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滄江白日漁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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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下農户家中借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各位老人就要四散離去,回家的回家,回門派的回門派,隱居的隱居。聖香一重返人間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關起門來快快樂樂地泡熱水。

玉崔嵬已經洗過澡,從當地漢人那裏買來了大批衣裳,供牢獄逃生的眾人穿着。他自己穿了身半舊的淡藍長衫,一頭烏髮直垂下背,猶自滴着水珠。

上玄也已經換了衣裳,看了玉崔嵬一眼。他自然不會忘記初見此人的時候,他也是這麼一身新浴的清香,長髮披散,睡袍飛揚,手裏一柄團扇,眉目之間軟玉温香含情脈脈,仿若一朵嬌花。而現在看來,容顏依舊豔麗,那股香氣和含情媚態卻已經淡得多了,隱約透出一絲拔之氣,只是眉宇間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人一路上已經改變很多,算是聖香的功勞嗎?

上玄嘴角出一絲笑意,救出來的老人們換了衣服,用了餐,休息了一陣以後個個看起來神采奕奕。他雖然不喜歡這些老江湖,大家也都對他無甚好,但他的心境卻隨着眾人一步一步走出險境變得温暖起來。

有人在吹簫,聞人暖手持竹簫遙遙坐在遠處的山石上吹奏,一曲《金縷曲》,曲調婉轉優雅,讓疲憊的眾人受到了一分軟語温情的藉。這位小姑娘不知道是哪裏出身,跟着一大羣江湖人物不驚不詫,還似乎樂在其中。

一夜平靜無事地過去,第二天早上農家的山雞嗚叫,天亮了。

突然村外起了一陣喧譁之聲,有十來個人罵罵咧咧地走進農家,當頭一人肚如酒甕頭似酒甕的蓋,腆肚站在村口空地上叫:“快都給我起來!大爺聽説這裏收容了許多可疑人,恐怕是幾天前叛軍的遺黨,把人給我統統出來,否則大爺把你們統統當遺黨抓起來!”此人卻是當地的縣尉,姓石,名大頭,帶了幾名弓手出來巡視,聽聞這裏有大批可疑人物,又多是老頭,便大搖大擺地過來了。

村裏的保頭連忙趕出來接,解釋説是誤入山林的老人,在這裏休息。這位縣尉石大人常常到村裏抓鄉兵,村裏本來壯丁就稀少,經過幾次徵兵,村裏田地荒蕪無人打理,年輕人全充了鄉兵,為了買當鄉兵的弓箭還要賣糧,村裏已餓死了兩個老人。這位保頭對這位石大人恨在心底怕在心頭,只是無可奈何。

“哪有這許多老頭都誤入山林?你們這座山裏難道還有寶?肯定是賊黨!”石大頭懶洋洋地説“快把人給我叫出來,本官要帶回縣衙好好拷問。”正當他呼喝叫喚之際,突然聽遠處有人冷冷地説:“大宋國法欽定,不足千户之鄉,只得弓手十人,且縣尉外出不得帶離弓手十中之三。這位石大人身後十二人,可見這不足千人的紅水縣至少有弓手四十。石大人,你可知多納弓手作威作福,一則違法濫權,二則多支國庫錢糧,三則擾民生事,條條都是大罪嗎?”石大頭一呆,這開口之人遠在十丈之外,説話卻清晰如在耳邊,條條説中他的痛腳,一呆之後繼而大怒“誰在那裏胡説八道?本官清正廉明,驍勇善戰,紅水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刁民給我拿下!”開口説話的自是上玄,石大頭手下的弓手頓時彎弓搭箭團團將他圍住,上玄負手站在圈中,只當圍住他的人是山水草木,他完全不放在眼裏。石大頭正想下令放箭,突然身後有人喝道:“且慢!”這喝止的聲音語調有些怪異,卻不失雍容風度,上玄倏地一怔,驀然回身,只見樹林中緩步走出一個人,來人布衣白履,渾身上下分分寸寸透的全是文雅淡定之氣,半張臉上“刺配”字樣清晰可見!

“則寧!”上玄口驚呼,來人是當朝秦王爺之子,曾犯大罪被皇上刺配涿州,三年之後獲大赦堅持不返的則寧!他怎麼會在這裏?

則寧顯然也有些驚訝,自從聽説上玄離京、燕王爺自盡之後他就沒再聽過上玄的消息。這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情甚好,此刻異地相逢,卻是一官一寇,面面相覷,竟不知從何説起。怔了一會兒,上玄才問:“你來這裏做什麼?”

