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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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家寒系遠,又不肯攀附華宗,所以榮、寧兩府沒人認識。回到家裏,又是自己悲恨,又是心疼女兒,氣得要拼老命。幸虧受傷並不甚重,過幾天體傷平復,各處打聽,才知道搶他女兒的便是賈環。

心想這真應了大水衝龍王廟的那句俗話,當下便自己做了一張狀子,預備向五營衙門及順天府各處投訴。

他本是刀筆秀才,做的狀辭十分痛切,又想起告狀必得一筆需用,不是空手能進衙門的,此時身無餘錢,親友中只有賈代儒敍過同宗,又同案進學,向來關切,聞説他近來光景還好,就特地來訪代儒,向他商借。

代德剛從家塾回來,見他名帖,忙即請進,賈沅氣憤未平,一見代儒,不及寒暄款敍,便將那天被搶被毆的情形都説了,又拿出狀詞和代儒商酌。

代儒聽見賈環如此縱惡,也非常生氣,對賈沅説了許多氣話。及至看到那張狀詞敍述得淋漓盡致,並涉及賈政縱子,心中忖量,這張狀子出去,事情可鬧得大了,咱們姓賈的還有什麼臉見人。

況且環小子又是己門教出這樣學生來,自己更沒有顏面。因對賈沅道:“就事論事,這種辦法原不為過,只是狀子寫得不能透徹,不能動聽。

寫得太透切了,咱們闔族的臉面還在其次,姑娘將來怎麼出門子呢?依我之見,把環小子找來,重重罰他一頓,勒令他磕頭賠罪,將姑娘即送還,另外再想個法子給老叔平平氣,不比張揚出去好得多麼?”賈沅道:“他們府裏要面子,我一個窮儒要什麼臉面?倒是你説起女孩子的話,不能全豁出去。若迫到我沒路可走,也就顧不得了。你瞧着辦吧,總是底子面子都過得去。光磕幾個狗頭當個什麼?”代儒也看出他的意思,説道:“這件事給我,你那狀子先不要遞,聽我的信呢。”賈沅走後,代儒本意尋賈環,替他了事,好幾天總沒尋着。沒法子方來見賈政,此時賈政在外書房和詹光在下棋,吃了詹光一塊有二、三十子,他又要悔着。正在爭持,人回:”學裏儒大太爺來了。”忙即請進,放下棋子相見。説道:“太爺輕易不大出來的,有什麼事寫個字條兒,打發人來就得了,何必親自勞步呢?”代儒道:“無事我也懶得出門,只因此事曲折甚多,非面談不可,你聽了可不要生氣。”賈政急問:“何事?”代儒便將賈環搶及祖姑,賈沅受傷痛女,要具狀控告,經自己力勸暫擱,詳細備述了一遍。

賈政沒等説完,已氣得暴跳如雷,拍着桌子把棋子丟了一地。吁吁的道:“這畜生真真真不要活着了,若不結實打死,我有何面目上見祖宗!”又叫小廝們:“立刻把那畜生捆了來!”代儒道:“訓子是應該的,也要嚴在平時,既出了事,還是了事要緊。事了之後,任你怎麼責罰還不遲呢!”賈政道:“了什麼呢?我跟這畜生拼了!不是他死就是我死?等我打死了他,再到沅太爺那裏登門請罪去!”又催問小廝們:“怎麼還不給我捆了來?”問了兩、三遍,小廝們方回到:“三爺好幾天沒回來了,奴才傳老爺的話,叫外頭打發人飛馬找去。”賈政拍着桌子道:“這畜生好多天不着家,你們也不來回我,這就該死!一找着給我捆了來!一面先預備大板子伺候。等我帶到宗祠裏活活的打死他,以謝我養育禽獸之罪。”又吩咐小廝們道:“你們誰也不許到上房説去,誰説了也一齊打死!”小廝們連連答應:“是!是!”歇了一會兒,代儒又道:“生政老你暫且平平氣,在氣頭上什麼話也不能説,我還有個萬全的辦法呢!”賈政瞅着代儒道:“我豁出去打死他,還要什麼萬全,難道還顧全這禽獸不成?天下弒父弒君的大事都是委屈求全釀出來的!儒太爺若有什麼高見,且等我打死這畜生再説。”代儒見賈政氣到如此,無從進言,悄地出去,喚一個常跟賈政的小廝,叫他快到東院,請大老爺來,大家勸解。那小廝慌慌張張的跑去,正遇彩雲從邢夫人處回來。問他:“何事?”小廝把賈環搶人,賈政生氣,代儒命請賈赦勸解,都説個大概。彩雲早就跟賈環好,豈有不關心的,回去就悄回了王夫人。王夫人不得主意,又打發彩雲尋探。探聽了,又是氣,又是恨,氣的是賈環不上進,做出此等滅倫之事。

恨的是賈芹、賈芸等引他為惡,又怕氣環了賈政。因此心緒紛亂勉強陪李紈、湘雲等吃了飯,便至王夫人處。

不知她們母女説得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探來至上房,王夫人將所聞賈環之事告訴她,又道:“眼下老爺因為這事,氣攤在外書房裏,儒太爺大老爺和清客們都在那裏,我又不好去得,你想個説詞,把老爺請進來,我們大家勸他平平氣,想辦法要緊。不然氣壞了身子,又怎麼樣呢?”探答應:“是”又道:“環兄弟本來下,我料他要惹禍的,如今犯了得罪祖宗的極惡,就依老爺主意,活活的打死是該的。

