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唔?”我叔父鐵勒延陀惱怒地轉頭看去,陰影裏的那人卻是長孫氏的年輕那顏長孫亦野。鐵狼王雖然生氣,長孫亦野卻面平靜,敢直視他的雙眼。
如今瀛棘部落中少年人佔據了多半高爵,他們雖然年輕,卻擔當了各氏的那顏,這在瀛棘建庭的三百年可是從未有過的。賀拔原、長孫亦野、國無啓、國無雙被並稱為瀛棘四傑,長孫多智,賀拔足勇,無啓沉着,無雙鋭利。他們繼承各自父輩建立的功勳,但是不是真豪傑,還要等這一戰過後才能見分曉呢。
鐵勒延陀眯了眯眼,嘿然道:“你説。”長孫亦野不緊不慢地道:“青陽人用兵,歷來以各部雜兵先上,青陽本部兵馬總要等上幾合再上,鐵狼王想要擊潰青陽本陣鋭,就要等它陣腳前移…”
“關鍵就在於,”長孫亦野環顧了卡宏一圈,大聲説“兩軍接戰後,誰能死守住我瀛棘大營?”卡宏中一片沉寂,這確然是支死亡的令箭。瀛棘主力既然南下,大營裏只有誘敵的疑兵,要抵禦住青陽人氣勢洶洶鋒芒正勁的撲擊,就如站立在洶湧撲騰而來的狂瀾面前一般。左驂嗤了一聲。
“你們瀛棘人,”他慢條斯理地道“自然頂不住。大營你們還能給誰?
給我好了。”黑暗中突然響起了一陣笑聲,就如鋼鈸在耳邊轟鳴。大合薩説得對,瀛台白的憤怒如同冬
裏燃燒起的火花,稍一
撥就變成燎原大火。
“防守大營這事別和我搶。”他低聲警告説,那聲音轟隆隆地在他的膛裏迴響。他就像一頭憤怒的被
入牢籠的熊,瞪着火眼兇狠地四處張望。
左驂冷笑了一聲。他的臉上多了一道斜貫額頭的紫傷痕,這是與瀛台白那一戰留下的新疤,從那一天開始,在營地裏他就總是惡狠狠地歪頭看着瀛台白,彷彿要咬一口
回來似的。
我一時看不清鐵勒延陀眼睛裏的神情。他轉過頭來,注視着這個年輕人,似乎很冷淡地説:“留守大營,你的人不夠——讓左驂帶五百狼騎助你吧。”
“用不着。”瀛台白咬着鐵一樣的腮幫子説。
“那可不行,一千人絕計不夠。”鐵狼王猛地一揮手説。
“還有我,我留下。”我説。
他們都倒了一口氣,彷彿牙疼發作。其實我也嚇了一跳,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推了我一下,讓我説出了這句話。
話一出口,我就滔滔不絕起來,彷彿我話裏的意思都是事先想好的。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最後它總是對的。
我説:“我雖然沒學過怎麼打戰,可也知道,兵力弱小,不能再分開啦。鐵狼王要咬呂貴觥的咽喉,那必然是我瀛棘的傾力一擊,到時候能多一個人就是多一個人的力量——我的白狼營打不了野戰,跟着你們亂跑也沒用,躲在柵欄後面放放箭還可以——所以,我們留下來再合適不過了。”卡宏裏的人有點頭的有搖頭的,但他們都知道我説的是對的。其實還有一個絕好的理由,大家都心裏明白,不説出來:要引青陽人攻瀛棘大營,我站在那兒就是最好的誘餌。
瀛棘的大人們看向我的目光是複雜又含混的,但那些少年郎們的目光則大不相同。赤蠻第一個喝道:“我留下。”長孫亦野也説:“大君,讓我的鷹揚衞留下。”就連國無啓兄妹倆也鬧着要留下來。
鐵狼王大怒,喝道:“胡鬧什麼?”他的喝聲震得卡宏裏空氣一窒。
“你們不相信我,還不相信憤虢侯嗎?我二哥自然會保護我的,是吧?”我抬頭問。
“假使瀛棘最終戰敗了的話,你的命也會比這裏所有的人都長。”瀛台白冷冷地説。他一把扯下了自己肩頭上那枚金對豸的徽記,將它們拋在地上。
“你們放心,”他的口氣依舊是冷冷的“我要重建武威衞。這就是我的承諾,武威衞在,瀛棘王就在。”他説這番話的時候,已經平靜下來,比他平裏那些話更少火星,但這句話卻讓一對黑白分明的旗幟在瀛棘人的心頭招展開了來。武威衞是瀛棘王的親兵護衞隊。它的旗幟獨不同於瀛棘金紅
的旗幟,而是黑白雙旗。武威衞建衞三百年來,從無敗績。即使在西涼關之戰,武威衞寧可全軍覆沒,也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失敗。雖然如此,‘武威衞不敗’這話早已深入瀛棘人心,成了他們心中可觸碰的神話。它已不僅僅是一支鋭旅,而是一面旗幟。
我母親舞裳妃重建瀛棘軍制,因為找不到足以服眾的統領,寧願就讓武威衞空缺。此刻卡宏裏瀛棘的少年和白髮將軍,一個個眼望向瀛台白寬厚的脯,他們看到的正是重建武威衞最合適的人選啊。
