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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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賢跪在當場,渾身冰冷,頭皮發麻,頭髮倒立。這新皇帝,怎麼會不動聲
,便給自己定了什麼十大罪?魏忠賢連怕帶窩囊,竟連一條罪狀也沒聽進去。
兩隻耳朵嗡嗡作響,那人念得到底是什麼,他一概聽不見,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客氏聽到一半,便已癱軟過去。宣讀聖旨的曹化淳,讀完了那十條大罪,對魏忠賢説道:“魏公公,您請吧。
有這十條大罪在身上,皇上讓您去鳳陽守帝陵,已經是格外地恩恤了。你是先皇老臣,皇上就是念及這一點,才從輕發落的。”什麼,去守帝陵?魏忠賢張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曹化淳。讓他去給死人看墳?他是那樣赫赫揚揚的九千歲啊!他的生祠,此時此刻,還遍佈大明朝呢。他怎麼可以為別人守墳?!
“曹,曹公公,兄弟,雜家有話要説!雜家要面見聖上!聖上一定是誤聽了那些書生小人的讒言!我魏某,對大明,對皇上,都是一片忠心。求你帶我,去見皇上。待雜家親見皇上龍顏之後,若聖上要我死,則死而不怨!”魏忠賢得勢後,從來沒這樣急切過。也從來沒這麼低聲下氣過。曹化淳嘆口氣,雖然也看不上魏忠賢的跋扈,但畢竟都是同類,看他突然間從高處跌落,也有點兔死狐悲之。臨行前,聖上親囑,説魏忠賢必定不死心。他若入宮求見,就讓他去見,必定要讓他心服口服。
曹化淳思忖了一會兒,點點頭應允了,給了魏忠賢最後一絲希望。看看昏在地上的客氏,命人攙起她,扔進囚車裏,隨着浩浩蕩蕩的押送隊伍,押往宮中浣衣局,準備接受審訊去了。
魏忠賢此刻也顧不得她了。夫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何況他們又不是真正的夫
。他也只好先保住自己再説了。好在曹化淳是個厚道人,魏忠賢得勢時,他也不曾巴結;如今雖失了勢,他也不想牆倒眾人推。
於是他與魏忠賢同坐一車,去入宮面聖。至於那奢華的千歲府,則徹底被衞軍封鎖掌控,裏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休想進來。
“老曹,雜家知道,你是個好人。也知道,你瞧不上我。這都沒關係,但雜家有幾句話,卻不得不説。如今滿眼望去,這幾句話,所能託付者,竟唯有你一人。雜家求你,若今我面聖不得好結果,還望
後你能代為奏明聖上,就不枉你我相識一場。
我魏忠賢,死亦不敢忘曹公的大恩大德!”魏忠賢心知凶多吉少,在馬車裏先給曹化淳深深一揖,又復跪在地上磕頭不止。曹化淳心軟,看他如今竟如此,心裏着實不是滋味。於是忙攙起他温言勸道:“您有話便説,曹某盡力便是了。”於是魏忠賢擦擦眼淚和汗水,附在曹化淳耳邊,説了幾句話。曹化淳聽了,臉微微一沉,面
凝重了起來。
“老奴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魏忠賢哆哆嗦嗦地跪在幹清宮清冷的大殿中。他晚飯也沒來得及吃一口,便轉眼間成了囚犯。帶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卻一點兒也覺不到餓。現在他只覺得冷,只覺得怕,只覺得一陣陣地眩暈。
眼前的皇帝高高在上,坐在御案後面。他雖説要面見皇上,可真地跪在皇上面前,想想以往所做的那些事,他那張平時伶俐的快嘴,此刻竟也覺得語。
他甚至不敢抬頭看崇禎的眼睛,他怕看了之後,自己只會更為氣短膽寒。
“魏忠賢,你既要見朕,如何見了朕,又一言不發?方才曹化淳給你宣讀的旨意,難道你沒聽明白?”崇禎平靜的語氣裏,散發着凜冽的寒意。聽到這質問,魏忠賢的脊背便彎得更曲更低。
“老奴…老奴自知有罪。只是…還望聖上憐惜老奴已是風燭殘年之人,看在先帝的面子上,能…”魏忠賢的嘴幾乎挨着地板,囁嚅地説出這句乞憐的話。崇禎嫌惡地看着魏忠賢卑微的身體,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他如今只是一個罪奴,再也不是那個呼風喚雨的九千歲了。
他的所作所為,不僅是剷除異己,更是威脅了他的專制皇權。這樣的人,怎能不嚴辦?因此他冷哼一聲,不待魏忠賢把話説完,便猛拍了一下御案喝道:“你還有臉提先帝?!
