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在雪地裏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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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去街上買把解腕尖刀,帶在身上。前街後巷,一地裏去尋。李小二夫兩個捏着兩把汗。當晚無事。
次天明起來,洗漱罷,帶了刀,又去滄州城裏城外,小街夾巷,團團尋了一
。牢城營裏,都沒動靜。林沖又來對李小二道:“今
又無事。”小二道:“恩人,只願如此,只是自放仔細便了。”林沖自迴天王堂,過了一夜,街上尋了三五
,不見消耗,林沖也自心下慢了,到第六
,只見管營叫喚林沖到點視廳上,説道:“你來這裏許多時,柴大官人面皮,不曾抬舉的你。
此間東門外十五里有座大軍草場,每月但是納草納料的,有些常例錢取覓。原尋一個老軍看管,如今我抬舉你去替那老軍來守天王堂,你在那裏尋幾貫盤纏。你可和差撥便去那裏割。”林沖應道:“小人便去。”當時離了營中,徑到李小二家,對他夫
兩個説道:“今
管營撥我去大軍草料場管事,卻如何?”李小二道:“這個差使,又好似天王堂。那裏收草料時,有些常例錢鈔。往常不使錢時,不能夠這差使。”林沖道:“卻不害我,倒與我好差使,正不知何意?”李小二道:“恩人休要疑心,只要沒事便好了,只是小人家離得遠了,過幾時挪工夫來望恩人。”就在家裏安排幾杯酒,請林沖吃了,話不絮煩,兩個相別了,林沖自到天王堂取了包裹,帶了尖刀,拿了條花槍,與差撥一同辭管營,兩個取路投草料場來。
正是嚴冬天氣,彤雲密佈,朔風漸起,卻早紛紛揚揚卷下一天大雪來。那雪早下得密了,但見:凜凜嚴凝霧氣昏,空中祥瑞降紛紛。須臾四野難分路,頃刻千山不見痕。銀世界,玉幹坤,望中隱隱接崑崙。
若還下到三更後,彷彿填平玉帝門。林沖和差撥兩個在路上,又沒買酒吃處,早來到草料場外。
看時,一周遭有些黃土牆,兩扇大門。推開看裏面時,七八間草屋做着倉廒,四下裏都是馬草堆,中間兩座草廳。到那廳裏,只見那老軍在裏面向火。差撥説道:“管營差這個林沖來替你迴天王堂看守,你可即便割。”老軍拿了鑰匙,引着林沖分付道:“倉廒內自有官司封記,這幾堆草,一堆堆都有數目。”老軍都點見了堆數,又引林沖到草廳上,老軍收拾行李,臨了説道:“火盆、鍋子、碗碟都借與你。”林沖道:“天王堂內,我也有在那裏。你要,便拿了去。”老軍指壁上掛一個大葫蘆,説道:“你若買酒吃時,只出草場,投東大路去三二里,便有市井。”老軍自和差撥回營裏來。只説林沖就牀上放了包裹被卧,就坐上生些焰火起來,屋邊有一堆柴炭,拿幾塊來生在地爐裏。仰面看那草屋時,四下裏崩壞了。
又被朔風吹撼,搖振得動。林沖道:“這屋如何過得一冬?待雪晴了,去城中喚個泥水匠來修理。”向了一回火,覺得身上寒冷,尋思:“卻才老軍所説二里路外有那市井,何不去沽些酒來吃?”便去包裹裏取些碎銀子,把花槍挑了酒葫蘆,將火炭蓋了,取氈笠子戴上,拿了鑰匙出來,把草廳門拽上。出到大門首,把兩扇草場門反拽上鎖了,帶了鑰匙,信步投東。雪地裏踏着碎瓊亂玉,迤揹着北風而行。
那雪正下得緊,行不上半里多路,看見一所古廟,林沖頂禮道:“神明庇,改來燒紙錢。”又行了一回,望見一簇人家,林沖住腳看時,見籬笆中挑着一個草帚兒在
天裏。
林沖徑到店裏,主人問道:“客人那裏來?”林沖道:“你認得這個葫蘆麼?”主人看了道:“這葫蘆是草料場老軍的。”林沖道:“原來如此。”店主道:“既是草料場看守大哥,且請少坐。天氣寒冷,且酌三杯,權當接風。”店家切一盤牛
,燙一壺熱酒,請林沖吃。
又自買了些牛,又吃了數杯。就又買了一葫蘆酒,包了那兩塊牛
,留下些碎銀子。把花槍挑着酒葫蘆,懷內揣了牛
,叫聲相擾,便出籬笆門,仍舊
着朔風回來。
看那雪,到晚越下得緊了,古時有個書生,做了一個詞,單題那貧苦的恨雪:廣莫嚴風颳地,這雪兒下的正好。
