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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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吧,”男人一拍脯:“別的我幫不了你們,若是餓了儘管來找我,我在伙房當班。”

“如此,就多謝大哥了。”和男人分開之後,楚喬就急忙往回走,剛剛走到甲板的拐角,一個軲轆滾過甲板的聲音突然傳來,楚喬聽着耳,就停住了腳步,貼着船艙的牆壁,緩緩走上前去。

一身素淡的男子坐在一輛木質的輪椅上,竹簪束髮,青布長衫,衣衫的下襬被夜風吹得微微卷起,額前幾縷墨髮輕輕飄蕩,月光臨水,照在他的臉上,越發襯出一種透明般的蒼白,好似白玉,又如芝蘭,烏黑的眉,刀裁似地鬢,拔的鼻,微薄的,在這夜風習習幽月似水的船艄尾端,背風靜坐,衣衫飄飛,竟好似畫中人一般,沒有半點煙火之氣。

楚喬頓時有些愣住了,原本應該順着這條路回到船艙,可是不知為何,此時此刻面對着這樣的畫面,她卻不忍心走過去出聲打擾,剛想轉頭從另一側繞過去,就聽醇厚淡雅的聲音緩緩響起:“誰在那邊?”楚喬無奈,緩緩走了出來,先行一禮,説道:“少主人,奴才去拿飯,經過此地,打擾少主人清淨了。”男人轉過頭,靜靜的看着她,他布衣素服,並不如何顯貴,面容憔悴,消瘦不堪,略顯病態,可是卻有一雙比山泉更清寒的眼睛,好似藴含着化不去的哀憫,洗不掉的滄桑,好似閲盡世間悲歡離合,看透俗世炎涼歡喜。

過了好一會,男人點了點頭,説道:“哦,是你。”楚喬一愣,問道:“少主人認得奴才嗎?”

“你是那個通讀蘭芷經的書生的弟弟。”

“哇!真的認得?”楚喬一愣,略顯誇張的長大了嘴,乍舌道:“少主人記真好。”詹子瑜舒緩一笑,並沒回答,而是轉過頭去,面對着銀白的江面,靜靜不語。

楚喬站在原地,微微有些尷尬,不知道是該走還是該留,正躊躇不定的時候,詹子瑜突然説道:“你的歌唱的很好聽。”楚喬一愣,下意識的“啊”了一聲。

“三天前,我經過甲板,聽到了你唱歌。”

“哦,”楚喬不知道該説什麼才好,喃喃道:“奴才是胡唱的,多謝少主人誇獎。”

“傷好了的話,就去五妹那裏服侍吧,她也喜歡唱曲子。”楚喬是準備過陣子就走的,哪裏願意招惹這樣的是非上身,連忙説道:“少主人,奴才是男人,去小姐身邊服侍多有不便,還是留在甲板上做點活吧。”詹子瑜回過頭來,眼神如同陳年醇酒,微微一笑,牙齒潔白,緩緩説道:“不方便嗎?我看方便的。”楚喬頓時一愣,知道詹子瑜看穿了她的女兒身,頓時就不知道該怎樣接口回答。

“推我回去吧,”男人説道:“青叔也許是睡着了,他最近身子不大好,很嗜睡。”楚喬連忙上前,將飯碗放在甲板上,推着輪椅後面的扶手,就往主艙的方向走去。

來這的第二天,她就聽説了這位少主人是個殘疾的事情,剛開始的時候,她還怎樣都無法將那個馬車裏清俊的男人和殘廢聯想到一起。可是此刻看到他,她卻不覺得有什麼地方顯得突兀和不妥,詹子瑜疏朗淡漠的氣質,温潤的語調眉眼,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別樣的舒服,即便有這麼一個輪椅,也沒有如何礙眼。

輪椅的軲轆滾過甲板,發出淡淡的聲響,男人的背脊很瘦,帶着幾分孱弱,肩膀也顯得很單薄。清風吹來,帶來他身上淡淡的檀香香氣,很安寧,很祥和。

打開主艙的房門,一陣清幽的檀香頓時撲面而來,房間裏佈置的十分簡單,但是卻無處不顯出主人淡淡的雅緻。

正中央的地席上放着一張五絃琴,木沉香,古樸淡雅。一隻青銅八角小香爐放在一旁,上面還燃着三隻香燭,此刻已經燃了大半,只剩香灰。

地板以青卷鋪置,上繡未開荷花,窗幔紗帳一青碧,桌椅燻黃,無不是古樸之物。

右側擺着一個書案,文房四寶端正擺放,一卷未合的書卷放在書案上,墨跡斑斑,似乎是剛剛寫就不久,旁邊是一隻巨大的書架,書籍無數,隱隱有悠然墨香傳來。

楚喬將詹子瑜推了進去,見屋子裏也沒有一個下人,她自作主張的走到一角,挑了挑燈,又探手試了下茶壺的温度,見還暖着,就倒了杯茶,遞到詹子瑜身前,説道:“少主人,喝杯茶吧。”詹子瑜接過,卻並不喝,只是捧在手上。

楚喬站在原地,有些侷促,想了想説道:“要不要奴才去為少主叫下人來服侍?”

