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一波三折先機行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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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時分,幽靜的河谷山道罕見地熱鬧起來。
一隊黑衣武士與一隊紅衣侍女清一的黑馬長劍,簇擁着一輛鋥亮的青銅軺車轔轔隆隆地開進了倉谷溪莊園。遠遠看去,竟彷彿一團烏雲託着雨後的太陽在山谷漫遊。馬隊軺車之後,遠遠跟着一隊嘎吱嘎吱大響的牛車,每車都苫蓋着一張棕
的防雨牛皮,將高高隆起的車廂裹紮得極為嚴實,直是一座座小山在河谷
動。拐過一個彎道,便見河谷深處的山頭上一座竹樓抖動着紅
幌旗遙遙在望。青銅軺車中一聲令下,前行騎士便一馬飛出搖着一面黑
小旗直奔莊園,報號之聲迴盪山谷:“遠方客來拜會呂公——!”
“敢問何方貴客?”正在忙碌的西門老總事聞報出來,實在有些不明就裏。
“咸陽客到,作速稟報呂公。”騎士勒繮圈馬竟絲毫沒有下馬的樣子。
老總事呵呵笑道:“大賓自遠方來,也得有個名號,否則何以稟報?”
“多事!”騎士用馬鞭一指“你只説咸陽密使到。餘事莫問!”
“貴客稍待。”老總事一拱手便匆匆回了莊園,吩咐僕役停止善後忙碌立即收拾廳堂庭院,又到山書房對夫人陳渲稟明請她暗中指點諸般應酬,便備好青銅軺車出了莊園;到得大門,見馬隊軺車已經到了莊園外車馬場後隊牛車尚在絡繹湧來,便連忙下車走過去對着青銅軺車一躬:“老朽乃呂公家老。我家主東訪客未歸,請大賓進得莊園稍候,老朽便去
接主東。”
“不曉得呂不韋忙了!”軺車上一個楚音極重的黃衣中年人矜持地叩着傘蓋銅柱四面打量“以堪輿之學,此地有龍虎之象了!曉得無?”軺車左右兩名頗顯斯文的騎士連連點頭呼應。中年人又轉身盯住了西門老總事問:“呂不韋通曉陰陽之學了?”見西門老總事笑笑不置可否,又驀然驚乍:“咿呀!那輛軺車上等貨!家老用車了?”西門老總事謙恭拱手:“稟報大人:此車為我家主東之高車,尋常不用。敢請大人隨吳執事入莊歇息等候,老朽
接主東片刻便回。”
“好説了!我便等等呂不韋無妨。”黃衣中年人矜持地笑呵呵下車,在武士們簇擁下進莊去了。
一路聽老總事説了諸般細節,呂不韋心中的疑雲便越來越重。咸陽與他有涉者,惟蔡澤與華月夫人。蔡澤已有極為隱秘的籀文密書,再派密使顯然便是蛇足了。華月夫人明能事
持密事尤為練達,縱是不知呂不韋與蔡澤之間的秘密而要給呂不韋預聞消息,又豈能派如此一號神道兮兮的人物來做密使?果真如此,又有誰能直派密使招搖入趙呢?太子嬴柱麼?事關重大又是利害貼身,似有可能!然則,太子嬴柱秉
粘連少斷惟王命是從,似乎又不是獨行其事的人物。如此能是何人?老秦王麼?呂不韋心中猛然一動,竟連自己也嚇了一跳。以密使之勢派,似乎只能是王命。老秦王晚年多有出人意料的密行,似乎也不能排除其匪夷所思之舉——派一個善於作偽示形的密事能臣前來,再以商事遮掩實則給呂不韋部署嬴異人回秦之法!果真如此,必有後手。可是,秦趙斷絕邦
多年,能有何等後手呢?使節無用,大軍施壓也無用,甚至是令山東六國聞之變