扯絮撏綿,裁幾片大如栲栳。見林間竹屋茅茨,爭些兒被他壓倒。富室豪家,卻言道壓瘴猶嫌少。向的是獸炭紅爐,穿的是綿衣絮襖。手拈梅花,唱道國家祥瑞,不念貧民些小。高卧有幽人,詠多詩草。
再説林沖踏着那瑞雪,着北風,飛也似奔到草場門口開了鎖,入內看時,只叫得苦,原來天理昭然,佑護善人義士。因這場大雪,救了林沖的
命。那兩間草廳,已被雪壓倒了,林沖尋思:“怎地好?”放下花槍、葫蘆在雪裏。
恐怕火盆內有火炭延燒起來,搬開破壁子,探半身入去摸時,火盆內火種都被雪水浸滅了,林沖把手牀上摸時,只拽得一條絮被。林沖鑽將出來,見天黑了,尋思:“又沒把火處,怎生安排?”想起:“離了這半里路上,有一古廟,可以安身。我且去那裏宿一夜,等到天明,卻作理會。”把被捲了,花槍挑着酒葫蘆,依舊把門拽上,鎖了,望那廟裏來。入得廟門,再把門掩上,傍邊止有一塊大石頭,掇將過來,靠了門。
入得裏面看時,殿上塑着一尊金甲山神,兩邊一個判官,一個小鬼,側邊堆着一堆紙。團團看來,又沒鄰舍,又無廟主。林沖把槍和酒葫蘆放在紙堆上,將那條絮被放開。
先取下氈笠子,把身上雪都抖了,把上蓋白布衫將下來,早有五分濕了,和氈笠放在供桌上。把被扯來,蓋了半截下身。卻把葫蘆冷酒提來慢慢地吃,就將懷中牛
下酒。正吃時。
只聽得外面必必剝剝地爆響,林沖跳起身來,就壁縫裏看時,只見草料場裏火起,刮刮雜雜的燒着。
但見:雪欺火勢,草助火威。偏愁草上有風,更訝雪中送炭。赤龍鬥躍,如何玉甲紛紛。粉蝶爭飛,遮莫火蓮焰焰。初疑炎帝縱神駒,此方芻牧。又猜南方逐朱雀,遍處營巢。
誰知是白地裏起災殃,也須信暗室中開電目。看這火,能教烈士無明發。對這雪,應使心膽寒。當時林沖便拿了花槍,卻待開門來救火,只聽得外面有人説將話來。林沖就伏門邊聽時,是三個人腳步響,直奔廟裏來,用手推門,卻被石頭靠住了,推也推不開。
三人在廟檐下立地看火,數內一個道:“這條計好麼?”一個應道:“端的虧管營、差撥兩位用心!回到京師,稟過太尉,都保你二位做大官。”那人道:“林沖今番直吃我們對付了。高衙內這病必然好了。”又一個道:“太尉特使俺央二位幹這件事,不想而今完備了。”又一個道:“小人直爬入牆裏去,四下草堆上,點了十來個火把,待走那裏去?”那一個道:“這早晚燒個八分過了。”又聽得一個道:“便逃得命時,燒了大軍草料場,也得個死罪。”又一個道:“我們回城裏去罷。”一個道:“再看一看,拾得他一兩塊骨頭回京,府裏見太尉和衙內時,也道我們也能會幹事。”林沖聽得三個人時,一個是差撥,一個是陸虞候,一個是富安。自思道:“天可憐見林沖!
若不是倒了草廳,我準定被這廝們燒死了。”輕輕把石頭掇開,着花槍,左手拽開廟門,大喝一聲:“潑賊那裏去?”三個人都急要走時,驚得呆了,正走不動。林沖舉手,察的一槍,先撥倒差撥。陸虞候叫聲:“饒命!”嚇的慌了手腳,走不動。
那富安走不到十來步,被林沖趕上,後心只一槍,又搠倒了,翻身回來,陸虞候卻才行得三四步,林沖喝聲道:“好賊,你待那裏去!”批只一提,丟翻在雪地上,把槍搠在地裏,用腳踏住
脯,身邊取出那口刀來,便去陸謙臉上擱着。
喝道:“潑賊,我自來又和你無什麼冤仇,你如何這等害我?正是殺人可恕,情理難容。”陸虞候告道:“不幹小人事,太尉差遣,不敢不來。”林沖罵道:“賊,我與你自幼相
,今
倒來害我,怎不干你事?且吃我一刀!”把陸謙上身衣服扯開,把尖刀向心窩裏只一剜,七竅迸出血來,將心肝提在手裏。
回頭看時,差撥正爬將起來要走。林沖按住喝道:“你這廝原來也恁的歹!且吃我一刀。”又早把頭割下來,挑在槍上。
回來,把富安、陸謙頭都割下來。把尖刀了,將三個人頭髮結做一處,提入廟裏來,都擺在山神面前供桌上,再穿了白布衫,繫了胳膊,把氈笠子帶上,將葫蘆裏冷酒都吃盡了。
被與葫蘆都丟了不要,提了槍,便出廟門投東去。走不到三五里,早見近村人家都拿着水桶鈎子來救火。林沖道:“你們快去救應,我去報官了來。”提着槍只顧走,有詩為證:天理昭昭不可誣,莫將惡作良圖。若非風雪沽村酒,定被焚燒化朽枯。
自謂冥中施計毒,誰知暗裏有神扶。最憐萬死逃生地,真是魁奇偉丈夫。那雪越下的猛,林沖投東走了兩個更次,身上單寒,當不過那冷,在雪地裏看時,離得草料場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