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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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知道了。”燕洵站在廊下,身影蕭蕭,孤單的一脈,外面的天氣那般冷,風雪在地上打着旋,來回的遊蕩着,月光濛濛,照出一片白地,他站在那光影中央,略略低下頭,對着緊閉的窗子輕聲道:“阿楚,我走了。”一溜小風嗖的颳起,吹起男人鬢角的墨髮,燕洵轉過身子,抬步就下了台階,抬腳很輕,落足卻有些重。
外面的人漸漸走的遠了,楚喬躺在牀榻上,天邊冷月如鈎,好像仍舊是多年前聖金宮中的那一彎,光影寥落的鶯歌院裏,有殘紅的血滴在指縫,那時的孩子漆黑的眼如同閃亮的星子,眼白殷紅的擰着眉,涼意從心底冒出來,像是纏綿的水。歲月遠離,人心卻不曾消逝,而改變的,又何止是他一個?
受過多少苦,又有誰記得呢?只是不説,就以為自己已經忘卻了。
突然變得慌亂了起來,一把掀開被子,也不披衣衫,赤着腳就奔出內室,砰的一聲將門拉開,大風猛然颳起滿頭散亂的青絲,侍女們齊齊尖叫一聲,來不及阻攔,一身白軟衫的女子就已奔出院落。
“姑娘!”侍女們驚慌的追在後面,聲音那般大,驚動了前面行走的男人。
然而剛剛回過頭來,一個纖細的影子突然撲進了他的懷裏,那般用力,燕洵腳下微微一踉蹌,面上卻是滿滿的驚喜,然而觸手所碰,卻是單薄的衣衫,燕洵眉心一蹙,輕斥道:“阿楚,怎麼穿的這麼少就跑出來?”楚喬不語,只是伸出雙手緊緊的抱住男子的身,將額頭死死的靠在他的
膛上。
悉的味道迴盪在鼻息之間,温暖的讓她幾乎想要睡過去,眼眶濕潤,眼淚撲朔朔的就掉了下來,潤濕了他
前的衣衫,一層一層的打濕進去。
她抬起頭來,眼眶通紅,只是定定的望着他。男人素衣長眉,仍舊是那張悉的臉孔,只是卻多了幾分風塵和疲憊,陣前突然拔營回撤,犯了兵家之大忌,要熬費多少的心血和
力,才能安然無恙並且迅速的回到燕北,而又要有如何強硬的手腕,才能安撫住軍中那些不甘的聲音,這些事情,都是她所不知的。
“你回來了?”燕洵微微一笑,嘴角温軟,將所有的疲累的辛苦都一一掩蓋下去,只是靜靜的點頭:“你在這裏,我不會不回來。”依稀間,似乎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個雪夜,猶自被人追殺的少年引兵回來相救落入舊主手中的小奴隸,面對孩子的質問的時候,也只是笑笑説“我不回來,你怎麼辦?”時光轉瞬即逝,八年了,這個世界那麼多事情都發生了改變,卻還只有他們,仍舊站在一處,仍舊並肩牽着手。
身子一輕,就被凌空抱了起來,燕洵眉頭微微一皺,低下頭來對着懷裏的楚喬説道:“阿楚,怎麼瘦了這麼多?”楚喬仰着頭,手指輕輕抓着燕洵的衣襟,輕聲説道:“因為我想你了。”燕洵神微微一滯,不是沒有震撼的,多年來,他們縱然相依相守,卻少有這般言語,温暖終究一層一層的覆上來,像是滾燙的水,用披風將楚喬裹起來,輕笑道:“我也瘦了。”下人們都鬆了口氣,風雪也停了,燕洵抱着楚喬,大步走進房裏。連
戎馬,回來之後又要統籌安排追擊夏兵和內部城防,事務繁雜千頭萬緒,即便那般思念,也只得在這樣的深夜趕過來。
下外面的披風,裏面的衣衫卻是滿滿的風塵,吩咐下人燒了熱水,兩人相對坐在房間裏,千言萬語,竟不知從何處説起。
“阿楚…”
“不必説了!”楚喬連忙攔住他,似乎不願提起一般,聲音略略生澀:“你肯回來,就夠了。”燈火照在少女蒼白的臉上,燕洵突然覺得心口冰冷,這些子,她又吃了多少苦呢?
“説到底,我還是欺騙了你,對不起。”
“我又何嘗沒有威脅你?”楚喬淡淡一笑:“我當時真的這樣想,我就留在這裏不肯走,看看你回不回來。”燕洵點頭笑道:“從小到大和你賭氣,我一次也沒贏過。”大夏徵兵,大軍來攻,北朔雷霆開戰,燕洵率軍轉入大夏內陸,這其間,多少人死於戰火,多少人死於非命,多少戰士再也看不到家鄉的愛人孩子,鮮血滲透大地,白骨聳成高山。這樣足以逆轉整個大陸命運的戰役在兩人的口中,卻不過是風輕雲淡的幾句。
“阿楚,有件東西要送你。”熱水端了進來,一桶一桶的倒進巨大的浴池裏,楚喬站在池邊用手試着水温,聽到燕洵的話不由得回過頭來接口道:“什麼?”是一枚很素淡的戒指,沒有什麼華麗的樣式,以白的玉石打造,上面有一圈細碎的圖紋,仔細看去,竟是一朵朵簡單的紫薇花。
“你什麼時候買的?”
