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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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奴一對柔媚如絲的鳳眼,仍舊伏低做小地低垂着。可他的心,卻不知不覺地飛到了很遠的地方。那裏,不叫大明。那裏,沒有朱由菘。那裏,就只有他,和他的月娘。崇禎皇帝朱由檢坐在御案前,看着堆積如山的奏摺奏章,眉頭緊鎖一言不發。
御案上的茶水已經重新衝了三次,一次比一次更釅。他急需這東西提神,因此不顧身邊宦官的再三勸諫,堅持不肯休息。
他不是不累,他從身體到心靈,無一刻不累。只不過,他臨危受命,接起了大明朝這麼大一個爛攤子,他又怎能放任不理。
先皇的玩物喪志,他看在眼裏痛在心裏。好好的一座江山,如今被那權閹魏忠賢得烏煙瘴氣。各地
離失所的災民,終於形成了一股股的盜匪。雖然現在還不足深慮,可那畢竟是亡國的隱患。
更有遼北一帶,金人竟也成了氣候,居然把個北地鬧了個底朝天。可惜那時他只是信王,對所有這些國家憂患,他只能暗自焦心而無可奈何。
案頭那些奏章,除了彙報各地災情疫情以及寇剿滅情況,剩下的大部分,竟都是各地發來彈劾魏忠賢的摺子。
先帝還在時,魏忠賢一手把持朝政。這些摺子,先帝本看不到,或者説也
本就不愛看。如今先帝駕崩,被魏忠賢一夥荼毒已久的各地官民,便紛紛上疏,要求對魏忠賢罪以極刑。
崇禎不是不急,他比誰都更急於剷除那權閹。只是先帝彌留之際,仍不忘囑咐他,要善待老臣,善待皇嫂。
當然,所謂的老臣,自然就是最受先帝寵愛的魏忠賢了。之所以即位之後,兩個多月過去了,仍沒有大動作徹底剷除魏黨,也是有幾個顧慮。
先帝臨終遺言是一樁,但這也是其次。重要的是,魏氏一黨盤錯節,在朝中橫行了這些年,難保軍隊裏也有他的人。
再有就是在他這些年間冷眼看來,魏忠賢其人雖説剷除異己方面不擇手段,但他在軍國大事的處理上,也有着堅持的原則。
比起那些空談高論的文官,魏忠賢還算是務實派。另外,除了魏忠賢,朝中還有另外一種勢力,便是士大夫結成的朋黨。朋黨之禍,也是不容小覷。一旦魏忠賢倒台,朋黨勢力便會急速擴張。
那時,自己這個皇帝,會不會遇見比魏忠賢更難對付的狀況呢。崇禎左思右想,決定這個事情還得拖上一拖。他要更加清楚眼前的形勢,才敢放手一搏。
這個國家已經夠亂了,他不能剛剛即位,就把這局面搞得更亂更復雜。他一心想做的,是大明朝的中興明君。在他心裏,有一副盛唐的畫卷,每天都督促着他,要朝那個方向去努力。
因此,他不能睡,不能心安理得的休息。縱然天下人都睡了,他還是要醒着。縱然所有人都不在乎大明的未來,他也必須在乎。他坐的這把龍椅,不能在他手中,被別人搶了去。
於是他長長地在心裏嘆口氣,酸澀的眼皮,喝了一大口釅茶,繼續看着堆積如山的奏章。
“皇上,奉聖夫人求見。”宦官王懷恩走進來低聲説道。
崇禎驚異地抬起頭。這麼晚了,她來幹什麼?而且還戴着那頂先帝封的高帽子,什麼奉聖夫人?不過是個孃罷了。
這個婦人與魏忠賢對食,也是囂張跋扈到了極點。每次出入宮中,必定有人為其清掃門路,還高呼什麼“老祖太太千歲”就這樣一個妖婦,仗着自己有幾分容顏,豈配什麼千歲萬歲之名?
崇禎一想到這人,就覺得一陣陣厭惡,怎會願意見她?皺皺眉頭,剛想讓王懷恩傳諭下去,説他累了不見。轉念又一想,她既然這會兒來了,必然有話要説。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或許是那老魏要她來探探風聲也説不定。他們既然會探自己的口風,自己又何不反將他們一軍?
