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誓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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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回到自己的屋子,姜雲舒還沒坐穩,就又被人把門給強行撞開了。
葉清桓臉蒼白,那種死氣沉沉的平靜被剝離下去了之後,竟透出了一點少見的侷促和緊張來,他一手按住猶在顫動的門扉,早
的夜風帶着寒意從他背後湧進來,
暴地捲起他的長髮和衣角,幾乎讓他顯得有些狼狽。
姜雲舒眼圈還是紅的,太過洶湧的情緒尚未能完全平復,她便不作聲,只木着一張臉看他。
葉清桓自然是有話要説才急匆匆跟來的,可這時卻也只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好像打定了主意要就此落地生,唯獨一雙深黑的眼睛也不知是悲是喜,裏頭卻像是燃了兩團鬼火似的,亮得瘮人。
姜雲舒被他看得發,終於忍不住繃着臉問:“你還有事?”——若沒事了,就趕緊回去等死,何必又來到處招惹!
這念頭一出,她剛被冷風吹乾了的眼眶又開始泛起了點氣。
卻沒料到,葉清桓也不知是中了什麼,定定地望了她一會,忽然就笑了——不再是之前那種空
而無動於衷的表情,反而像是在一夕之間回到了多年之前似的,神
間帶着點任
的散漫,理直氣壯地説道:“我沒力氣了,邁不過去…”姜雲舒一怔,下意識地看向那道有些過高的門檻,不過這一晃神的工夫,就聽葉清桓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人也開始倚着門框往下滑。
她眉頭一跳,來不及細想就趕緊上前。
可她剛碰到對方的胳膊,就突然被反手攥住了手腕,下一刻,整個人都被葉清桓帶到了懷裏,緊緊抱住。
姜雲舒:“…”這是撞了了?
葉清桓倒也不是完全在騙人,他大概確實有些力,不光身體微微發抖,連氣息都十分沉重。姜雲舒遲疑了下,沒能狠心推開他,便聽他在耳邊嘆息般喚她的名字:“雲舒,雲舒…我也不想死,我也想活着啊,我想和你…可這世上再找不到和葉箏一樣的大能者,我是真沒辦法了…”姜雲舒不由自主地僵住。
葉清桓狠了幾口氣,攢回了一點體力來,他像是生怕讓人跑了似的,攬在姜雲舒後背的手臂謹慎地放鬆了一點,沒覺出對方有什麼動作,這才靠着門框艱難地直起
,他語調急促,毫無鋪墊地直白道:“雲舒,我…不知道還有多少時間,但不管是十年,一年還是…哪怕只剩一天,你可不可以一直陪我到那個時候?”姜雲舒愕然:“你…”不待她多説,葉清桓便自嘲地接道:“我知道,我就是個又任
又自私還沒幾天好活的王八蛋。”他頓了頓,又極輕極輕地問:“但無論還剩下多少時間,我都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好不好?”姜雲舒沒能回過神來,突如其來的請求砸得她頭暈目眩,她從沒見過,甚至連做夢都沒想過葉清桓居然也會
出這樣的表情——期待,忐忑,甚至有些患得患失的小心翼翼,也正因為沒想過,所以事到臨頭,她本就混亂的腦子竟當機立斷地卡了殼,半天也沒能做出一點反應。
夜風還在爭先恐後地往屋子裏灌,昏暗的燈火終於堅持不住,“噗”地一聲熄滅了,月光透過霧氣慘淡地灑下來,彷彿也被風吹的搖搖晃晃一般。
姜雲舒被突如其來的黑暗一,總算清醒過來了幾分,她的手撐在葉清桓
口,剛想推開,卻先一步
覺到,觸手之處一片支稜的骨頭十分硌得慌,而在那之下,心臟微微加速的搏動又帶着微涼的體温清晰地傳了過來。
她的動作不由自主地收住,心裏像是被誰掐了一把,驚駭之餘,隱隱地生出了一絲難以名狀的悲哀。