“不必了,”詹子瑜搖了搖頭,説道:“你先下去吧。”

“是。”楚喬點頭,轉身就要出門。

“等等,”詹子瑜突然叫道,楚喬回過頭來,見他指着書桌上的點心説道:“耽誤了這麼久,你的飯菜也涼了,這點心你拿去吃吧。”楚喬微微一愣,暗道這個主人對奴隸倒是和善,連忙點頭道謝:“多謝少主。”

“恩。”詹子瑜揮了揮手,自己推動輪椅,就走進了層層窗幔紗簾之中。

楚喬端起桌上的點心,就離開房間。

回到艙室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梁少卿仍舊舉着那隻傷手,巴巴的等着,見她回來,立馬委屈的説道:“小喬,你怎麼才回來啊?”

“怎麼?自己不敢睡覺啊?”梁少卿頓時面通紅,憋了半天才説道:“小喬,你是個女孩子,説話要斯文…”

“堵上你的嘴!”拿出一塊糕點,一下堵住了梁少卿的嘴。書呆子一愣,看了一眼,驚喜的説道:“千層酥?小喬,你哪裏來的?”

“你就吃吧,反正不是偷來的。”梁少卿呵呵一笑,埋頭苦吃,似乎是被餓壞了,也不再嘮叨了。

楚喬抱膝坐在牀榻上,皺着眉想着剛剛遇見的詹子瑜,開口問道:“喂,你知不知道詹家的少主人是怎麼殘廢的?”

“聽説是八年前墜馬摔的。”

“墜馬啊!”楚喬微微嘆息,這樣一個謫仙般的人物,就這樣毀了一生,真是可惜。

梁少卿吃飽了肚子,又開始發揮他的優良品質,喋喋不休道:“怎麼了?”

“沒什麼,我剛剛在外面遇見他,覺得可惜。”不知為何,梁少卿突然有些發愣,他呆呆的坐在那裏,手指上全是點心渣子,也不知道擦乾淨。楚喬疑惑的看着他,見他痴痴地,沉聲問道:“書呆子?又發什麼呆呢?”

“小喬,你一個女孩子,晚上不要隨便出門,就算出門,也不要隨便跟男人説話。”楚喬一愣,皺眉道:“神經病吧你。”

“我説的是好話,”梁少卿急忙説道:“女孩子,早晚都是要嫁人的,你這樣不拘小節,將來怎麼出嫁?”楚喬鋪好被子,不屑一顧的説道:“跟男人説句話就嫁不出去了?那我還跟你睡在一個房裏呢?”梁少卿臉通紅,神情很是凝重,想了半晌,才磕磕巴巴的説道:“這…這…我們這也是不得已,就算要…我也要先請示我的父母,然後才能給你答覆。”楚喬啼笑皆非,不可置信的看着梁少卿扭捏的樣子,一巴掌打在他的腦袋上,説道:“睡覺,少在那想美事。”梁少卿有些生氣,怒道:“小喬,我是認真的。”楚喬豎起拳頭來:“我也是認真的,再不老實我就要揍人了。”強權壓到公理,梁少卿穿着衣服鑽到了被子裏,巴着眼睛瞅着少女的身影。

江面上有水鳥長啼,聲音悠遠,遠遠的傳了過來。

楚喬閉上眼睛,睡夢間猶自朦朧的看到了詹子瑜那雙寒泉般的眼睛。

第二一早,天還沒亮,就被一陣緊促的鑼鼓聲震醒,楚喬和梁少卿齊齊醒來,急忙整理好衣衫跑出艙室,就聽到有哭聲遠遠傳來。

只見甲板上站滿了人,似乎整個詹家的人都在場,幾名女子一身綾羅綢緞,面紗半掩,也看不到她們的長相。倒是三名姑爺站在人前,人人一表人才,神采飛揚。

“怎麼回事?”低沉的嗓音緩緩響起,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女推着詹子瑜從艙室走出來,男人穿了一身緞青的衣衫,袖口綰銀,疏朗清華。

“子瑜,”為首的一名女子緩緩走上前去,以手掩面,悲聲説道:“青叔老了,我們也是剛剛才發現的。”詹子瑜的面頓時變得蒼白,越發的沒有血,他眉頭緊鎖,目光復雜的望着自己的長姐,卻説不出一句話來。

“子瑜,你也別太難過了,青叔年紀大了,這也是早晚的一天。他走的無病無災,很是安詳,沒有受苦。”詹家的二小姐詹子葵上前説道,聲音悲涼,只是聽起來,卻怎麼聽都帶着兩份虛假:“現在重要的,是安排青叔的後事,他在我們家五十多年,我們姐弟都是他看着長大的,已經是我們半個家人,我們一定要讓他走的風風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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