“宣她覲見。”崇禎説着,隨手拿起一份奏章,看似專注地看了起來。
“臣妾參見我皇萬歲。”客氏嬌滴滴的聲音,在腳下傳了過來。崇禎稍拿低了摺子,向下看了看。只見那客氏穿着黑錦緞萬字紋長襖,各處都捂得嚴嚴實實,卻偏偏
出兩段胳膊和一片豐
。
雪白的膚襯托着濃重的玄黑,顯得黑白分明,叫人忍不住就多看兩眼。那對沉甸甸的
房,擠得又高又重,呼
間都看得到那白花花的
脯
顫巍巍的。
“夫人有事嗎?”崇禎心裏一陣反,這種愛穿奇裝異服的女子,必定是傾國禍水。也不叫她平身,保持淡淡的態度,看她會怎樣。客氏處心積慮穿了這麼一身,本想討皇帝的喜歡,沒想到熱臉卻貼了個冷
股。
就憑這對死人的豐
,先皇對自己的寵愛,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可到了新皇這裏,居然都不靈了。況且自己駐顏有方,誰見了她不多看幾眼,怎麼猜也就是20多歲。難道她真地老了不成?
可客氏還是得擠出一臉關切的微笑説道:“皇上,您為大明這樣殫竭慮,真是我們大明臣民的福氣。只是,若總是這樣
勞,恐怕對龍體有損。那樣一來,又是我們的最不想見的。
臣妾這時覲見,無非也是勸皇上您愛惜龍體,保重聖躬為要。”
“好,朕知道了。”崇禎的眼睛繼續盯着奏摺,語氣仍淡淡的。客氏不得已只好跪着繼續説道:“還有一樁要緊的事,臣妾也不得不説。
皇上秋鼎盛,
心軍國大事,也是皇上的聖明之處。只是,軍國大事固然緊要,然而子嗣傳承,也不可忽略。對於百姓而言,是有國方有家。可對於皇家和陛下而言,是有家才有國。
必定要深葉茂,大明才能一統萬年。”崇禎眼睛雖看着奏章,但心裏卻在一直揣測着客氏來此的目的。
聽到她這一番説辭,崇禎不由得暗想。多虧自己從前對他們的行徑就深惡痛絕,否則她這般的口腹劍,自己也難免會被蒙了去。
“夫人言之有理。無奈朕不喜奢靡,亦不願勞民傷財充實後宮。跟前這幾位妃嬪皇后,又一直無所出。況且,縱然是充實了後宮,也要朕心裏喜歡才好,一時又無這樣的人選,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崇禎終於放下了奏章,似是嘆地説道。
客氏聞言一陣狂喜,也沒來得及細想,馬上獻殷勤道:“皇上理萬機,難道忘了前幾
送入宮中的四名絕
女子不成?她們之中,總有能被陛下所愛的吧。”崇禎一下子便明白了客氏的來意。前幾天,他是曾看到,宮裏送進來幾個女子。只説是服侍自己的宮女,也沒細究是誰送進來的。再者現在他也
本沒心思風花雪月,所以一概沒放在心上。
只不過,其中有一兩名女子,雖然離得有點遠,但看那身段舉動,自然是人間絕佳人。特別還有一個,似乎竟帶點愁容的,更有西施之韻,飛燕之姿。
或許她們也曾在自己身邊晃過去,但自己一直都在忙着批覆奏摺,哪有功夫去多看一眼?現在他可明白了。原來這些宮女,竟不是尋常女子,必定是魏忠賢和客氏處心積慮送進來惑他的妖姬。
想他年紀輕輕,豈有不愛美的。拿這些妖姬纏住了他,那魏忠賢豈不是又可以一手遮天把持朝政了?可惡,可恨,可殺。崇禎心裏冒出這三個詞。他們以為自己是誰,又以為他是誰?
