹重兵在握?或因為你只想讓她高興,所以是否是你喜歡的髮髻本不重要?我鬱郁地看着前方,沒什麼
神地説:“你也假模假式,明明不喜歡王妃梳漢人髮髻,卻説喜歡。”伊稚斜一掀袍子坐在了地上,拖我坐在他身邊。他瞅了我一會,輕嘆口氣“玉謹,你開始長大了。”我抱着膝蓋,也嘆了口氣“那天晚上你心裏難受嗎?都是我的錯,我已經聽阿爹的話仔細反省了。”伊稚斜望着遠處淺淺而笑,沒説難受,也沒説不難受。我定定盯着他的側臉,想看出他現在究竟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這次又是為什麼和於單吵?”他隨口問。
我嘟着嘴,皺着眉頭,半晌都沒有説話,他驚疑地回頭,笑問道:“什麼時候這麼扭捏了?”我咬了咬嘴“於單説你是因為阿爹才肯帶我出去玩,是真的嗎?”伊稚斜低頭笑起來,我眼巴巴地看着他,焦急地等着答案,他卻只是笑了又笑。我怒瞪着他,他輕聲咳嗽一下,斂了笑意,凝視着我的眼睛好一會,突然俯在我耳邊低聲道:“因為你的眼睛。”他凝視着我時,極其專注,彷似一些被他藏在心裏的東西慢慢涔出,匯聚到眼中,濃得化不開,我卻看不懂。
我的眼睛?我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凝神想了會,還是一點都不明白,不過壓在心中的一塊大石卻已落下,咧着嘴呵呵笑起來,只要不是因為阿爹就好,我只想別人因為我而對我好。…我心中一酸,臉俯在膝蓋上輕輕嘆了口氣。傻玉謹,為什麼要到事後才明白伊稚斜既然當能哄着王妃開心,怎麼就不可以哄你這個小丫頭呢?於單的話也許全部都對,只是我沒有聽進去,而阿爹也誤信了伊稚斜。原來看着衝動的於單才是我們中間最清醒的人,於單,於單…月兒即將墜落,篝火漸弱,發着耀眼的紅光,卻沒什麼熱度,象於單帶我去掏鳥窩那天的夕陽。…《國策》、《國事》、《短長》、《事語》、《長書》、《修書》…我驚恐地想,難道我要一輩子背下去?阿爹究竟有多少冊書要我背?我幹嗎要整天背這些國家怎麼爭鬥,臣子怎麼玩
權謀?
“玉謹。”於單在帳篷外向我招手,我把竹冊往地上一砸,躥出了帳篷“我們去哪裏玩?”問完後,才想起我又忘了向他行禮,匆匆敷衍着補了個禮。
於單敲了我腦袋一下“我們沒有漢人那麼多禮節,別跟着先生學成個傻女人。”我回打了他一拳“你的孃親可是漢人,她也是傻女人嗎?”於單牽着我手,邊跑邊道:“她既然嫁給了父王,早就是匈奴人了。”於單拉我上了馬,兩人共用一驥“先生怎麼還不肯讓你學騎馬?”
