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取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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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浦村距離樂平縣城不遠,更是百八十年也難以見到一個修士的影子,對於祖輩生活在此處的鄉民來説,幾乎只信奉“眼見為實”幾個字,雖然從小到大聽了許多故事,逢年過節的時候也沒少過求神拜佛,但卻從來沒真正相信過“仙人”的存在。

只有一家人除外。

林老頭從大約二十年前開始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先是生了一場大病,好不容易緩過來,腦子卻有些糊塗了,隨便有個風吹草動,便疑神疑鬼地嚷嚷,説是他那個失蹤了的女婿要來殺他——他自然也曾經逢人便説,那個被他呼來喝去的女婿是仙人來着,可這種鬼話從來沒人當真。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不單單林老頭如此,連他兒子兒媳,甚至還有那個嫁出去了好些年的小孫女也是這般神神叨叨的,村中人本還覺得他們或許是撞了,有些可憐,可找來神婆做了幾次法也不見好轉之後,便也漸漸沒了管閒事的心情,索由得他們去了。

卻沒想到,二十年之後,這家人疑神疑鬼的病居然又大肆發作起來。

就在一個漂亮小娘子敲開了他們家大門之後,沒過多大工夫,隔了半里地的村人都聽到了從他家院子裏傳出來的驚恐尖叫聲。

姜雲舒:“…”她住耳朵,怔愣地望着嚇癱在地上的舅母。

當年還頗有幾分風韻的婦人,如今已五旬開外,面目早已在時光的磋磨中變得乾枯衰弱,而聞聲趕出來的舅父林虎也不見當初的結實體格,大的骨架子外頭總共也沒剩下二兩,活像個帶皮骷髏。

而顫巍巍地靠在門邊的外祖父更是乾癟佝僂成了一小團,在鄉民看來值得欽羨的高壽對他而言,彷彿不是恩賜,而只是一場漫長的折磨。

二十年分別,於她而言只不過是修行路上短短一程,如今她依舊是少女模樣,依稀還能辨認出幼時眉眼,可被遺留在塵世間的,卻已然衰朽不堪。

姜雲舒默默地望着破敗的小院落,還有院中曾有嫌隙的血脈親人,一股細微的惆悵從心底慢慢地蔓延開來。

她放下捂住耳朵的手,先是躬身把舅母王氏扶了起來,然後衝林老頭和舅父林大笑了笑:“外面風大,進屋説話吧。”幾人聽清她所言,神都不由自主地變了,王氏呆了半天,突然劫後餘生般壓抑着泣起來。

若是她想要他們的命,哪裏還會在意外面是不是風大。

可即便知道姜雲舒並無惡意,林家三人,連同後來才匆匆趕回來報信的林家大郎都還是那副戰戰兢兢,生怕説錯一句話的模樣。

姜雲舒接過王氏遞過來的一碗茶,見她哆哆嗦嗦地像是要上斷頭台,不由失笑:“你們怨憎、苛待我父女二人,我確實無法原諒,但這麼多年裏,我無法原諒的事情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實在沒空和你們計較。”她搖頭一笑:“都過去了。”她想,確實如她爹曾説的一樣,她已經站到了高處,過去那些看起來巨大而無法逾越的溝壑,其實也不過是平路上幾道小小的劃痕罷了,她的心疼和難過僅僅來自於至親曾經遭受過的痛苦,而這些血脈相連的外人,早已承擔不起她的恨意了。

林家幾人便見她將手一翻,手心憑空多出來幾錠金銀,又笑道:“拿去好生過子吧,時常幫我給我娘掃墓就好。”幾人面面相覷,眼見着明晃晃的錢財,卻誰也不敢伸手去取,到最後還是林大郎硬着頭皮接過來,口中語無倫次地道謝不迭。

姜雲舒道:“我這次來,是要問幾句話。”院中剛剛放鬆下來一點的氣氛又驟然僵硬起來。

王氏早已沒有了多年前的潑辣之,低眉順眼地覷向公爹和丈夫,然後在布裙上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陪笑道:“有什麼事你儘管問…”姜雲舒便説:“我記得我娘提起過,我小時候總説些奇怪的事,直到三歲時被灌了一碗符水才好了。你們可還記得,我當初説的是什麼?”她這話剛問出口,從林老頭到林大郎,一家四人全都大驚失