以為他是三歲孩童,可以任意欺他無知麼?做皇帝便不能有愛好。崇禎自幼讀史書,得出這樣的心得。宋徽宗
戀花石綱亡國,商紂王和周幽王則為妖姬傾天下。他絕不可以重蹈覆轍。他似笑非笑地説道:“夜深了,夫人回去吧。你的心思,朕明白了。”客氏本想繼續遊説,但見崇禎態度不冷不熱,恐怕言多必失,也只好磕了個頭,蔫蔫地起身告退。
“慢着。”崇禎看她就快退出大殿的時候,突然又叫住了她。
“夫人明天一早,還是出宮吧。你在宮外也有府邸,如今住在宮中,畢竟多有不便,夫人的身份則更與禮制不符。”崇禎突然間下了決定。就從逐她出宮開始,試探一下閹黨的反應。客氏呆住了。她沒想到,自己在宮裏呼風喚雨地安榮了這許多年,如今新皇上台,竟要趕她出去了。
她傻傻地站在殿門口,竟忘了如何作答。
“夫人,領旨呀。”王懷恩大聲提醒着。看着過去耀武揚威的所謂奉聖夫人,如今竟這般狼狽,王懷恩心裏卻着實痛快的很。
過去先帝還在的時候,客氏手下的一名小宦官私盜宮中之物,到外面變賣。王懷恩發現此事,便告發了那名小宦官。誰知那廝有客氏撐,竟然説他誣陷。
而帶班首領又為了巴結客氏,不分青紅皂白,杖笞了王懷恩一頓板子。若非新皇即位,所有御前宦官都換了個遍,如今他王懷恩還在下層打掃處受罪呢。
因此對新皇帝,王懷恩人如其名,滿懷恩情不知以何為報;而對魏忠賢和客氏一,王懷恩也深恨他們誤國殃民,不屑與之同
合污。
客氏聽到王懷恩帶着諷刺音調的提醒,此刻也只得又愧又羞,忍不住下兩行苦淚,又跪下説道:“民婦領旨謝恩。民婦不敢妄稱夫人。只求明早拜別了先帝,民婦便就出宮了度殘生。”崇禎點點頭説道:“朕累了,你下去吧。”客氏再次叩頭,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這金碧輝煌的皇家
地,此後她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做她的“老祖太太千歲”了。第二天一大早,崇禎剛剛睡下。他或許不知道,客氏也是一夜未眠。懷抱着先帝朱由校的那些從小到大保留下來的小東西,她哭了一宿。
眼看天微明,已是五更時分。回想昨夜新皇帝決絕的態度,她沒辦法繼續緬懷過去。只得重新梳了頭髮,將喪服又換上,抱着一個小小的黃布包,一步一蹣跚地走出了再也不屬於自己的鹹安宮。
只帶了隨身的一個小丫頭,她們來到了曾停放天啓皇帝靈柩的仁智殿。到了殿中,客氏跪倒在靈位下,嚎啕大哭。她取出黃小包裹當中的物價,有先帝剪下的指甲,先帝嬰兒時的胎
,還有先帝出痘後
落的痘痂。
把所有諸如此類的這些東西,都一一焚化了,一邊燒,一邊哀哭絕。客氏用她沉甸甸的白玉
子,餵養了賽過魯班的天啓皇帝朱由校,她深深地愛他。
愛他對她的言聽計從,愛他給她的絕世榮貴。尤其是此時,她愛他到錘心刺骨。先帝之死,似乎也漸漸將她推往了絕路。她竟不知道,被皇帝逐出宮之後,那起拜高踩低的小人們,還會不會將她奉若神明。
小丫頭默默看着主子的悲號,有點不明白她怎麼這麼傷心。在她看來,即便是出了宮,她還有一座豪奢的府邸,有什麼好愁的呢?只是她在這一瞬間突然發現,以往那個意滿面紅光煥發的奉聖夫人,竟在這時老了幾十歲似的。
就這一夜,她烏黑的頭髮,竟然白了一半。就這一夜,她光滑的臉孔,竟然一下子垮塌了。尤其是嘴角那兩條紋路,隨着她的哀鳴,眼見着越來越深了。
“你哭什麼哭?!哭了大半天,此時也該哭夠了吧!別總是哼哼唧唧的,這點風算什麼?新皇明明是在試探我們的反應。你若當真了,豈不是自取其辱?你這個麼哭法,被新皇知道,沒準還會治你道罪名,説你心懷憤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