一個陰冷的聲音在她的意識之中嗡嗡作響:“你看,他就要死了,你自欺欺人前後矛盾地折騰了這麼多年,而你始終擱在心裏的人,卻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刻都在被死亡噬一點!你任
地一走了之,以為最後終究能等來和解…可你看看,你等到的是什麼?”那個陰冷而充滿憤恨的聲音嘲
道:“是死,是虛無,再沒有挽回的餘地,神魂散於天地,
身腐壞成泥,就連關於他的記憶都會年復一年
復一
地褪
磨滅,到了最後你甚至連他的樣子,他的聲音都想不起來…就好像你從來沒有愛過他,就好像他從來沒有在這個人間存在過!”姜雲舒一個
靈,猛地抱住頭。
那個聲音仍在附骨之蛆般冷笑:“你抬頭看看他,你還記得他多少?他又變了多少?等你十年百年之後再想起他,有多少是過去的他,有多少是現在的他,又有多少是你自己臆想出來的從沒存在過的他?!”她下意識地“啊”了聲,只覺整個人好像在一剎那被劈成了兩半,連周圍的世界都跟着顛倒扭曲起來。那個不知來處的聲音冰冷而真實,就如同是另一個她正在對着自己譏諷,而剩下那一半的她就只能像個被戳中了痛處的軟腳蝦,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
她隱約記得葉清桓還在等她的回答,可此時此刻,她突然只想把一切都拋開,遠遠地逃離那個在內心之中不斷問她的聲音,把自己藏進一個沒人能找得到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讓
中翻湧的的委屈,後怕,求而不得,還有明知終將失去卻無能為力的憤懣痛苦,全都宣
出去。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姜雲舒的失常,葉清桓眸
黯了黯,輕輕地嘆了口氣,一手撫上了她的後頸,帶着薄繭的指尖輕柔地捻過她的耳後,隨後微一用力,不容抗拒地把她按回了自己懷裏。
久違了的淡淡藥香穿透了層層凌亂的思緒,撲面而來,姜雲舒怔了一瞬,無數刻意深鎖的回憶抖去了積塵,一幅幅悉的畫面在她腦海中糾纏盤旋,然而卻正像那個聲音所説的,那些場景,還有兩人的面目話語,全都好似隔了一層紗,越想要分辨清楚就越模糊難辨。
她的淚水終於了下來,卻不是預想中聲嘶力竭的哭泣,只是無聲地
淚,怎麼也停不下來。
她甚至不敢抬頭去看眼前的人,原來她所謂的喜歡戀慕,竟然不過如此…
葉清桓被她哭懵了,初時還在極力安撫,後來發現毫無效果,便漸漸有些無措起來——就算再活上兩輩子,估計也不會有人教他應該怎麼應對這種局面,他就只能任心裏的千頭萬緒亂成一鍋粥,一遍又一遍乾巴巴地輕拍姜雲舒的後背,就好像他並不是在安撫心儀的姑娘,而是在笨拙地哄個沒吃的孩子似的。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攏在懷裏的人忽然動了動,她的身體依然僵硬,卻不再試圖保持住那種疏離而獨立的姿態,而是微微垂下了頭,額頭若即若離地抵住了他的口。
她沒頭沒尾地問:“你是真的喜歡我麼?”葉清桓:“…”他猶豫了一下,幾乎剋制不住地想要告訴姜雲舒他曾做過的那個夢——她的一顰一笑,她的每一個舉手投足,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裏或者乾脆篤定或者散漫得像是在耍賴的尾音,早就被刻進了他心裏,在別離之後被一遍又一遍地描摹回味,清晰得像是在漫長而陰鬱的黑夜裏乍現的光亮…
然而即便有那麼多動聽到麻的言辭一句一句在舌尖滑過,他最終卻還是盡數嚥了回去,把一切都藏進了個平淡而乏味的“是”裏。
隨着這個簡單到了極點的回答,他覺到姜雲舒的身體每一寸都緊緊繃了起來。
淚水仍舊無法止住,就如同多年的遺憾也難以在一朝彌補,可她的思緒卻不再混亂,被一分為二的兩半意識再度合於一體,這種重新活過來一樣的覺讓她有些暈眩,她閉了閉眼,讓這種天旋地轉的
覺漸漸平息下去,隨後用力一咬牙:“好!”葉清桓一怔。