你把持朝政欺上瞞下,攪得我大明江山民不聊生!朕若不看着先帝,早就將你凌遲處死!曹化淳,他既沒聽明白,你就將彈劾他的摺子,再給他宣讀一次。
他的十條罪過,每一條都可以讓他死無葬身之地!你讓他明白明白,朕對他,已經格外加恩了!”説罷,便把彈劾魏忠賢的摺子扔掉曹化淳腳下。那正國子監貢生錢嘉徵所奏的摺子。曹化淳見崇禎盛怒,一肚子説情的話都嚇回去了。
連忙將那摺子雙手撿起,將那十條大罪,當着皇帝和魏忠賢的面,再次宣讀一次。
“一,曰並帝。內外奏章,必先歌功頌德。及奉諭旨,必稱”朕與廠臣忠賢“,君臣並列,古往今來,可曾有過這種奏體?二,曰蔑後。
皇后秉純良恭謹,素與魏黨不和。忠賢便苦心羅織罪名,
置後父於死地。若非先帝聖明力保後族,則皇親危,中宮之位亦不可保;三,曰
兵。忠賢脅迫臣工,迫害宮闈,把持東西兩廠
刃
中,天下深可寒心;四,曰無二祖列宗。
高皇帝(朱元璋)曾於宮門立鐵!,明令“內官不可干預朝政”忠賢則一手遮天,凡錢穀衙門,漕運咽喉,邊防重地,多有心腹之徒,意何為?五,曰克削藩封。
三親王莊田分封,不及福親王之一。而忠賢分封自家親族為公侯伯爵,則動輒膏腴萬頃,其規制更甚親王。六,曰無聖。孔聖人為萬世之師,忠賢何人?竟敢在太學明堂之側立其生祠?七,曰濫爵。自古以來,非軍功不可封侯。忠賢竭天下之物力,居然襲公爵之位,恬不知省;八,曰邀邊功。
對遼用兵以來,每失名城,殺大帥,而忠賢為其冒封侯伯之爵;九,曰傷民脂膏。魏忠賢生祠遍佈天下,立祠堂所花費,不下五萬金。
敲骨剝髓,難道不都是國家之民脂民膏?十,曰褻瀆名器。順天鄉榜發佈之時,崔呈秀之子崔鐸,目不識丁,皆因與忠賢密厚,居然亦名列前茅。
罄南山之竹,不足書其;決東海之波,難以洗其罪。伏乞皇上獨斷於心,將魏忠賢明正典刑,以雪天下之恨;以彰正始之法。
“曹化淳一口氣讀完了這奏疏,無奈地看了一眼魏忠賢。只見他伏在地上只是哭,而皇上則越聽,臉就越難看。
“怎麼,魏忠賢,這上面所説的樁樁件件,都是你的功績吧?可有冤枉了你?你若覺得這些也還不夠,朕還能再給你加上幾條。進獻國以惑君王,夾裹紅丸為求不軌。你當真以為,你為紅丸案翻案的目地,朕就一無所知?”魏忠賢心裏叫苦,那奏疏裏的字字句句,都化作利劍,懸在他的頭上。而皇帝最後所説的話,更是把那利劍狠狠地朝他心裏紮了下去。他知道自己輸了,他突然醒悟,自己真是
巧成拙。可笑自己自作聰明,獻什麼美女,純粹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老奴…”魏忠賢深知自己目前的處境,説什麼都沒有用,因此只説出這兩字,便跪在地上哀哭不已,一個勁地給崇禎磕響頭。希望這老淚,還能打動這年輕卻又深不可測的君主。
“顧念你是先皇老臣,你去吧,去安分守己地,守你的陵,贖你的罪。最好是這樣,否則…”崇禎也不把話説完,但那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老…老奴…領旨…謝恩。”魏忠賢哭着説完,就那麼跪着,一點點地爬出了殿外。一直爬出了殿外,他才驚覺自己的衣服已經被汗濕透了。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來,他步履蹣跚地,離開了這座他叱吒了幾十年的政治舞台。