只是他雖不肖,也是一條命,打不死攆了出去,保不定又闖出什麼亂子,依我説不如把他圈起來,不許出外見人,只當他死了一樣。萬一他自己悔罪知改,那不是老爺太太的修積麼?”王夫人道:“我也想到這裏,所以找你商量,既你這麼説,比我見的更透澈了。等一會子見了老爺,你先説説看,老爺若是聽了呢,總算他的造化。其實管教兒子也不是容易的,你老爺平時不會管,一生了氣不活活打死,也要打個半死,那是正經辦法呢?”正説着,賈政咳聲嘆氣的揹着手踱了進來,他不許小廝們向上房説去,怎麼自己倒走到上房呢?原來代儒將賈赦請來,見着賈政,也勸了許多話。無奈都是着三不着四的,賈政聽了更氣。説道:“這孽畜背叛名教,得罪祖宗,還不該死麼?我若不打死他,連我也對不起祖宗了。”賈赦又遭:“本來名教二字宋人認得太嚴,其實古人並不如此,你看齊侯通於魯夫人,就是他的胞妹,做書的何曾替他遮瞞?

晉文公一代霸主,娶的懷嬴,還是他侄兒藏媳婦。那髒唐臭漢什麼事情沒有,後人還説他文治勝過前古呢?自從宋儒學説盛行,把世上痴男怨女坑死了不少,物極必反,將來一定另有一班人出來把名教迂論打破,改造成一種世界,你瞧着吧。”賈政道:“那麼着人道就滅絕了,還能成世界麼?”賈赦尚在信口胡説,還説着:“就拿環子説,二老爺你就錯了,這麼大的孩子,不給他娶親,又不給他放丫頭,再不然放他自己出去挑一個合適的,回家來了就算了。偏都不肯,單叫他一個人耍光,怎麼怪得他狗急跳牆呢?”賈政心中大為不悦,卻不肯和哥哥吵嘴,只冷笑道:“依大老爺説這畜生倒搶的對了?”清客們見賈赦愈説愈遠,也幫着從旁勸。東一句,西一句,更説得驢頭不對馬嘴。

賈政聽了更煩,便借事走了進去。王夫人、探連忙起。賈政本來不告訴他們的,此時想起還是自己人痛癢相關,就將賈環之事氣哄哄的又從頭説了一遍。還説道:“這畜生除非死在外頭,若叫我找着了,非結實打死不可!”王夫人道:“環兒這般混帳,真該打死!老爺身子要緊,不要因此氣壞了,倒不值得。你我都有了年紀,珠兒死了,寶玉又出了家,眼前就剩這個畜生,雖然有個好孫子,究竟隔了一層。”説至此眼淚繞着眼圈,總也忍不住。賈政生氣道:“我就是絕了後也不要這禽獸做兒子,像他做的這些事,帶累我怎麼見人呢?”王夫人含淚説道:“俗話説得好,家醜不可外揚。剛才三丫頭她先聽見了,想出一個主意,等環兒找回來把他圈起,叫人看着,永不許他見人,也同他死了一樣。不然,打不死他,他又闖出去,不定還鬧什麼大亂子呢!”探道:“環兄弟這種無行,死不足惜。我是為老爺的聲名,若不把他罪惡揭穿了,人家要説老爺無故殺子,他犯的罪惡又是不可告人的,一説出去咱們府裏的臉面可丟盡了。萬一被南城外頭那班瘋狗知道,還不定怎麼亂汪汪呢!倒是從嚴圈起,可免後患。”賈政躊躇了一會兒,説道:“你説得也不錯,只是人家那姑娘尚無下落,就肯白饒了我麼?”探道:“這個容易,女婿同五營的人都識,找營裏人掏他們的私窩子,把那姑娘救回來,送還了人家,那家子很窮,頂多再破費幾個錢,有什麼事不了,老爺儘管放心。”賈政道:“隨你們辦去吧,我是要臉面的,不要砸了。”探領命,當天便回周家去了。過幾天回來,稟覆賈政、王夫人,果然已將此事辦妥。那賈沅見他女兒救了回來,背地裏又得了好處,便也無話可説。只賈環聞信先逃,不知去向。賈政頓足嘆恨道:“便宜了這畜生,這一跑還要鬧亂子呢!”究竟不知是那幫孤羣狗黨,得着信通知他的。還是探夫婦,背地裏放他走的?此是疑竇。轉眼已到三月十六,正是接場之。王夫人李紈一早起來,又加派了幾個得力家丁到舉場去接,都像擔着心事,唯恐或有閃失。

可巧那天賈蘭出場甚早,到了家裏不過未牌時候,王夫人、李紈見了他自是歡喜,問長道短,搬東接西,忙亂了好一陣。賈蘭又去見了賈赦、賈政、拿出場作呈閲。賈政見那文章做得氣象發皇,理法細密。説道:“很有幾分可望。”又叫他謄了清稿,送給學裏太爺去看。原來場中首藝,欽命題目是為政一章,於賈蘭筆路本近,又受賈政之教,才敢揚才使氣,倒深合了當時的風氣。代儒閲過,又濃圈密點,加了批語,着實誇獎了一番,説是必中的。在候榜期內,仍舊用他的折卷工夫。此時,王夫人卻因賈璉急回南,家事乏人照料,正在籌慮。原來鳳姐靈柩那年由賈蓉運回南邊安葬,賈蓉於墓工本不在行,未免簡率。

又趕上令多雨,坍壞了一大片。賈璉得信,想起鳳姐生前好處,便要親自去修墓。先叫平兒回了王夫人,這天又親自至王夫人處商量。王夫人道:“你們夫婦的情誼去一趟是應該的,只是你那年送林妹妹回南,家裏全虧鳳丫頭撐着,後來鳳丫頭沒了,你上一趟台站就鬧得七零八落,如今可給誰呢?

我想平兒人還明白,一切情形也悉,只可叫她暫管幾天,橫豎你就要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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