“頭兩年我老是逃跑,怎麼可能讓我學騎馬?你還幫阿爹追過我呢!現在大概覺得我不會也無所謂,有那時間不如多看看書。”於單笑説:“父王説明年我可以取,問我右賢王的女兒可好,我想和父王説讓你做我王妃。”我搖頭道:“不做,等我再長高點,功夫再好一些時,我要去遊覽天下,到各處玩,況且單于和我阿爹都肯定不會答應你娶我,你是太子,將來要做單于,右賢王的女兒才和你般配。”於單勒住馬,半抱着我下馬“父王那裏我可以求情。你嫁給我,就是匈奴將來的閼氏,想到哪裏玩都可以,沒有人會管你,也不會有人敢
迫你背書。”我笑着反問:“可是你孃親沒有到處玩呀!我看她很少笑,似乎不怎麼快樂。漢人的書上早寫了,就是貴為國君,依舊不能為所
為。”於單不屑地説:“那是他們蠢,我可不會受制於人。”我搖頭笑道:“左谷蠡王爺笨嗎?可他也和我説過,人生在世總免不了一個忍字,誇讚漢人講的話有道理呢!”於單氣瞪了我一眼,低着頭快步而行“伊稚斜,伊稚斜,哼!”我朝着他背影做了個鬼臉,一蹦一跳地跟在他身後“他是你的小王叔,你即使是太子,也不可以直接叫他的名字,被我阿爹聽見該説你了。”於單沒好氣地問:“為什麼你們每一個人都誇讚他?左谷蠡王英勇善戰,左谷蠡王誠摯豪
,左谷蠡王聰明好學…”我拍着手掌,哈哈笑道:“有人的眼睛要變紅了。”於單冷笑了幾聲道:“我眼紅什麼?遲早他要一見我就跪拜。”我心中猛然一顫,忙握住他的手道:“別生氣,我可沒説他比你好,他雖然有他的好,可你自然也有你的好,現在一點不比他差,將來肯定會比他好。”於單轉怒為笑“不提他了,我帶你是來看鳥玩,可不是講什麼王爺。”兩人彎着身子在灌木從中潛伏而行,儘量不發出任何聲響。靜靜行了一段路,聽到側面有細微的響動,我們
換了個眼神,悄悄掩了上去,所見卻讓我和於單一動不敢動。
於單的孃親和我的阿爹並肩而坐,兩人都是面蒼白,於單的母親眼淚紛紛而落,忽地她靠在阿爹肩頭,壓着聲音哭起來。
我正納悶誰欺負了她,為什麼不去找單于哭訴?於單握着我的手一抖,拖着我就要離開,阿爹聞聲跳起,喝問道:“誰?”我害怕地想趕緊跑,於單此時卻奇怪地不肯走,拽着我走出樹叢,臉鐵青地靜靜立在阿爹和閼氏面前。
阿爹眼中幾分痛苦地看着於單和我,閼氏卻是神平靜,冷淡地看了一會兒子,居然從我們身旁揚長而過,再未回頭。
我看看阿爹,再看看於單,起初莫名的害怕早已不見,此時只剩不耐煩,跺着腳道:“你們看什麼看?又不是鬥蛐蛐,你盯着我,我盯着你,於單,你想知道什麼就問,阿爹,你想解釋什麼就説。”阿爹張了張嘴,剛想説話,於單忽然摔開我的手,一溜煙地人已經跑沒影。阿爹深口氣,沉默地站了一會,牽起我向外行去“讓你好好背書,怎麼又跑出來?”我挽着他的胳膊,身子半吊在他的身上,只用一隻腳一跳一跳地走着“背書背得不耐煩,太子正好找我來玩,我就來了。剛才為什麼閼氏要靠在你身上哭?太子為什麼那麼生氣?”阿爹苦笑起來“這些男女之事,現在講了你也聽不懂。”
“你不講,我更不可能懂,你不是老説我不通人情嗎?現在正是你現身教我的機會呀!”阿爹了
我的頭髮,拉着我走到湖邊坐下,目光投注在湖面上,但眼睛內卻是一片空無蒼涼“我和閼氏少年時就已經相識,那時她還不是什麼公主,只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兒,我也不是現在我,是一個一心想着建功立業的少年,我和她…我和她…”我小聲替他説道:“‘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你和她互相贈送了芍藥。”阿爹拍了下我的背説:“《詩經》還是讀懂了,我們雖互相贈送的不是芍藥,但意思卻是一樣。”
“那她怎麼如今做了單于的子?為什麼不做你的
子?不是送了芍藥就該‘共效于飛’嗎?”阿爹輕聲笑起來“為什麼?該從大處説,還是從小處説?”他雖然在笑,可我卻聽的有些害怕,往他身邊靠了靠,頭埋在他膝蓋上。
“從國家民族大義來説,因為當年的漢朝打不過匈奴,為了百姓安寧,少死人,皇家就要和匈奴和親,卻又捨不得自己的女兒,所以從普通臣子的女兒中選容貌秀麗,才德出眾者封為公主,嫁給匈奴。從我們自己説,我膽小怯懦,不敢抗旨帶着她亡天涯,她也不能棄父母於不顧,所以她只能做了單于的
子。若單于待她好,即使匈奴野蠻落後,不知禮儀,那也罷了,可單于卻是一個不懂賞花的人。她哭只是因為對自己命運的無奈。太子生氣是想多了,也是因為他畢竟是匈奴人,很多事情無法體諒,無法明白她母親的痛苦。”阿爹輕嘆一聲“如果我們再晚生幾年,趕上當今皇上親政,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我覺得這話似乎聽着耳
,想了好一會才想起兩年前,伊稚斜定親那天,他在山坡上
嘆自己沒有早生幾年,不能和漢朝的皇上一爭長短,只能看着漢朝西擴。一個漢朝的皇帝居然讓阿爹和伊稚斜一個想晚生,一個想早生。
阿爹看我凝神思索,問道:“聽懂了嗎?”
