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骷髏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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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秀快步走來,厲聲問梅薩:“你的搭檔呢?”梅薩渾身一抖,朝一邊躲去,心説香波王子是不是出去了,他出去為什麼不叫我?她去門口尋找,喊着:“香波王子,香波王子。”碧秀穿梭在走走停停的遊客中間,看看這個,瞪瞪那個,然後來到香波王子剛才站立的佛龕前,一眼就發現最可疑的地方是佛龕牆的拐角,那兒十分礙眼地掛着一塊無量光降服瑪姆怪的牆布。他走了過去,嘩地掀開了牆布。牆布後面是光滑的牆壁,他失望地狠踢了一腳,只聽咣噹一聲響,黑出現了。恍然他以為牆倒了,再一看,原來是一扇門被打開了。

門開的瞬間,碧秀聽到了槍響。

幸虧碧秀踢門,干擾了骷髏殺手開槍。子彈從香波王子耳邊擦過去,打進了阿嘎土的牆裏。香波王子突然看到一道亮光豁然而來,便一躍而起,撲了過去。他撲出幽閉室,撲向長壽佛殿裏絡繹不絕的人羣,回頭看了一眼追過來的骷髏殺手和碧秀,跑向了長壽佛殿的門外:“梅薩,梅薩。”梅薩跑過來:“你去哪裏了?”香波王子拉起梅薩就跑。喇嘛和遊客的牆堵擋着他們,他們不時地破牆而過,撞翻了好幾個人。

梅薩問:“我們去哪裏?”香波王子説:“計劃不變,西光殿。”3朗護法是被幾個喇嘛抬進薩松朗傑殿的。

當一張帆布活動牀擺到瓦傑貢嘎大活佛面前,朗護法掙扎着坐起來時,所有人都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那是一張慘白的沒有一絲血的臉,臉上沒有只有皮,顴骨如同骷髏一樣凸起着,生命的衰竭就像植物到了冬天,枯黃得一捏就碎。儘管大家都知道,在西藏,所有的宣諭神巫——護法神的代言人,都不可能有太強壯的身體和太長的壽命,但像朗護法這樣才到四十就衰弱不堪的情形還是少見的。不能強壯和不能長壽的原因是,每一次成功的降神儀式都是神靈和人體水融的過程,當強大的無所不能的神靈進入人的體時,必須耗盡人體所有的元氣、所有的神才可以發佈人所要求的預言。也就是説,神必須要有足夠的能量供給才能有所作為,一次次的降神就是一次次地耗盡人的能量,不可避免的衰竭和短壽就這樣發生了。所以儘管護法神的宣諭神巫地位尊崇,卻不是一個福壽祿齊全的人。

古茹邱澤喇嘛一邊攙扶着朗護法,一邊把叛誓者在布達拉宮埋藏了炸藥,太陽落山之前就要爆炸的危機告訴了他。

“這是幾百年來布達拉宮遇到的最大危機,請朗護法宣諭神旨,炸藥到底埋藏在哪裏?”朗護法點點頭,深深地口氣,閉眼趺坐了一會兒,似乎突然來了神,伸腿到牀下,穩穩當當站到了地上。

然後,他被瓦傑貢嘎大活佛親自請到了降神法座上。

喇嘛們緊張地驅趕着遊客、信徒和布達拉宮以外的僧人,迅速關死了薩松朗傑殿密不透風的黑木門。

薩松朗傑殿也叫殊勝三界殿,是紅宮的最高殿堂,正中供奉着用藏、漢、滿、蒙四種文字書寫的“當今皇帝萬歲萬萬歲”的牌位,牌位上方是乾隆皇帝打坐唸佛的肖像。大概從七世達賴喇嘛開始,每逢藏曆新年,歷輩達賴喇嘛都要率噶廈僧俗高官和三大寺高級喇嘛向牌位和畫像莊嚴禮拜。因為有此活動,薩松朗傑殿在布達拉宮顯得格外尊崇,許多重要儀式,比如降神儀式、高級灌頂儀式、大活佛授戒儀式,都在這裏舉行。

殿西靠牆,供奉着十一面千手觀世音像的地方,一幅澤沉鬱的珍貴唐卡懸空而下。唐卡上就是朗護法為之代言的神祇北方多聞天王,他眼光兇狠,面目猙獰,身是帶有暗綠銅鏽的黃,右手拿着懾服經幢,左手握着吐寶獸,腳踩三界魔怪,一副大氣磅礴、摧破一切魔障的樣子。

