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碧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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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裏的白晝短暫，雖然沙漠的熾烈陽光經常讓人忘記這一點，但夕陽落下的時間卻不會因此而推遲分毫。

神殿的穹頂已從湛清的玉轉成了暖而沉的暗紅，夜透過大殿頂端的缺口一點一滴滲入進來，在女神的蛇尾邊緣投下長長的陰影。

家傳的防禦符咒配合上現學現賣的古法壁障術，又有元嬰大修輔助，盧景珣總算在猴子們破門而入的前一刻布好了結界，讓眾人得以稍作息。

姜雲舒先前覺得那些猴子牙尖爪利，很是噁心人，還在全神戒備，後來漸漸發覺失去了首領之後，它們的小腦瓜仁明顯不太夠用，全然不知道往哪裏使力，只能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怕是衝到半夜也造不成什麼威脅，便放鬆下來。

她溜達着轉完了整個大殿，發覺姜沐那邊依舊沒有多少進展，便看看天，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呵欠，一步三搖地湊到葉清桓身邊，抓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哎，還氣我剛才讓你去邊上呢？真小心眼！對了，你之前在綠洲的時候，想對我説什麼來着？”葉清桓:“…忘了。”

“忘了？”姜雲舒本來只是沒話找話地隨口一問，聽到這麼個答覆，面卻愕然變了，脊樑骨好像一下子就從她沒個正形的身體裏重新長了出來，把她撐直了，“你到底想説什麼？別糊我！”他為人，看上去慵懶散漫，實際上心思卻比誰都重，只怕連千八百年前的雞蒜皮都一直擱在心裏，隔三差五就拿出來咂咂滋味，半天之前還特意打了半天腹稿才裝作若無其事提起的話題，怎麼可能突然説忘就忘了！

葉清桓被戳穿了不那麼走心的敷衍之詞，頓時出了個牙疼似的表情，剛要繼續往下編，眼角餘光忽然捕捉到了點什麼異常的東西。

他轉過頭，眯起眼睛，本就狹長的眼尾被睫的陰影拉得更長，挑起一道深刻而凌厲的弧度。

暗紅的晚霞透過半透明的穹頂，傾灑在神像頭頂，潑了血一般濃麗，讓女媧温柔安詳的眼眸也染上了一層陰鬱的赤紅，她平展的角輕輕上挑，出了一抹令人背後生寒的笑容。

結界之外，密密麻麻的猴子大軍突然安靜下來。

慘白光的頭頂連成一片，隨着呼緩慢而輕微地晃動，像是浸泡在水中的浮屍。猛然間，它們彷彿得到了無聲的號令，同時仰起了腦袋，皺巴巴的臉上滿是如出一轍的狂喜。

就像是讓它們敬奉了千百年的真神終於降臨一般。

但神明與信徒對彼此的觀卻完全不同，那陣狂喜還未徹底平息下去，“噗噗”輕響就接二連三響起，在眾目睽睽之下，暗紅的血霧從每一隻怪物的七竅中爆出，卻凝而不散，匯成了若隱若現的一束。

女媧神像張開了嘴。

信徒們供奉神明不知幾千年，祭品卻從來都不是自己的命，猴羣中混亂突生，前一刻還亂狂喜的小怪物們像是被人當面了一巴掌，暈頭轉向地奪路而逃。

可惜一個也沒逃掉。

一隻猴子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嘶聲尖叫起來！

以此為起始，瀕死的淒厲慘叫織成可怖的樂曲，惶惶然響徹大殿，切膚之痛帶來的驚駭與恐懼轉眼就取代了祖輩傳下來的虔誠，成了怪物臉上最後的表情！

就在一具具乾癟的屍體轟然倒地的同時，神像伸出一截鮮紅的舌頭，意猶未盡地了嘴角。

她已經縮小□□成，身長不足一丈，皮膚也煥發出了與石料不符的，屬於人的柔韌和光澤。她愜意地用蛇尾輕輕拍打了幾下地面，歪起頭，雙眼看向滿心戒備的幾人。

“卡…咔…開…”她的嗓音最初糲而嘶啞，依舊像是大塊的石頭相互摩擦的響聲，但每次嘗試着發出一個音節，就變得更加順暢一點，未多久，已經嬌柔悦耳，如同任何一個妙齡女子，“開…門…”她緩緩出笑容，抬起手，做出了個叩門的手勢，輕柔地重複道:“快開門。”整個南荒殘存的靈元大半被聚集到了神殿之中，此時隨着她輕描淡寫的動作被攪動，一時間竟然生出天搖地動之，彷彿連體內的靈力也都因此逆行倒轉，亂成了一團。

眾人臟腑經脈之內一時有如刀刮，霎時面慘白，若非相互支撐，幾乎站立不穩，離數月，見識過無數艱險，可在這一刻之前，他們卻從沒真正意識到，自身原來是如此的渺小無力。

姜沐艱難地重新站定，口到丹田一線靈元翻騰混亂，像是被一柄冰冷的刀子不停攪動，但他卻咬緊嘴，毫不遲疑地離開了剛被修復了一半的符陣。

眼中弱小的“螻蟻”居然不聽話，“女媧”似乎有些疑惑，臉上卻依舊掛着天真而美麗的微笑，她想了想，看向最為虛弱而“無用”的姜蘀，方才作勢叩門的那隻手再次抬起來，在空中虛虛一握。

葉清桓面一凜，想也不想地衝上去！

可有人比他還快幾分，杜商就站在姜蘀旁邊，在“女媧”剛有動作的第一時刻就立即擋在了他身前。

血光四濺！

片刻之前還並肩同行的同伴，頃刻便在所有人眼前被無形的力量狠狠攫住，他的膛深深凹陷進去，身體扭曲成了古怪的姿態，一骨頭橫七豎八地刺破了皮，鮮血從傷口噴濺而出。

然而杜商最後回望向姜蘀的目光，竟還是欣的。

昔救命之恩，哪怕要以命償還，也未嘗不是一件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