“我究竟説過什麼?”見他們這般反應,姜雲舒不由凝重起來。

林家幾人卻只是你看我、我看你地相互對視,嘴巴閉得比蚌殼還緊。

過了半天,林虎才忐忑不安地開口:“這…真不是我們不願意説,是、是你娘她…”姜雲舒不解:“這關我娘什麼事?”林虎又躊躇一會,見瞞不下去了,只好支支吾吾地説道:“當年你娘出事的時候,我們在山裏找到她,那時候她還沒斷氣…臨死的時候着我們答應,無論如何不能告訴你這事…”他説完,又怕對方不信,連忙補充:“這事你爹也知道,他也答應了的,不信你去問他就知道了!”姜雲舒嗤笑道:“我娘被抬回來時是什麼樣子,不用我説,你們應該都記得,都那樣了還能撐着一口氣代遺言?”她擺擺手,打斷林虎言又止的解釋,説道:“我猜,雖不是我孃的遺言,不過這事你們或許早就有了盤算,而當年我娘也是同意的吧?讓我想想…嗯,十有八九是給我灌符水的那位異人的囑咐,説如此才能保我平安?”林虎跟見了活鬼似的,臉都青了。

姜雲舒便笑道:“實話告訴你們也不妨,世上總共也沒有幾種能讓人忘卻前塵的藥,就算你們不説,我心裏也大概有數,大不了去找他問問就是了——對了,給我符水的那位高人,是個三十來歲、面目俊美卻看起來十分嚴肅的白衣男人吧?”林虎失聲道:“你如何知道的!”姜雲舒心頭一鬆,許多線頭終於連上了——姜家唯有本家之人可以修研地秘典,而若要離開本家,則必得服下名為天心忘塵丹的特殊丹藥,將記憶抹去。

這‮物藥‬想要發揮功效,必得有個修為不低之人從旁協助,否則一不小心便會致人痴傻,她爹當時早已自封修為,那麼能拿到藥、還能幫着他們父女隱藏行蹤的,也就只剩下姜宋一人了。

她便笑道:“那人是我叔祖父,與我父女淵源極深。”隨後又問道:“這回可以告訴我,我幼時每天唸叨的究竟是什麼了吧?”林家幾人面面相覷了一會,似乎也意識到躲不過去這個問題,林虎不自在地撥了下快要熄滅的火盆,終於開口説道:“其實…你當時也沒説什麼嚇人的事,尤其是醒着的時候,更是很少開口説話,就是…就是晚上睡着的時候,唸叨過幾次我們沒聽過的詞,説、説什麼…”他拿手拍了拍腦袋,好像記不起來那些拗口的名字似的。

還是王氏心細些,在旁提醒道:“我記得好像是説了幾個地名,有個哪座山什麼城,還有什麼宮的,其他幾個我也説不好是什麼,就記着其中有個聽起來像是和神仙鬼怪有關,叫天仙,不對,是叫仙…”連來極少説話的林老頭冷不防地開口:“是仙樂門。”他蒼老的聲音沙啞而渾濁,見兒子兒媳都看過來,他遲緩地靠回椅子裏:“那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了…村尾山那邊的荒村還叫臨水村,有一天村裏一個年輕後生也不知怎麼着就得罪了仙人,沒過兩天,整個村子都被人屠乾淨了,那個仙人…離開前蘸着血在牆上寫了仙樂門棄徒幾個字。”姜雲舒便有些明白林老頭對修仙之人發自內心的畏懼是怎麼回事了。

可她卻並未沉浸於這段陳年舊事之中,因為很快地,林虎就繼續説道:“我們都不知道怎麼回事,但你爹好像聽懂了,一直擔心似的…再往後,你大一點了,也就不再説夢話了,不過夢話是不説了,卻一點也不像平常的小娃娃,總坐在院子裏死死盯着人看,眼神瘮人得很…正好家門口來了個高人,你爹就去求了碗符水…”姜雲舒沉默地聽完,並沒有話,也不發問,只是肩背漸漸繃得筆直,如同一把堅硬卻瀕臨折斷的利刃。

過了半天,她稍微卸去一點力量,讓姿態顯得不那麼凌厲,抿抿嘴:“我知道了,多謝告知。”荊山派,停雲城,清玄宮,仙樂門,還有其他幾個林家人沒能記住的,若是沒有猜錯,大概便是太虛門,靈引宗了,恰好是白欒州柱石一般的六大修真門派。

能知道這些的,必定不是普通人。

姜雲舒想起曾聽説過,若是境界高到了某一地步,又或者是掌握了什麼法之後,即便轉世投胎,也能保有前生記憶。

大能者即便隕落也絕不會悄無聲息,可千百年來,卻從沒聽説過有這些動靜,而最後一個傾盡修為作法、換人記憶不滅的,説不定還是葉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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