命,已是撿回來的,還有什麼可説?他也只有先走為上。曹化淳望着魏忠賢佝僂的背影,想替他説些什麼,但看看皇帝的臉,他知道現在也不算一個好時機。
也只有等待過了這一陣子,等皇上心情好了,氣也消一些了,再説吧。想想魏忠賢對他説的那些話,雖然他氣焰滔天,也做了很多為非作歹的事,可那些話,並非一點道理也沒有。
曹化淳並不只想為一個失勢的同類求情,而是為了更重要更正當的理由。當然,如今他只有先隱下不説。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崇禎終於除去這心頭大患,百集地嘆了一聲。魏忠賢雖已落馬,但他的那些個黨羽還在。如今也是時候,該把這喪家之犬的羽翼徹底剪除了。
但願這大明,還有救。崇禎看到對手倒下,卻無法真正地高興起來。這朝野上下的心腹大患,又豈止一個魏忠賢哪。他也只能先從魏忠賢這裏下手,其它的,還有太多煩心事在等着他處理。
“皇上,皇上…”王承恩匆匆跑進來,剛要磕頭,崇禎看他氣吁吁,便免了他行禮。又打發走了曹化淳,於是王承恩走上前,在崇禎耳邊小聲説了幾句。
“真地?!你説的,可是真話?!太醫看了嗎?太醫怎麼説?!”崇禎又驚又喜地一連串發問。
“回皇上,自然是太醫先看完,奴才才敢回稟。着實是,有了。她月事未來,已有三個月了。太醫診了脈,確定是懷上龍種無疑。”王承恩亦喜亦憂地回道。喜的是,皇上終於有了後裔龍種;憂的是,這女子卻着實不配皇上萬乘之尊。
“如此,甚好,甚好…這麼説來,朕…朕也要做父親了?!好,哈哈,好啊!”崇禎這時太高興,忘了那些該煩惱的事,拍着王承恩的肩膀大笑道。
他覺得月娘真是顆福星,自打她進了宮,不僅助他扳倒了魏忠賢,還要給他生下頭一個皇子或公主了。
“皇上…奴才有話,不知是否當講。”王承恩猶猶豫豫地説道。
“説罷,朕現在高興,説錯了,朕也不怪罪你。”崇禎説道。
“她…畢竟是民間女子,況且又是那罪人進獻的。縱然是現在,她的身份,依舊只是一個普通的宮女。這…有損皇上聖名,恐怕不妥。”王承恩據實以奏。
“那還不好辦,朕是天子,封她為妃就是了。母以子貴,這又有何不妥?老王,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崇禎笑言。王承恩本想再説些什麼,但難得見皇上這麼高興。這些天來,皇上寢食難安,他都看在眼中。又怎麼忍心讓他再添煩惱?況且這個叫月娘的女子,後若真成了貴妃,自己這樣左阻右撓,終究是得罪人的大事。
於是,很多話便嚥了回去。
“既是已懷有龍種,也是宮中頭等大事,當奏皇后為是。”王承恩説道。崇禎猶豫了一下,説:“這也對。皇后畢竟是六宮之主…就算將來封月娘為妃,也需得告知皇后才是。你就帶着月娘,去拜見皇后吧。”崇禎自己不好意思對皇后講。原來他是跟皇后説,説自己與那進獻的美女月娘,不過是個幌子,為了麻痹魏忠賢一黨。
現在月娘已懷有身孕,自己在西暖閣寵幸月娘的事,也不得不讓皇后知道了。月娘得知自己有喜了,這對她來説,簡直就是個晴天霹靂。她還曾幻想着,有朝一那個九千歲倒了台,自己還可以哀求皇上放她出宮。
那樣的話,她還有機會見到衞子卿和衞子璇。即便是不能在一起,但哪怕能讓她再看上一眼,她死也甘心了。
可既然已懷了孕,又是皇上的種,想必是離不開這深宮紅牆了。月娘懊惱之極。她真不明白,老天為何要這樣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