便聽她對自己發狠似的,咬牙切齒地説:“我説好!你活一天,我就陪着你一天,你活一刻,我就陪你一刻,你就算死,也得死在我懷裏!”她終於伸出手去,緊緊回抱住了面前之人。
她的身體温暖柔軟,動作卻異常生硬,惡狠狠的像是要勒碎他一身支稜的骨頭,又像是要死命抓住他身體裏不斷潰散的那點僅存的生機。
葉清桓神微動,眉目之間隱隱顯出一絲悲意,又被他飛快地壓住,他眼簾低垂,目光黯淡地垂落到地面上,嘴角卻牽起了點真假難辨的笑,顧左右而言他地戲謔道:“哎,你這丫頭也不知道輕重,為師這把老骨頭可
不住你這麼勒。”姜雲舒動作頓了下,卻沒有立刻放手。
不僅如此,她甚至更加用力,就好像恨不得把兩個人的血糅合到一起再不分開似的,她的臉緊貼着他的衣襟,那裏早已被浸濕,温度剛剛被夜風帶走就又立刻讓新的滾燙的淚水填補。
葉清桓便也輕嘆一聲,不再説話了。
良久良久,她才終於鬆開了酸脹麻木的手臂,她的眼睛有些紅腫,可那些無聲而洶湧的淚水卻已經不見了蹤影。姜雲舒抬起頭,慘白的臉讓她看起來稍顯憔悴,但她卻只是深深凝視了葉清桓一會,而後皮笑
不笑地翻了個白眼,亡羊補牢地接上了他方才那句戲言:“哈!這會兒知道一把老骨頭不能瞎折騰了?我看你出餿主意作死的時候不是
歡實的麼!”葉清桓也不知怎麼回事,竟被她盯得有點心虛,一想到自己還真是撞了大運才撿回了條命,實在無從反駁,便難得十分識時務地閉了嘴。
“得了,先進來吧,”姜雲舒往後退了半步,讓開門口,後知後覺地邀請道,“吹了半宿冷風,小心明天再趴下!”又斜乜了他一眼,抱臂嘲諷道:“怎麼,病秧子嬌花,能自己走進來麼?需不需要我揹你啊?”她像是在心裏橫下了一道嚴絲合縫的閘門,轉眼間就把所有的軟弱和悲哀都給扔進去上了鎖,一個字都沒提起她突然間失控的情緒,更不再去觸碰那場不知時卻無法逃避的永別,葉清桓略一沉默,也心照不宣地一起粉飾起了太平,搖頭無奈地笑斥道:“逆徒!”與十年前別無二致。
卻畢竟還是有什麼不同了。
姜雲舒面目沒有大改,依稀像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個子也只略略起來了一丁點,仍然矮得“雞立鶴羣”但她那淚痕未乾的眉眼間卻好似平添了一股疏離的涼意,漫不經心地拒人千里之外。
葉清桓沒能在第一時間完全找回過去的言笑無忌,他裹着厚厚的被子,在給手爐倒手的間隙瞥過去一眼,心裏忽然生出一點物是人非的陌生來。
這種酸倒牙的傷悲秋讓他很不習慣,姜雲舒正在鳩佔鵲巢地搶了他的青玉環找東西,驀地一抬頭,正好對上了他的古怪表情,不由臉
一沉,陰陽怪氣道:“怎麼,捨不得了?還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不敢讓我看見的?”葉清桓十分無奈地把剛生出來的念頭給扔了,知錯就改地想,至少這副尖酸刻薄的勁兒很眼
,簡直跟他自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他傷病未愈,又站在風口吹了半天,這會兒一旦了了一樁心事,確實就如姜雲舒預料的一樣,腦子裏開始昏昏沉沉的,疲倦與空乏也一波又一波地湧上來,讓他的眼皮越來越重,可他卻始終不想睡過去,生怕這一閉眼,就變成了讓人措手不及的訣別。
姜雲舒暗歎一聲,把一堆雞零狗碎回去,又將玉環套到了自己手上,和原本的儲物鐲子湊了個對,這才抓起剩下的一大把丹藥,坐到牀前。
“這個是安神的,”她把藥抵到葉清桓邊,沒好氣地解釋,“這個是養氣的,這個是温養經脈的,還有活血化瘀鎮痛…你那青玉環裏凡是有名字的藥我都
出來了點,反正我看你都
需要的,趕緊全吃了,然後好好睡一覺。”見他猶在硬撐,便又涼颼颼地説:“別跟自己較勁了,還是説,你這是撒嬌等我給你唱搖籃曲呢?”葉清桓就着她的手咽完了最後一顆藥丸,漸漸化開的藥力讓他全身鬆快了一點,便又勉力睜開眼,輕輕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會唱搖籃曲,你只會唱十八摸…”姜雲舒:“…”這欠
的玩意!
