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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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官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此刻所拜何人,是那個皇位上的稚齡幼子,還是那個手握狼軍和秀麗軍兩大軍權的年輕女子。各種叵測的心機在朝野上動盪翻飛,就像是千百年來一樣,沒有一刻的安寧和平靜。
塵土歸墟,落定埃塵,棋已出手,再無反悔之餘地。
李策,你放心吧。
秋漸涼,連吹過的風裏都帶着花菊清冷的氣息,太清池的荷花早已慘敗,梧桐葉子落滿湖堤,大殿上靜的仿若一湖透明無波的秋水,孫棣的聲音像是紫銅鎏金大鼎裏的嫋嫋餘香,靜靜的飄蕩在殿上,越發顯得空蕩無寂。
“藴康公主、華陽一品夫人、汝南王妃、端慶王妃、靖安王妃,都先後上表,表示願意入宮撫養皇上。汝南王、端慶王、靖安王、司徒將軍、安駙馬、雲郡馬、也都上表景從,朝野目前分成兩派,武將們大多推崇靖安王,文官們卻主張三位王妃一同撫養皇上,三位王爺一同監國輔政。”清風拂過,窗外的花木搖的的月影破碎,楚喬坐在軟席上,穿着一身棉白的內室錦袍,一隻手搭在窗楞上,託着下巴靜靜的眺望着窗外的梧桐月夜,寬大的袖子微微低垂,
出一截雪白的小臂,臉龐消瘦,雙眼沉靜,看不出在想什麼。
“兵部驃騎將軍謝旭帶着南軍七萬已經到了夕照山,不就會抵達京師,謝旭曾經是靖安王的家奴,如今揮兵而來,不得不防,我已命徐素將軍在邯水設防,謝旭若是打着拜見新帝的旗號來,也只能一人渡江,不得攜帶兵勇。”
“謝旭嗎?”楚喬靠在窗前,頭都沒轉,靜靜説道:“當洛王造反的時候,也沒見他這樣忠君愛國,如今卻跋扈起來了。”孫棣聲音不變,沉聲説道:“名不正則言不順,無怪滿朝文武有異心。”楚喬微微側目,目光定定的看着孫棣,似乎已經瞭然他想説什麼,卻終究沒有説出來,也沒有給他一個切實的答案,只是靜靜的轉過頭去,看着窗外的粼粼碧波,久久無言。
“另外,柳閣老的兒子柳元宗曾私下找過我,表示在適當的時機,願意聯絡一些柳氏舊部助大人一臂之力,只是,尚需要一個時機和名目罷了。”這時,殿外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人齊齊轉頭看去,只見皇帝穿着一身小號的金黃蟒袍,赤着腳,連靴子都沒穿,滿臉淚痕的就跑進大殿來,一頭撲進楚喬的懷裏,大哭起來。兩名嬤嬤跟在後面,見了楚喬和孫棣連忙跪在地上。
孩子身子小小的,那麼軟,兩隻手死死的抱着楚喬的,一邊哭一邊大叫道:“姑姑!母妃來找我了,母妃來找我了!”楚喬憐惜的將小皇帝拉起,拿出手絹擦去他的眼淚,輕聲説道:“皇帝又做夢了嗎?”孩子小嘴一癟,哭着説道:“母妃頭上全是血,全都蹭在我身上了。”楚喬安
他道:“皇帝別怕,那是夢,當不得真的。太后生前那麼喜歡你,怎麼會嚇唬你呢?”
“姑姑——”李修儀緊緊的抱着楚喬,怎麼也不鬆手。
孫棣看着皇帝,不無惋惜的説道:“皇上年紀還這樣小,若是到了別有用心的人的手裏,還不知要吃多少苦?”楚喬的心底突然生出一絲煩悶來,看也不看孫棣,當即冷冷的沉聲説道:“夜已深了,大人不宜再留在宮中。梅香,送客。”孫棣也不氣惱,彬彬有禮的對着楚喬施了一禮,施施然的轉身離去。
梅香瞪着孫棣的背影,眉目間頗有些怨憤,見他離去後忿忿的説道:“小姐莫要聽這人胡説,大不了等四少爺來了,咱們就將小陛下帶走。”楚喬還未説話,懷裏的李修儀卻抬起頭來問道:“姑姑要到哪裏去?”楚喬低下頭,看着孩子黑漆漆的眼睛,隱約間似乎透過這雙眼睛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那時漫天飛絮,寒風像是刀子一樣的冷,他不顧舉國的反對和質疑,帶着大軍趕至,將她從亂軍之中救出,他的鎧甲那樣涼,貼在她的臉頰上,卻好像是擋風的高山,巍然如煌煌大廈,好似永遠都不會倒下。
她一點點的收攏手臂,將懷裏的孩子緊緊抱在懷裏。
白燭高燃,深宮的夜,總是這樣的漫長。
泰安門旁的角門緩緩打開,孫棣一身輕袍緩帶,款款而出。
鐵由蹲在黑暗的角落裏,見他出來不動聲的走近。孫棣淡笑的看着他,恍若無事的説道:“鐵統領可是要找我喝酒嗎?”
