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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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居然是一位中年婦女。

她問連環“去哪裏?我只開到地車總站。”連環答:“那已經很好。”他跳上車去,道謝,坐穩。

貨車搖搖晃晃駛往市區,女司機看他一眼,關心地問:“你沒有事吧,臉那麼差,像生病。”連環不由自主抬起頭望向倒後鏡,看到自己的臉,非常訝異,怎麼搞的,他不伸手去摸面孔,似戴着一隻鐵灰的面具,他嘗試去將面具剝下,但是不行,他拉扯的只是臉皮。

大滑稽突兀了,人的皮怎麼會是這樣死灰,不可能不可能,定有人向他開玩笑,連環掏出手帕,用力去擦,盼望把那一層土抹掉。

女司機同情地對他説:“你要看醫生呵。”連環頹然低頭,沒有人幫得了他,只有他能解救自己。

車子駛到地車站停下來。

連環幾經轉折,才回到宿舍,換上乾淨衣褲,趕去上課。

説也奇怪,那一天,他比往更加用心,資質略差的學生重複向他提問題,他都可以不嫌其煩,細細作答,舉了一個又一個例題。

其中一位女同學得淚盈於睫。

連環並不覺得累,睡眠不足,理應急躁不安,他卻異常平和。

下課之後回到房間,他斟出冰凍啤酒,靜靜坐在大沙發內聽音樂。長窗外有同事孩子嬉戲聲,哈哈哈哈,可愛清脆地笑,互相追逐。

連環只要聽到他們的笑聲,便覺得快活鬆弛,安然盹着。

他沉默地喝着啤酒,一點睡意都沒有。

很快地下便囤積了一大堆啤酒罐。

門外小孩爭吵起來,一個説:“你為什麼推我?”另外一個答:“你不同我玩,我怎麼推你。”連環嘆口氣,站起來去推開窗,孩子們見大人出來,紛紛跑開。

暗下來,他做三文治吃,同事叫他過去下國際象棋,他並沒有推辭,坐在人家客廳,一連贏了三局,殺得英文科教授面目無光。

人家站起來尷尬地打呵欠“夜了夜了,該休息了。”連環一點不困,他的時間忽然比人多出三分之一來,平來不及做的工夫,都可以趁深夜趕出,他自嘲地説,那多好,羨煞旁人。

第二天,他照常上課。

回到鏡子面前,自覺面具顏又添深了,更像一隻殼子,幾乎敲下去會有“咯咯”聲。

那天晚上,他仍然沒有睡,學生來探訪,一聊便三兩個小時。

他坐在大沙發裏,看着天空轉為魚肚白,連環真不相信有人可以從此戒卻睡眠。

他換上乾淨衣服,週而復始,再踏進演講廳。

那天下午,回去取講義的時候,他看到有人坐在他的大沙發裏,揹着他,一頭長望發落在椅背上。

終於找上門來了。

連環異常鎮靜,把門關得大聲點,好讓不速之客聽見。

她沒有轉過頭來,只是舉起雙手,伸一個懶

連環語氣平和“十分鐘後我有課,你要説話就得快。”客人一怔,笑説“沒有特權了嗎?”她仍揹着他。

連環找到他要的講義“你若不講,就要等三小時之後。”

“我等你回來好了。”她沒有猶疑。

連環笑笑,他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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