待到終於反應過來,卻見那扳回了一城的對手已經安安穩穩地昏睡過去了。
她剛攢起來的滿腔戰意突然就了氣,可過了會,又忍不住笑起來,這笑容隱含着一點悲傷,卻又太過温存,連眉間長存的冷淡都衝散了。
而葉清桓再醒過來的時候,就驚訝地發現他那生人勿近的小徒弟好像在一夕之間就倒退了好些年,這會兒正不端不正地盤膝坐在一尊不知從哪淘騰出來的鍛爐前,爐中火焰暗紅近於墨,火舌一端
着支明顯品相不佳的小匕首,另一端則如有靈
般牽在她手心,而她雖然手藝不行,動作卻極為駕輕就
,不僅不見忙亂,嘴裏甚至還有餘裕斷斷續續地哼着首山野小調。
那調子…葉清桓真是再悉不過了。
他眼角了
,突然就有點後悔自己昨天嘴賤。
不等他重新開始裝睡,姜雲舒就眼尖地瞧見了他這邊的情景,把手裏的東西一扔,視衣物於無物地上三路下三路把他打量了幾個來回,而後十分猥瑣地擠眉眼道:“喲,美人醒啦?”葉清桓表情空白了一下,臉上發熱,果斷地一伸手把被子拉到了頭頂。
姜雲舒哈哈大笑,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爬到牀上,忽然想起來點什麼似的皺皺眉頭,拿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戳他:“哎,對了,這地方好像有點蹊蹺,我看你到哪哪倒黴,這兩天最好還是少出去招搖。”
“胡扯,我怎麼就倒黴了!”葉清桓忍無可忍地掀開被子,把她不安分的手一把攥住。
可接下來,他就忘了自己本來想説的話,温暖而柔軟的觸從掌心傳來,彷彿一路酥酥麻麻地滲到了心裏,讓他突然有點不知所措。
不過是一瞬間的失態,但姜雲舒也不知這陣子都跟誰學了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儼然一副老氓的架勢,手指順勢蜷起來,在他手心輕輕撓了兩下。
葉清桓依舊僵着臉,耳朵尖卻隱約泛起了一點血。
姜雲舒便非常滿足地眯眼笑起來,過了會,才正經道:“沒開玩笑,咱們來的那天,盧家門口就有人鬧事,我這幾天去打聽了下,人還沒走呢,好像有什麼人命干係,不知是始亂終棄還是怎麼着,一時也説不清楚,盧家上下已經焦頭爛額,咱們現在這樣…呵,還是先把自己折騰明白了,少去湊別人的熱鬧吧!”無論在什麼地方,但凡有人就免不了有筆筆爛賬,且不説盧氏這樣的龐然大物需不需要別人來主持公道,單説他們想不想讓旁人知道自家陰私就尚未可知。
可葉清桓卻顯然沒抓住重點:“…你這幾天?”姜雲舒眨眨眼:“對啊!——哦,你不會以為你就睡了一晚上吧?哎喲,您老人家還以為你還在年輕力壯的時候哪?”語氣依舊讓人牙癢。
葉清桓卻沒理她這茬,慢慢地披衣坐起來,思索了一會:“今天是什麼子了?”姜雲舒:“二月二十七,怎麼?”葉清桓沉默片刻:“…已經是二七了?”他的聲音略有些沙啞,下牀給自己倒了杯涼水,沒等姜雲舒阻止就一飲而盡,把杯子擱回桌上,垂眸道:“我去祭一祭他們。”他沒説是誰,但姜雲舒如何不明白,她點點頭:“在別人家做這種事不太好,我準備些東西,等會咱們出城找個好地方。”修行之人雖然也難免有要寄託哀思之時,但畢竟不需要和老百姓一樣車馬紙錢準備得樣樣齊全,姜雲舒十分利落地畫了幾張安靈符,又不知從哪順來了一鼎香爐和幾柱香,兩人便出了門。
可也僅僅是出了門。
剛一踏出大門,就聽見一場震天響的哭聲,面足能裝下兩個人都不嫌擠的棺材裏頭,直
地躺着個紅衣紅裙紅紗蒙臉的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