“袁太后是你殺的?”鐵由聲音低沉,眼神沉寂如水,突然沉聲説道。
孫棣面上波瀾不驚,嘴角掛着一絲淡笑,朗朗道:“鐵統領此言何意?袁太后觸牆而死,闔宮上下全都看到了,也是你親眼所見,與我何干?”鐵由皺着雙眉,語調不變的説道:“清源説宮的前晚,你曾從獄中送出來一封密信,指名是要
給袁太后的,袁太后看完你的信後就去了陛下寢宮,一直到
宮的當晚都沒有離開。伺候太后的侍女説袁太后哭了整晚,連飯都沒有吃,你跟她説什麼了?”
“我能説什麼,無非是囑咐太后小心防範詹家兄妹罷了。”鐵由突然上前兩步,雙眼緊緊的盯着孫棣,沉聲説道:“那你為什麼秘密處死了為你送信的幾個小太監,昨晚又以清宮為名大搜儀心殿?”孫棣的面也冷了下來,凌然轉過身去,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説什麼。”説罷,抬腳就想走。
“孫棣!”鐵由驀然間大喝一聲,嚇得遠處的侍衞齊齊向這邊望來,他膛起伏,壓低聲音緩緩説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宮中千百雙眼睛盯着你,你以為你做得到天衣無縫嗎?”月光清冷,將銀白
的光灑在孫棣的背脊上,青衫翩翩,樸素無華,偏偏卻有説不出的光彩從這個年輕的貴公子身上飄然而出。
他慢慢的轉過身來,雙眼靜靜的看着鐵由,一字一頓的沉聲説道:“鐵由,你是什麼出身,你不會不記得了吧。”鐵由一愣,面上陡然閃過一絲不快,冷冷道:“鐵由一介賤民出身,自然無法同孫大人相提並論。”
“我並不是問你這個。”孫棣淡淡説道,冷月的清輝下,他的臉龐俊秀且美,男子背脊筆
,袍袖翩然,靜靜道:“我是想説,你不會忘了陛下對你我的恩德吧?”鐵由頓時一愣,可是轉瞬他就冷冷的説道:“殺了小陛下唯一的母妃,鼓動朝野人心思變,這難道就是你報答陛下恩德的手段?”
“不然還能如何?讓陛下登位,袁太后輔政?哼,如果那樣,不出三年,這大唐江山就會跟着靖安王周允姓周了。”孫棣嘴角含了一絲冷笑,年輕的眼睛狡黠若狐,夜風吹來,衣帶翩翩,竟不似人間人物。
“的確,陛下臨死前早就料到會有這般局面,也一一做好了批示和安排。只是我卻偏偏不那樣做,我偏要讓大唐亂上這一場,偏要詹子瑜這個亂臣賊子死在秀麗將軍的手上,好讓她立下這一功績。袁太后就算當不自盡,我事後也會殺了她,只是她還算聰明,知道自己沒這份本事,早早的做出了選擇,也省了我很多麻煩。朝野上的水是我攪渾的,只有將局勢
到這種地步,楚大人才會為我所用,不會隨着諸葛玥離開大唐。”鐵由聽得目瞪口呆,鐵紅
的城牆看起來厚重且壓抑,夜行的飛鳥掠過高高的金吾宮,發出刺耳的鳴叫。鐵由緊皺着眉頭,微張着嘴,過了許久,才不可置信的説道:“你瘋了!”
“不,瘋的不是我。”孫棣仰起頭來,衣帶當風,拔的身姿猶如一柄槍,遙指着遙遠的北方夜空,目光犀利的説道:“你聽沒聽到?北方的戰鼓已經響了,雁鳴關下伏屍百萬,大夏已然將近分崩離析,燕北燕洵野心
,兵韜武略冠絕當世,心狠手辣無人能及。大夏如今之所以還能與之抗衡,無非是因為諸葛玥的青海大軍在側翼威脅,一旦諸葛玥離開,僅靠趙徹一人,如何能與燕北抗衡?而且大夏國內勾心鬥角,內亂不休,各方氏族各自為政,趙颺也不是甘於人下之輩,一旦大夏被人攻破,我卞唐北方屏障盡去,到時候西有燕北從南疆水路遙遙威脅,北有燕北大軍正面進攻,東有與燕洵關係密切的納蘭紅葉,內部還有靖安王等居心叵測者暗加覬覦,那時候,我大唐可還有存活之理?”鐵由整個人頓時愣住,只聽孫棣繼續説道:“洛王一戰,大唐傷亡慘重,陛下大去後,國內
取李家而代之的勢力賊心不死,如今若是保持這樣的四分之局,我們還有一拼之力。一旦局勢被打破,大夏絕於燕北之手,那就是我大唐覆滅之時。陛下對你我二人恩重如山,如今他已不在,難道你我能坐視大唐千年基業毀於一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