降神法座就安置在這幅唐卡之前。

古茹邱澤喇嘛來到朗護法跟前,幫他穿上了黃絲綢的法衣。法衣長襟及地,上面怒雲遍體,火焰騰身,紅白兩種圖案從身下身後纏繞而來,托住了前玉石打磨的護心鏡。古茹邱澤用手掌把護心鏡擦得愈加明亮,然後把金箔鑄造的十二葉大坎肩從朗護法頭上套下去,再給他繫上織有護法神臉譜的圍裙和骷髏裝飾的帶,然後蹲下,把一雙綴滿金豆的高筒白靴穿在了他腳上。

護法手持金剛杵,正襟危坐。

古茹邱澤喇嘛退到了一邊。瓦傑貢嘎大活佛帶頭趺坐在卡墊上,在場的許多喇嘛都跟着坐了下來。唸誦經咒的聲音爆而起,朗護法身後的八個喇嘛吹響了脛骨法號,敲起了嘎巴拉骷髏鼓,鈸鑔共鳴,還有一陣陣剛剛剛的梆子聲。

古茹邱澤站在香爐旁,合掌而語,發出的不是經咒,而是一句及其普通的話:“神你來,神你來,快説炸藥埋藏在哪裏?”然後點着了左香爐的芸香、右香爐的柏香,點着了二十一盞捻子的酥油燈。

護法閉上了眼睛,也是經咒滿嘴,突然張眼,出兩道寒光,立起來,騰空一躍,又坐下,閉眼,一圈一圈地搖晃。等再次張眼,就變得虎視眈眈了。他臉上出讓人恐怖的猛惡和兇暴,息,大息,更大息,突然止息,然後長長地吐氣,慘白的臉漸漸紅了,越來越紅,好像心臟把所有的血都擠壓到了臉上,就要破皮而出了。沒有只有皮的臉頰鼓了起來,顴骨不見了,生命就像植物到了夏天,滋生出一片盎然生氣。

古茹邱澤喇嘛按照慣例走過去,從供桌上拿起尖頂的法冠,戴在朗護法頭上,又用一金絲繩勒緊了他的脖子。法冠是兩層,裏子是白銀,面子是黃金,一坨一坨隆起的金葉上,鑲嵌着紅寶石。法冠足有十七公斤重,一般人戴在頭上能把脖子壓彎,但是朗護法的脖子不僅沒有彎,而且得更直。他四肢搐着,站起來,一手握着金剛杵,一手搖着金剛鈴,手舞足蹈,一會兒慢悠如雲,一會兒急驟如風。

突然他到了痛苦,這種痛苦正是大家所期待的,它告訴人們這是神進入人體的剎那,痛苦就像女人分娩之後,孩子又回到了子宮裏。朗護法回落到法座,痛苦的表情上兩片嘴和兩個鼻孔都分了家,眼睛好像豎了起來,眉跑到了眼睛下面。他身子扭曲着,顫抖着,然後就是痙攣,頭部明顯腫大,渾身明顯腫胖,嘴裏先是吐着白沫,再是吐出了,最後吐出了血水。

古茹邱澤喇嘛把一木桶白花花的布達拉宮自釀的青稞酒潑向了他,把一銀碗釅到發黑的茯茶水潑向了他,把一金盆的麥子撒向了他。

他不動了,朗護法突然不動了,似乎連呼也沒有了。

古茹邱澤喇嘛回頭看了看瓦傑貢嘎大活佛。瓦傑貢嘎大活佛衝他點了點頭,意思是:你問吧,現在可以問了。

古茹邱澤跪在朗護法面前,大聲問:“炸藥在哪裏?”朗護法閉着眼睛,咕咕噥噥説着梵語,誰也聽不懂,因為這是神的語言,神的語言轉換成人的語言還得幾秒鐘。

古茹邱澤用更大的聲音再問:“炸藥在哪裏?”朗護法突然閉嘴了。

古茹邱澤又問:“叛誓者把炸藥埋藏在了什麼地方?”朗護法張了張嘴。古茹邱澤趕緊把耳朵湊了過去,但一絲呼都沒有聽到。

古茹邱澤説:“炸藥,炸藥,埋藏在哪裏?神啊,快告訴我們,北方多聞天王啊,快告訴我們。”朗護法突然睜開了眼睛,好像眼睛是説話的,説出來的是眼淚,兩股眼淚噴湧而出。這時,他説出了一句清晰到不能再清晰的話:“我不是神,我不知道炸藥在哪裏。我也不是朗護法,我的名字叫索加。我的牧民老媽媽呀,你的兒子索加就要走了。”説罷,仰身倒在了法座上。

人們驚呆了:神都是這樣,最後都會變成人。

古茹邱澤站起來,扶起了朗護法。但他立刻覺到朗護法的身子正在僵硬下去。他搖晃着對方,喊着:“朗護法,朗護法。”喊了幾聲就知道,以往降神時的仰倒是昏厥,但這次不是,這次是死亡。

古茹邱澤喇嘛抱着朗護法,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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