的黑冰台對睡覺都睜着眼睛趙國也無計可施,老秦王又能有甚個後手?若無後手,派如此一個密使前來豈非畫蛇添足?直到軺車進了火焰般的胡楊林山道,呂不韋還是理不出個頭緒來。
“山後進莊。”呂不韋輕輕吩咐一聲,軺車便遠遠繞過莊園車馬場駛進了草木荒莽的山谷。這是一條完全沒有路徑痕跡的密道,看去一片齊深的荒草,草下卻是平整的車道。繞過山頭,軺車便進入了一座草木遮掩的山
,停好車馬,三人便從山
密道直接到了山
的起居庭院。呂不韋吩咐西門老總事先去正廳應酬,越劍無帶領幾個僕役上山頭望樓,自己便進了書房。
陳渲剛剛回來,説廳中尚算安然,進莊人馬連同牛車伕總共三十二人已經酒足飯飽,密使與兩男兩女四名隨從正在廳中飲茶。
“你沒閃面?”呂不韋問得一句。陳渲搖頭一笑低聲道:“這個密使是楚人,如何卻是秦使?你須謹慎才是。”呂不韋心中猛然一亮,點點頭便出了書房,進得大廳便是一躬:“濮陽商呂不韋見過公子。”
“哎呀不敢了。”正中座案前的肥胖黃衣人呵呵笑着一拱手卻沒有起身,反倒是主人一般虛手一請“呂公入座説話了。”呂不韋滿面風地坐到了下手,只笑
看着黃衣人不説話。黃衣人悠然呷得一口熱茶笑道:“初入邯鄲,尚算可人。不想趙國經長平大戰,竟沒有被我大秦打得趴下,啊!”説罷見呂不韋依舊只笑不説話,便徑自一陣哈哈大笑“呂公呵,我是華陽夫人與華月夫人的胞弟,羋亓,受命前來了。”呂不韋這才笑道:“敢問公子封爵?官居何職?”黃衣人便矜持地笑了笑:“呂公有士商之名,何以如此世俗?秦國那爵位官職,都是要血汗憑證方得做的,誰卻歆羨了?羋亓只做個逍遙商,在秦楚間做珠玉皮革生意,強如封君封侯強了!”呂不韋呵呵笑道:“不想公子貴胄,卻與呂不韋有同道之好!公子若
在三晉開闢商路,不韋可效犬馬之勞!”黃衣人大笑一陣連連點頭叫好,末了驟然湊近呂不韋低聲急促道:“實不相瞞,兩位老姐姐總想要我做做國事公差,鼓搗個封君爵位。我沒那興致老姐姐就急。這次嘛,也是老姐姐
我來得了,説是要助她們一臂之力,也給我掙得些許功勞。我要不來呵,還真不曉得邯鄲有大生意,有呂公這等義士了!老兄弟跟我羋亓搭手,絕然無差了!兩三年謀個五大夫爵準定了!曉得無?”
“謝過公子。”呂不韋一拱手“敢問兩夫人託公子做何生意?”
“哎呀!夫人爵比王后只差着一等,用做生意了?”羋亓的大笑中有着矜持有着鄙夷也有着恍然,信手從袖中出一個竹筒一晃“看看,這般生意了。”身後一武士裝束的少女立即雙手接過捧給了呂不韋。呂不韋不理會羋亓神情,默默啓開泥封掀開銅蓋,
出一卷羊皮紙展開,便見兩行峻峭的小字:呂公如晤:王命秘頒,子楚立為太子嫡子。華陽夫人思子愁焦,派胞弟羋亓入趙援手,以保子楚早
歸秦,呂公亦建不世大功。
華月手字。
思忖片刻,呂不韋笑問一句:“援手二字卻是何指?”
“哎呀!如此一件大功送到面前,你卻沒事人了!”羋亓又氣又笑地站了起來指點着呂不韋“援手便是援手!你呂不韋一個商人,能辦得如此大事了?”
“公子莫急,送來大功,自有重謝。”呂不韋恍然一笑,向身後西門老總事低聲吩咐了兩句。西門老總事快步出廳,片刻便推來了一輛緻的兩輪小銅車。呂不韋一拱手道:“公子既是珠寶商路,不韋便奉獻一物,敢請笑納。”老總事推過小車,噹的一聲掀開小車廂銅蓋又揭去一層紅錦——廳中光芒一閃,兩廂燈燭頓時黯然!