“傳聞此地出現大批北漢殘軍。”則寧手掌一起,指間掛着一塊虎型玉佩“叛軍作亂,死傷三百餘人。”上玄眼見虎符,陡然冷笑了一聲“失敬、失敬,原來你終於肯回來,皇上立刻委了你當廣東路安撫使,到這裏鎮壓叛軍來了。”他傲然退了一步,一摔袖子“我本是逆臣之後,你要抓就抓,我不在乎,只是你就依靠這種官抓人…幾年不見,則寧你的手腕氣度未免敗落得讓人恥笑。”

“我並未説你是叛軍。”則寧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他看人的時候一貫清貴,能把人從裏到外看得清清楚楚“你幾時聽到我説要抓人了?”他這麼淡淡一問,上玄頓時語,石大人卻急了起來“趙大人,這羣人照我説肯定是叛軍!把他們抓起來好好拷問就能知道大批叛軍的下落…”則寧仍是淡淡一句話堵住石大頭的嘴:“你也幾時聽到我説要抓人了?”石大頭頓時張口結舌,遠處“哇”的一聲笑,一個人奔了過來往則寧身上撲去“好多年不見,枉費我以前跑到涿州去叫你回來,你居然…升、官、了!”則寧猝不及防被聖香一把抱住…他的武功在幾年前一件大事中自行廢去,此刻他是沒有半點武功的,聖香飛身來抱他還真的躲不開。聖香一抱成功,笑眯眯地看着則寧的臉“你回來幹什麼?”則寧一甩袖技巧地推開章魚似的聖香“丞相怎能讓你出江湖胡鬧!早點回家去,丞相聽説你在大明山失蹤,已經憂心成病。”聖香頻頻點頭“我這就回家、立刻回家!對了對了,你是不是來找叛軍?”他神秘兮兮地對着則寧勾勾手指“我告訴你一件好事。”則寧反而淡淡退了一步“什麼事?”

“我又不會吃了你!”聖香眉開眼笑“那,你先答應我一件事,我就把好事告訴你。”則寧不答,他不答聖香就當他默認,興致地説:“送我一匹涿州的大馬,好不好?我要一匹北方大馬,爹不肯讓我騎馬…”聖香還沒説完,則寧打斷他:“不可能的。”聖香頓時氣,不甘心地扯着則寧的衣袖“為什麼?”

“我不許。”樹林中有人沉聲説。

聖香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回頭看樹林裏有人坐在一匹他羨慕的“高頭大馬”上,從樹林裏慢慢走出來。此人目光端正,眉宇開闊,膚黝黑,卻是趙普第二子趙祥。

“二哥…”聖香的聲勢居然弱了,輕輕地叫了一聲。

趙祥點了點頭“跟我回家!”聖香睜大眼睛看着上玄,再看着則寧,最後直視趙祥的眼睛,過了一會兒低下頭來“哦…”則寧是來探查大明山叛軍真相,而趙祥卻是趙普千里傳書招來…要把聖香找回家去的令使。畢秋寒已死,不會再查先皇秘史,聖香的任務已經完成。至於江湖風雲變化,究竟是哪家天下已全然不關聖香的事,趙普要他回家!

江湖事千頭萬緒,身後老人會掀起怎樣的江湖風誰也不知道,李陵宴和劉又將會怎麼行動?但趙祥在此,這一切突然已和聖香全然無關了。關於“北方大馬”的笑容突然消失,則寧凝視着突然呆住的聖香,不知為何,失神的聖香給人一種虛幻的錯覺,又過了一會兒,聖香輕輕地説:“大明山後,高山環繞的盆地有莫去山莊,我猜那是南漢劉氏的老巢…則寧你…給你了。”他沒再説什麼,也沒提起他剛才興高采烈強要的條件,低頭站在趙祥面前,像做錯事的孩子。

則寧點了點頭,聖香突然又説:“這裏的老人都不是壞人。”則寧又點了點頭“回家去吧,丞相和容隱都在等你。”聖香往前走了一步,突然又回頭“不要難為他們。”則寧淡淡地道:“我是那樣的人?”聖香語,最後淡淡一笑“我走了。”他和趙祥同乘一匹馬,趙祥一提馬繮,那匹馬帶着聖香,奔回奢華燦爛的紅塵中去。

上玄凝視着則寧“你何苦他回去?這裏的事他還沒有做完,他的心還在這裏。”則寧同樣凝視着上玄“我只知道這裏很危險,既然祭血會已毀,北漢叛軍也避起了風頭,他最好回家。”上玄冷冷地看着他“他的事還沒有做完。”

“我會替他做。”則寧淡淡地答,接着説“你最好也回去,這裏的事現在由我做,你也回家。”上玄頓了一下,則寧眼淡定地看天,久久也不發一言。

過了一會兒上玄掉頭就走。

則寧在半個時辰後清點了暫住村裏的老人名號,打聽莫去山莊的所在。他對這些人究竟是什麼風雲人物絲毫不興趣,一律按照一人十兩銀子打發回家。

玉崔嵬卻在第二天一早,則寧還沒有到的時候就已經離去,房裏空空無人。到詢問聞人暖主婢的時候,她回答她家住洛水,家主人姓宛鬱,她的未婚夫婿叫宛鬱月旦。

一時轟轟烈烈的相聚,就這樣索然寥落地分手,各人步上各人的路途。

聖香可以面對天下人笑,惟一不能面對的也許就是兩位因為他而怒走天涯的哥哥。趙普是對他太偏心了,偏心得趙祥十幾年來沒有進過家門一步,他始終沒有原諒趙普。即使這次他聽令來找聖香回家,他也沒有對聖香有半點温和的表情,一派公事公辦的威嚴肅穆。

所以趙祥叫他“回家”聖香立刻就上馬回家,一句話不敢多説。

馬匹奔馳,從莽莽大山,奔向遠在數千裏外的汴京城。

(第二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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