鐵勒延陀皺了皺眉:“以少敵多,每個人都該全力以赴——北荒上豈有更危險和更安全的地方之分。就這樣吧,赤蠻,你跟了大君多年,帶三百豹韜衞留下護衞大君,傳令其餘各營造飯,夜半就出發,”他拍着刀鞘“多言者軍法從事。”瀛棘的兵如同水從容器裏傾瀉而出,連夜鳥也沒驚動半隻,靜悄悄地融入到灰濛濛的南方的霧氣中,留下空了大半的大營。這幾來,留下來的人馬誰都沒閒着,就在大營前的平闊草原上拼命埋設鹿角和陷阱。
瀛棘大營前一馬平川,無險可守,我可看不出來有什麼機會能在這裏守上半天。瀛台白親自帶人指導挖設阻擋騎兵前行的溝壑。那些溝壑挖得很淺,如同彎彎曲曲的蛇爬過的痕跡,挖溝的人一離開,蛇一樣盤曲的坑道就被草遮蓋住了,幾乎看不出來。
“只要在溝底都上尖頭木樁,騎兵一衝,就會發現這些溝渠的可怕之處。”瀛台白一邊走一邊説。我和他並騎而行,只看見高高的黑草下面到處是起伏的肩膀和
股。
他突然掉過頭對我説:“老六,説實話吧,你為什麼要跟着我?”我愣了一愣,回答説:“我懶得動唄。要輸都是輸,為什麼我還要在這麼冷的天跋涉到那麼遠的地方去死呢。如果我是大君,我至少可以選擇死在自己的大營裏吧。”我二哥瀛台白哈哈地大笑了起來:“有點意思。”他拉轉馬頭,肩膀靠着肩膀,面對着面地俯下身子跟我説:“我恨你的母親,瀛台寂,是她奪去了我母親的地位。”他嘿嘿嘿地笑着,用他閃亮的獨眼瞅我“你還記得嗎?你剛出生的時候,我就對你説過,等你再長大一點…會有機會讓我們清算這一筆帳的——你難道不怕嗎?”我還沒想明白他古怪的笑究竟是什麼含義,他已經一用力,將我單手高高舉起在空中。雖然我此刻已經是瀛棘的王了,他卻依舊用小時候的方式把我舉起。
他是神力驚人的憤虢侯,他要殺死我,就如殺死一隻白兔般容易。可我不害怕他。
“我不怕。那時候你殺不了我,以後你就再也殺不了我了。”我懸在空中,腳底下是萬頃起伏的黑,如同大海的波濤一樣,從北滾向南方。
他嘴角微微一翹:“我也想看看,他們選出來的王,是個什麼樣的人。好啊,就在這一戰裏讓我們好好看看吧。”我從他的獨眼裏讀出了一絲笑意,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是種我悉的味道。那是瀛台檀滅和鐵勒延陀在北荒相聚時散發出的情意,那是兄弟情分的氣息。他一鬆手,我轟的一聲落回到雪妖的背上。
“跟我説説,你的兵,都能幹些啥?”
“排隊,列陣,舉旗,隊列練不比任何一衞差。”我不無得意地説,他們只是些小孩啊,能做到這些已經很不錯了。
“對五歲的小孩來説夠了,對於打戰來説這可不夠,”瀛台白搖了搖頭“既然上了戰場,就得學習殺人。你每殺一個人,就少一個對自己的威脅。”他一伸手從雪妖的背上出我的弓,伸出兩
指頭一扯,那張白柁木的弓嘣的一聲就斷成了兩截。
他嘲笑着把斷弓扔了回來給我:“你們就用這樣的東西來打戰嗎?”他從馬背上扯下一個木製的弩給我看“這是穿雲弩,又叫一點油,東陸的軍隊用得很多。雖然比不上雲中鐵弩的二十箭枝連,但也是數一數二的兵之利器了。”他把那東西
到我手裏,沉甸甸的墜手得緊。弩弓弩臂都很
大,瞄準用的望山也很高,説明它的
程很遠,“上弦。”他説。
我咬了牙,使勁去扳那弦,只拉起數分,就怎麼也拉不動了。
“戰場上的武器,和小孩子玩的玩具可不一樣。你以為能個兔子,
個狐狸就能殺人了嗎?”瀛台白嘲笑説“你們的弓連單層的牛皮都
不穿,怎麼能殺人?這弩能
一百五十步,雖然強硬,但鐵弦上有機括,”他用手指把弦撥到一
鈎牙上,隨後把銅製的望山拉下來讓我看一
曲柄。
“轉,快。”他喝令道。
我使出吃的勁使勁轉它,看着弓弦慢慢張開,啪的一聲扣在了兩
牙上,箭匣裏一支短矢咯地一聲彈到了
槽上,箭栝頂在兩牙之間的弦上。
“還不壞。”他注視着我上弦的過程和時間,心裏計着數。
“每三呼間可上一弩,一呼
瞄準,一呼
一
,也不能指望你們做得更好,差不多啦。誰負責督造軍械…把赤蠻叫來。”赤蠻趕了過來,皺着眉頭仔細看那件弩。
“仿製可以,但弩機太巧了,似乎是河絡的手筆。我們的鐵不多,弩機不能像它這樣做,如果改用木包鐵的,最多放三箭扳機就會有斷裂的危險。”瀛台白冷笑一聲“你以為,就憑這些小
孩,還有放第三箭的機會嗎?三天之內,趕製一千隻弩。箭不用太多,能
出多少來就多少吧。”他森然道“三天以後拿不出來,我可要唯你人頭是問。”赤蠻白了臉,張口説:“三天?這哪能作成一千支新弩?你乾脆現在就把我殺了吧。”瀛台白放開臉,重重地拍了拍他的後腦:“笨死了,誰叫你全作新的,收集齊其他兵丁用的弩,加裝上齒輪扳手就是了。快去,快去。”
“是!”赤蠻大喝一聲,縱馬而去。
瀛台白看着他的背影,又回頭看看我,嘆了口氣説:“看你這小子如此年幼,又怎麼能讓這幾個人對你死心塌地?”