“哎呀!”羋亓的眼睛立刻瞪直了“南海龍珠!曉得無?魏惠王才有了!”
“寶物藏於識家。自今便是公子的了。”
“哎呀呂公!”羋亓驚乍地笑着大步走過來伏身湊到呂不韋耳旁神秘地一陣咕噥,又回身對一個黑衣武士一招手“你過來。呂公,有他便萬無一失了!”黑衣武士走過來神態穩健地一拱手:“在下羋戡,見過呂公。”呂不韋心知此人便是華月夫人當初代給他而他卻從來沒有聯絡過的那位“黑冰台”族侄,便笑着一還禮道:“不知兩位如何謀劃?公子如何行止?”黑衣武士道:“公子住邯鄲,與在下監視平原君府,掩護呂公與子楚公子相機離趙;趙國若察覺追趕,我等斷後!”見呂不韋沉
不語,黑衣武士便有些不悦“不當之處,尚請見教。”呂不韋思忖道:“謀劃並無不妥。只是敢請公子住在倉谷溪,不宜住邯鄲。”
“哎呀!這卻是何道理了?邯鄲大市,不玩玩行了!”羋亓竟是大急。
“恕我直言。”呂不韋罕見地沒有了笑容“邯鄲‘黑衣’極多。公子奢華好酒秉外向,萬一有差,我等多年綢繆便毀於一旦。請公子包涵才是。”
“豈有此理!”羋亓面紅耳赤地揮着大袖叫了起來“本公子王公諸侯見得多了,車載斗量!你呂不韋見過甚了?無非害怕趙狗而已!涉世淺,好大口氣了!本公子偏住邯鄲,做一回大事你看了!”氣咻咻息一陣大袖一甩“兩個老姐姐給你帶來十車秦貨,抵得你那沒用的龍珠了!走!”呂不韋沒有絲毫氣惱,只對黑衣武士連使眼
。黑衣武士皺着眉頭低聲道:“我這族叔原本神道兮兮,痴犟!在下無法,呂公再勸只怕要出事,我上心防備便是了。”呂不韋無奈地嘆息一聲,良久愣怔着説不出話來,聽得車馬聲隆隆遠去方才驀然醒悟,立即喚來越劍無吩咐飛馬邯鄲去請
薛兩公。
天亮時分,公薛公匆匆趕到。聽呂不韋一説事體,薛公大皺眉頭,
公便是
然變
:“甚個夫人?飯桶!蠢鳥!”薛公搖搖手製止了
公吼罵,思量道:“事已至此,最險者是這隻蠢鳥再粘上異人公子,勾連出事端。老夫有上中下三策應對:上策,
公設謀三五
內儘快將這隻蠢鳥趕出邯鄲;中策,公子與呂公立即物
隱秘新居,儘快搬入蟄伏不出,給他來個泥牛入海,待他無趣而歸再相機而動;下策,異人公子搬遷新居,呂公原地不動應酬各方。兩位以為如何?”
“嘿嘿,你老哥哥這上策只怕不中。”公將大案叩着嗙嗙響“沒聽説那隻蠢鳥是個痴犟,身邊還有個黑冰台侄子?要趕走,無非是酒徒賭徒市井痞子諸般人等騷擾不休,可那蠢鳥仗着財大勢大,必定是非但不走還要硬對着大鬧,屆時召來邯鄲官府,豈非將暗事做成明事?不中不中!”薛公紅了臉道:“不中便不中,你只謀劃箇中的來,急吼吼有用?”
“不韋之見,下策可行。”呂不韋一番思忖道“中策似有不妥。若兩方一齊遁去,反倒是着了形跡,只怕平原君府要先起疑心,緩急有變又不宜突兀出面,反多有不便。下策則水到渠成。公子大婚時我等已經揚言公子要搬遷府邸。此正當其時也,稟報平原君也是順理成章,只要那個黑冰台一兩月查不出蹤跡,便算過關。”
“呂公決斷甚當!”薛公當先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