“不記得了。”很多年前吧,聽她偶爾説過她家鄉的風俗禮儀之後,就經常在空閒的時間打磨那塊和田玉,一年兩年,三年五年,早就做好了,卻一直沒有膽量送給她,只因為那時的自己太過式微,除了仇恨之外一無所有,就那麼一直等着一直等着,想要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合適的地點,卻漸漸等了這麼多年。
想也不想就戴在了左手的無名指上,然後平舉着,傻傻的看着,然後笑道:“真好看。”曼簾垂下,燕洵在裏面洗澡,楚喬就坐在外面等,像很多年前一樣,一個人洗澡的時候總是防備最低的時候,所以他們總是習慣一個洗着的時候另一個在外面把風。
簾子一層又一層,燻着好聞的香氣,室內沒有風,可是簾子還是輕輕的一動一動。燕洵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阿楚,臉巾。”楚喬連忙拿起白的臉巾,手臂伸過簾子,指尖輕輕觸在一起,滾燙滾燙的,楚喬連忙縮回手,微微有些尷尬的問:“水熱嗎?”
“還好。”水聲嘩嘩的響,楚喬託着腮坐在外面,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燕洵,你這次受傷了嗎?”
“沒有,我沒去前線。”水蒸氣從裏面一點點蔓延出來,屋子裏暖暖的。
“懷宋為什麼會配合我們在邊境搞軍事演習?你認識他們的長公主嗎?”男人説道:“只是有過幾面之緣,説不上認識,不過我在懷宋有一個朋友,這件事是他從中周旋的。”
“哦,這樣啊。”
“阿楚,你傷重嗎?都傷哪了?”
“無關緊要的,只是一些小擦傷罷了。”屋子裏漸漸靜下來,過了很久,楚喬突然開口道:“燕洵,以後有事,不許再瞞着我了。”裏面的人沒有説話,楚喬等了很久也不見回答,她忍不住又叫了兩聲:“燕洵?”仍舊沒有回答,楚喬有些急了,一把開簾子光着腳就跑進去。卻見燕洵就那麼坐在水池裏,頭靠在掛壁上睡着了,眉頭輕輕的皺在一起,滿臉的疲憊。
五天五夜不眠不休,他真的是累壞了,直到此刻卸下滿心的擔憂和防備,才能這樣睡一覺吧。
突然間,所有的怨氣都消失的無影無蹤,是非曲直,又怎是一句話就能道的分明?九幽台上的潺潺鮮血,寂寂宮廷裏的步步驚心,都是她陪着他一同走過,不是不知道那是何等的仇,不是不知道那是如何的恨,“活下去,殺光他們!”的誓言至今仍舊在耳邊迴盪,多少的譏笑謾罵,多少的冷箭白眼,多少的恥辱憤恨,都像是屠刀的種子,一早就深深的種在他們的心間。推翻聖金宮的巍巍宮門,敲碎真煌城的落落城牆,又是何等的誘惑和力量?可是,他終究因為她的一句話揮兵迴轉,這其中的情誼,她又如何不知?
連的信念在今
化作了掙扎的情緒,有怨、有憾、有喜、有悲、有心結、卻也有
動,她一直反覆的被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左右着,直到剛才,他輕輕叮嚀一聲然後轉身離去,她才陡然體會到自己內心的真實。
夕陽、戰馬、軍刀、戰士的吶喊、平民的慘叫,戰爭噬了一切,包括人的信念和良心,可是,終究
噬不掉他們之間的
情。
她沒有得到自己效忠的人的信任,她孤注一擲的死守城池,無數的戰士為此而丟掉命,江山血滿,白骨飄零,作為將領,她該有怨有恨,有濃濃的怨憤和不甘。但是,作為一個女人,她得到了一份重逾山巔的情誼,江山與美人,王圖霸業與兩心相照,他在瞬間給予了她肯定的答案,她還有什麼資格去不甘和怨憤?
醒來的時候,楚喬就睡在他的身邊,額頭光潔,她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還緊緊的抓着他的手。外面仍舊是黑着的,燕洵穿着一件寬鬆的袍子站在窗前,外面墓雪千山,仍舊是燕北的天空和土地,連風都是冷冽的,這裏依然是貧瘠和寒冷的,似乎一直是這樣,就算當初父親廣施仁政,這裏的生活依舊是貧窮和艱難的。可是為什麼,曾經自己想到燕北的時候,總是會固執的以為這裏鳥語花香富饒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