“一半一半,你講得皇帝單于大漢匈奴的事情我聽懂了,可我還是不懂於單為什麼那麼生氣,回頭我再慢慢琢磨,我會勸於單不要生氣。阿爹,你讓我背那些書冊,是不是不想讓我只做花?”
“嗯,沒有找人教你紡線織布裁衣刺繡,也沒有教給你煮飯灑掃,我也不知道對不對。所有這些東西,她都會,但她卻在受欺負,朝堂上我可以盡力幫於單爭取利益,後宮之事我卻有心無力。”我搖了搖阿爹的胳膊,仰頭看着他道:“我不做嬌柔的花,我做高大的樹,不會讓人欺負。”阿爹了
我的頭髮:“你的
子的確不象,可正因為你這個
子,我才更要你心思機
,體察人心,能斷善謀,否則只是一味好強,受不了他人的氣,卻又保護不了自己,那可真是不如把你丟回狼羣中。”我低聲嘟囔道:“誰又想做人了?”阿爹笑道:“又在腹誹我,你現在已經是人,再回不到過去,就安心努力地做人吧!”我默默想了會,忽然一喜:“等於單做了單于,閼氏是不是可以嫁給你?”阿爹凝視着湖面,緩緩搖了搖頭“等於單做了單于,我就帶你回中原,你既是我的女兒,自然不能在匈奴處長呆,我只教你寫漢字讀漢書,不肯讓你學匈奴的文字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她會做太后,於單是個孝順的孩子,她會過得很好。”我納悶地問:“為什麼不娶閼氏?你不想娶她嗎?匈奴可沒有漢人那麼多規矩,匈奴的閼氏可以再嫁的呀!”
“一時的錯過,就是一生的錯過,人生中很多事情都沒有回頭的機會。”阿爹近乎自言自語地説着,我搖搖他的胳膊:“為什麼不可以回頭?”
“等我們回到中原,你長大時再來問我。”阿爹牽着我站起“回吧!今天要做的功課一點都不許差,否則休想吃飯。”之後沒有到一年,軍臣單于意外去世,…
我突然站起,深幾口氣,凝視着東方初升的太陽。原來我還是不能坦然回憶之後的一切,還是會被刺痛。
過去已如地上燃燒殆盡的篝火,只剩烏黑的灰燼,可若想立即把灰燼掃去,又會一不小心就燙到手,不過總有冷的一天。
阿爹最後叮囑的話再次迴響在耳邊“玉謹,阿爹對不起你,以為可以一直看着你嫁人生子,可是如今…如今阿爹不能陪你回中原,你自己回去。這次你是兔子,他人是狼,你要逃,拼命地逃,逃回中原你就安全了。你一定要活着,答應阿爹,不管遇到什麼都要努力活着,快快樂樂地活着,阿爹唯一的心願就是你過得好。”太陽快活地躍上大地,我着明麗的陽光輕聲道:“阿爹,我會過得很好、很快樂,你也要和閼氏快快樂樂的,於單,你也是。”阿爹總是不願意我做狼,總是心心念念想讓我回漢朝,其實我不用逃到中原也很安全,在西域大地,沒有人能捉住如今的我,即使伊稚斜,匈奴帝國現今的單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